第一章 寒風裂骨悲長劍 小軒灼爐嘯長刀

第一章 寒風裂骨悲長劍 小軒灼爐嘯長刀

風很大,且夾雜着黃豆粒大小的雪花,那雪打在臉上讓人有一種難以喘息的感覺,在北方苦寒之地這種天時本是常見,但朔風凜冽,勁雪漫天的時候除了為生計所迫的人只怕沒幾個人願意出門。時已近午,太陽還是懶洋洋地不願意出來,它似乎在為了等什麼人似的。擒虎集路面上的積雪已經有一尺多高了,住在這裏的人們還是沒有人願意出來打掃一下,可能是因為風雪實在是太大了,不過孫家老店的門前卻仍是跟從前沒有什麼分別,雪是有,但卻不多。薄薄地一層似乎是像其他人家示威似的。

太陽這時候才慢悠悠地露了點兒頭,也就是在這時候一個人推開了孫家老店的店門。店裏與店外無疑是兩個世界,進店的那人身上落的雪在他進店的一剎那便幾乎都已化了個乾淨。這人也不在意,輕輕撣了撣洗得有些白的長衫上的雪水便坐在了靠門的一張桌邊。店小二趙柱兒此時已極為麻利的過來檫摸桌案,他邊檫邊說道:「辛爺,今兒怎麼來遲了些?這大雪的天兒還去打獵啊!」辛客人那張本是英挺不俗而少見笑容的臉在這時也難得的有了一絲笑意,他道:「這樣的天時才能捉上好的狐狸!」稍稍一頓又道:「這些時日你越來得了,這裏的活計沒你怕是要不行了。」趙柱兒笑着道:「這還不都是辛爺您老幫我,其實剛開始孫掌柜看我還真有些兒個不順眼呢。」說着他向帳房的方向瞄了一眼,見沒有人聽見才轉過身來又道:「您老好坐,我去給你拿吃的。」說着他便去了。

辛客人看着趙柱兒轉向後堂的背影嘆了口氣,眼光慢慢地落到了右手撫摩的一柄白鞘黑柄的長劍上,這劍看上去讓人覺得很是不協調,雖然黑白分明,但卻總是給人一種難以言明的感覺。辛客人凝望着長劍默默地在想:不知這雙劍何時才能再重新合壁,才能劍歸原鞘?他想着,竟連趙柱兒將他平日最喜的吃食放在桌上的時候都不知道,直到趙柱兒輕聲呼喚他時他才如夢初醒似的抬頭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他微嘆著拿起酒壺斟了一杯慢慢的進食。

「江畔殘月照蓬船,秋水橫渡幾人歡?登舟舉觴杯已空,伯牙難覓昔時伴。

潯陽岸傍夢終斷,人泣孤燈影零亂。悵彈一吟高山曲,別時形單依悲帆。」

一陣歌聲忽地自店外傳來,那歌聲不高,但其音繞樑,歌吐字清晰,在北風呼嘯之時唱來竟是能讓人聽的甚是清楚。辛客人剛剛舉起的筷子此時竟懸在了空中落不下去。這歌他太熟悉,因為這是他在中原北來時一位知己為他所作。詞中之意不無悲傷,雖是寫古人之交,但其情卻是二人之交。

正在辛客人驚奇與緬懷的時候店門被一個人推了開來,這人一身老羊皮的棉袍,頭上一頂雕皮翻毛帽子,雙手攏在一對袖子裏,他穿的這麼多身子卻仍在不斷的哆嗦,他一進店帶進了一陣寒風,他卻不顧這些,一屁股坐到了辛客人的對面,先是連聲的招呼小二,然後用一雙小得不能再小的眼睛上下打量著辛客人,繼而出一聲不大卻尖銳的笑聲道:「閣下姓辛?」辛客人此時也在打量來人,他微微點了下頭算是回答,慢慢舉了下杯才開口道:「閣下是專程來找我的?」那人也不客氣拎起辛客人的酒壺向自己的嘴裏灌了一口,哈出酒氣之後才慢條斯理的道:「在下正是受人相托特地來找閣下的。」辛客人「哼」了一聲道:「剛才閣下所唱之詞一定是那人教給你的了?」那人「嘿嘿」的笑着道:「不錯,他還要我跟閣下說,江湖夜雨三更鼓,多少英雄盡歸土。他說他希望你能回中原一行,此時他那裏很需要你。無論當年生過什麼現在也都應該過去了,你又何必耿耿於懷。」辛客人皺着眉頭聽他說完,手裏的酒杯忽然成了一線粉末落到了桌上,他緩緩抬起頭道:「倘若往事真的可以不去想,那他又何必讓我這個廢人再回什麼中原?何況我在此一住七年之久,對於外務再無了解,更加談不到能幫他什麼忙,閣下請回,為我帶一句話,就說我無心他顧,中原是一定不回去的了,如果想讓我回去除非是當年讓我遠離中原的那人親自來見我。」那來人見辛客人言畢微微一笑道:「閣下不必如此固執,其實那人現在也在後悔當年讓你離開,而且托我之人還要我對你說,國之將亡匹夫有責,況你是學武之人,你不為朝廷着想也該為黎民想一想。」他幹了一杯酒續道:「其實要我說閣下是怕回去之後有些個尷尬,不過現在的情況不是大家鬧意氣的時候,更不是為兒女私情牽扯不斷的時候,閣下三思。」

辛客人聽那來人娓娓道來,詞鋒雖不激烈,但話中之意卻極其明顯,他緩緩拿起長劍與一旁的長布袋冷笑道:「閣下所說或許有一定的道理,但以辛某人一人之力怎能力挽狂瀾,何況我雖是學武之人但久不動劍,早已成了一個廢人,望先生回去告訴那人說,不是我不念當年之交,更不是爭一時意氣,只是我現在已成廢人無能為力,告辭!」話一說完他轉身走向了賬房的方向。

那來人見辛客人如此也是無可奈何,搖了搖頭嘆道:「都說你是俠客,我卻不以為然,也是,人各有志,不過希望你將來不要後悔才好。」言畢他也不再逗留,扔下一塊散碎銀子便轉身出了孫家老店去了。

辛客人頭也不回的來到了賬房,賬房裏端坐的孫老闆正在聚精會神的算他那筆似乎永遠算不完的帳,辛客人的到來並未令他有任何的反應,甚至連辛客人推開賬房門時所帶來的那陣刺耳的聲音都未曾驚動他分毫。辛客人見他仍是平日的老樣子不由微微咳了一聲道:「孫老闆還是如此埋頭於那算不完的舊帳?」孫老闆此時頭上似乎已有汗珠隱現,他眼睛慢慢離開帳本看向辛客人笑道:「也不盡然,我現在手頭上有一大筆的新貨,那是你最近賣給我的,還有就是我外放的一些借款已經有些回來了,如今這年頭生意說好做也真好做,可若說難做真難的很。外面兵荒馬亂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惹禍上身,唉!難熬啊!」說着他輕輕拍了一下帳本微嘆著靠向椅子背兒。辛客人見他起感嘆不由想起剛才那來人的一席話不禁皺了皺眉頭,暗暗地嘆了口氣。孫老闆見辛客人站着愣不由笑道:「怎麼?今兒是特地來看我的,還是想跟我再大戰三百回合?」辛客人苦笑了一下道:「我如今哪有那麼好的興緻,這個你驗驗看。」說着辛客人將手中的布袋放到了桌上。

孫老闆看着那布袋眼角眉梢似乎都樂開了花,他麻利的解開袋口,將布袋中的東西一件件取了出來。那袋中是三隻玄狐與兩隻火狐,五隻狐狸似乎剛剛死去,身上的皮毛仍如活時般光鮮,孫老闆輕輕撫摸着火狐向辛客人笑道:「虧得是你,這樣的火狐我在這裏十幾年也沒見到過幾隻,可你這些時日裏給我的幾盡三十餘只,恐怕這山中的火狐都快被你捉光了。」說着他頗為感嘆的拿起了一隻火狐在手裏輕掂著。

辛客人一邊從桌上拿起布袋一邊笑道:「你老還是先把我的帳結了再慢慢的欣賞好了。」孫老闆嘿嘿地笑着站起來在柜子裏拿了五百兩銀子的銀票遞到辛客人手裏道:「你總是說不用我多給銀子,但這次我是非多給不可的,你說每張狐狸皮只要我五兩銀子,但我又於心何忍啊?」辛客人微微一笑道:「你老人家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們早就說好了的,每張狐皮是五兩銀子的,你這不是在破壞規矩嗎?」孫掌柜聞言不由沉下臉來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你老弟是在故意的讓我財,我每張皮子賣出去都是上千兩的收入,你確是不跟我計較,我又怎能過意得去?你今天如果不拿這銀子,我這皮子可也不收了!」說着他當真將狐狸又裝回了袋子裏。

辛客人看着他的行動不由嘴角泛起了會心的微笑道:「好了!你老人家也不用跟我演戲了,有什麼事情儘管說吧!」

孫掌柜聞言笑道:「你老弟觀察入微,什麼都瞞不過你,其實沒別的,時下兵荒馬亂的,人心不安,總要有個人站出來管管是吧!」他頓了頓又道:「你老弟有功夫我這是早知道了的,可最近有人托我跟你老弟說,希望你回南邊去,以你的身手定可以平亂安民嘛!」孫掌柜還要繼續說下去,辛客人卻是按捺不住了,他慢慢起身,來回踱了兩步笑道「孫老哥,小弟到此間已有七年之久,我為人如何、脾氣怎樣你早已知曉,況我如今早成閑人,再不想踏足亂世,請您休要再說。」言畢他已抓起長劍向孫掌柜一揖推門而去。

孫掌柜望着辛客人離去的背影長嘆一聲,伸手撫摩著那光鮮的皮毛喃喃吟哦道:「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此時辛客人的身影早已隱沒在漫天大雪之中,這雪似乎根本沒有半分想停下來的感覺,勁風中落的更加迅疾。辛客人走過的路上所留下的足跡片刻便被那大雪覆蓋得無影無蹤了。

忽地,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衝破這漫天風雪而來,馬上之人一身黑色雕袍,頭上一頂寬檐大帽將臉擋了大半。馬很快來到孫家老店門前,馬上乘客跳下馬來,進了孫家老店,沒有半盞茶的時間便即出來,飛身上馬向著辛客人去的方向急急而去。

千朵蓮花山距離擒虎集僅有十里之遙,雖然路上風雪勁急,遍地冰霜,但辛客人仍走的很快,遙遙已見山腳下自己的住處,辛客人嘴角不由露出難得一見的安詳笑容,或許現在也只有這能令他有稍許的安慰吧!腳下的積雪已有三尺多厚了,踩上去鬆軟的很,但普通人若走在路上一定舉步為艱,但如辛客人這般有功夫的人自然要好得多了。再有半里路程便要到家了,如果這時在屋中暖上壺酒,賞一賞雪景該是不錯的一件事情。然而卻偏偏有人不讓你能如願以償。

當辛客人步下最後一個慢坡,再走不到一里地便可以到家的時候,他腳下忽然伸出了一雙手,一雙黑如墨碳,鐵一樣的手,這雙手緊緊扣住辛客人的兩隻足踝,其力重有千斤,這雙手拿捏的力道足以令鋼鐵折斷。

辛客人皺了皺眉頭,雙足忽地一蹬,竟然從那雙手中輕而易舉的脫了出來,此時他身子已旋在了空中,如大鵬鳥般飄向了三丈以外。然而,殺招卻並沒有僅此而已。就當他飄飛的勢子剛剛落下,雙足將要落地的一瞬間,一蓬夾雜着勁雪如同要席捲、吞噬宇宙般的暗器悄然而至。那暗器來得好快,好勁,好讓人防不勝防。看辛客人時他手中忽地多出一件長衫,長衫飛舞中那連波而來的暗器盡數落入了長衫之中。

辛客人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暗襲並不在意,嘴角微微帶出一抹冷笑,腳步仍是向著住處移動。來人似乎也為他的行為弄的大有不解之感。然而他們的攻勢卻並未因此而停下。兩次暗襲不成,那第三次暗便緊隨而來。那是一張遮蔽天地的巨網,整張網方圓足有近半里左右,鋪天蓋地而下,網是天蠶絲所做,柔韌中帶有鋼性,只要網一加身便會縮緊,將人身體緊緊裹住。網落的很快,轉瞬間已落到了辛客人頭頂,霍地一抹清光一閃而沒,巨網從中被削開五尺見方的一個大洞。辛客人便踩着那剛剛落下的巨網繼續向自己的住處行去。

「好身手!」隨着一陣掌聲過後,一個周身白衣,年約三十的中年人來到辛客人面前,抱拳一揖笑道:「辛老弟風采不減當年,七年不見功夫更見純熟了。」

辛客人冷冷看向對面之人冷笑道:「郭兄別來無恙,這一別數載看來你老兄的手段也未見有如何的精進。」來人聞言也不動怒,哈哈一笑道:「老弟見笑了,這些兒個玩意確不成什麼氣候的,不過要是說同時施為那便又是另一翻境界了。」辛客人看向緩緩走來的三人一笑道:」想必郭兄此來定有深意了。」來人深深看向辛客人笑道:「老弟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嘛!此時天下大亂,人心不穩,估計現下一定有人來請你老弟出山了吧!我想那人不能親自來的,但他手下也應該早有人來請你了。小兄此來其目的也只有一個,想你老弟一身絕世武功,又身懷《定國寶鑒》秘文,小兄愚見,你老弟當此亂世應有一翻作為才是,當今朝廷昏庸無道,有識之士應另擇明主而侍,老弟若能幫扶我家王爺共圖大事,將來…………。」來人之語尚未說完已被辛客人揮手打斷,他微微一笑道:「郭兄美意小弟心領,只是小弟在此一住經年,早無當年雄心,現已成閑人一個,恐怕要讓郭兄失望了,望郭兄回去在你家王爺面前為我多多致歉。郭兄請回吧。」

來人眉頭皺了皺微皺笑道:「老弟這麼說可就不對了,如今天下大亂,黎民受苦,以你老弟的身手怎能不挺身而出為天下百姓盡一份力呢?」辛客人苦笑道:「郭兄太抬舉小弟了,以小弟一人之力又怎能力挽狂瀾,況且時下蒙古人南下已成定局,你家王爺仍想着自己如何獨攬大權,這豈又怎能稱得上仁君。」來人哼了一聲道:「老弟所言雖不無道理,但看今日之事朝廷應無抗敵之力,我家王爺胸懷大志,他日必能拒外敵,安家國。老弟又何必如此固執。」

辛客人苦笑着搖頭道:「郭兄勿須多言了,小弟心意已決,請回!」話說到這裏辛客人已不願停留,舉步再次向住處行去。

來人冷哼一聲道:「老弟既然一意孤行,那也就休怪小兄不講當年的交情了。」辛客人側身看向來人笑道:「聽郭兄言下之意是想與小弟一較高下了?」來人冷笑道:「小兄正有此意,若是小兄能贏得個一招半式,還請你老弟能夠出山,或是能夠將《定國寶鑒》秘文默與小兄。」辛客人微微點了下頭冷道:「既然郭兄有此想法小弟也只好奉陪,還請你老兄手下留情。」

來人道了聲:「好!」身子忽地向後飄出了一丈有餘,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柄精鋼折鐵軟劍,此劍最奇之處在於長有五尺,迎風一抖,抖個筆直,在風雪漫天中劍身嗡嗡作響。劍尖指向辛客人道了聲:「請!」

辛客人微一抱拳笑道:「郭兄先請吧!」

來人一愣怒道:「你因何不用長劍,難道我不佩你老弟出劍?」

辛客人微微一笑道:「非也,郭兄休要誤會,小弟這長劍早有七年未曾出鞘,只怕我這長劍難以運用自如了,所以還是用雙手與郭兄較量一下,請你手下留情。」

來人深深地看了辛客人一眼道:「既然老弟如此說,小兄就得罪了/。」話一說畢他身子突地向前一撲,手中軟劍如靈蛇般挽起數十道劍影罩向辛客人。

辛客人神態自若的看着,似乎面前攻來的並非殺人之利器,而是一件讓人值得欣賞的歌舞,看他不慌不忙,在似鋪天的劍影中輕輕挪動了下身子,右掌在空中旋了半個圈子,食指、中指伸出,其餘三指合攏,以劍指代劍點向來人軟劍,來人一見忙收回漫天劍影,劍走偏鋒,劍勢連綿而出,招招竟然都是貼身近攻,劍光閃爍飄忽不定。辛客人連接了數招,忽地他雙手在胸前成半環形向外推了兩推,來人便被逼退了兩步,辛客人也退後兩步陪笑道:「郭兄這一手密雲劍法果然高明,劍招辛辣快捷,令小弟佩服,我看今日之事就此做一了解如何?小弟今日有負郭兄一翻美意,來日定登門道歉。」

來人看向辛客人,冷冷一笑道:「你老弟這話說的可有些不妥,想你我剛才動手之前已有言在先,若你輸了便要隨我走,或是將《定國寶鑒》秘文默了給我,如今勝負未分怎可就此了解。」

辛客人皺眉道:「郭兄定要論個短長,分個高下不成?」

來人只將頭一點,也不言聲,手中長劍嗡嗡作響中直指辛客人。辛客人嘆了口氣道:「郭兄這又是何必,你我相識一場,我本不想如此,但你一再相迫,小弟只好與郭兄分個短長了。」頓了頓他又道:「不過,我們也不必再比了,你看這是什麼?」說着他伸出右掌,只見他右掌之中一縷黃色劍穗。來人看時不由大吃一驚,暗暗捏了一把汗,心中暗道:「這辛不悔七年之前我便識認於他,那時他不過二十左右的年紀武功已是絕高,看如今的樣子是更勝從前了。」想着他看向辛客人笑道:「老弟果然人中龍鳳,這功夫可說是更勝從前了,小兄拜服,既然我敗在老弟手中,我們話付前言,你老弟仍做你的閑雲野鶴,我們告辭。」說着也不待辛客人答話回身帶着其餘三人頂着漫天的風雪回身去了。

辛客人看着四人片刻間消失在風雪裏的身影不由嘆了口氣,再望向自己手中的長劍不由似有些悲從中來,向天吐出一口濁氣,舉步走向自己的住處。

辛不悔的住處不大,但很乾凈,四四方方的小小院落極其整齊。三間土坯的房子雖然不算大,但還算堅固。打開門鎖辛客人舉步走進屋中,然而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生了。辛不悔的身軀甫一進到屋中四面及上下便有巨網席捲而來,而辛不悔的雙足也同時被一個人緊緊握在了掌中,最糟糕的並不是這些,而是那同時在身後激射而來的漫天暗器,但這也並非最兇險,最足以令人立時致命的殺招,那最辛辣的殺招是一柄靈蛇般的軟劍,劍光閃爍直指辛不悔的咽喉。

如此突如其來的暗襲令人防不勝防,恐怕江湖中能躲開的人並不多,而辛不悔似乎就應該是這為數不多中的一個。電光火石中辛不悔的身軀動了起來,他雙足輕巧的脫開了那雙如鐵鉗般的雙手,身軀飄飛如紙鳶般騰挪在空中,手中清光連閃,不但將辛辣無比的那一劍擋了出去,而且將身後襲來的那漫天暗器盡數反擊了回去。隨着一聲清嘯他的人影也已到了屋外。

事情生的太快,暗襲的四人未料到辛不悔會輕易的便脫出險境,稍一遲愣便一貫而出來到屋外。

辛不悔看着出來的四人冷冷一笑道:「郭兄好雅興嘛,去而復返送了小弟如此大的一份厚禮。」

來人臉上一紅,尷尬一笑道:「老弟見笑了,我密雲劍郭東圖也並非小人之輩,但只是此事關係重大,你老弟既然不願出山,更不願將《定國寶鑒》秘文默了給我,你這讓我回去如何向王爺交代,再如果你老弟若是出山幫了你那知交,我家王爺豈不是憑空多了個勁敵。」他頓了下又道:「以你老弟的身手我們想堂堂正正的跟你較量那是定然會敗的,也只有、只有出此下策了。」

辛不悔冷冷看向面前四人半晌道:「四位遠來是客,我本當一盡地主之宜,但看眼下情形是不能了,既然郭兄把話說到這裏了,小弟倒想問問四位下一步想如何?」

郭東圖苦笑了一下道:「又能如何,現下我們已是無招可用,也只有回去復命了。」

辛不悔嘆了口氣道:「郭兄,小弟還是奉勸閣下一句,當此亂世當謀定而後動的好。你家王爺雖有雄心,但他並非仁君,更非能登九五大寶之人。郭兄三思。我言盡於此,恕不遠送,四位保重。」說完他已轉身走進了屋中。

郭東圖看向辛不悔背影黯然一嘆,帶着手下三人冒着漫天風雪敗興而去。

辛不悔回到屋中輕輕將門帶好,抬頭時不由吃了一驚,屋中竹椅之上坐着一人,那人一身黑色雕袍,頭上那頂寬檐大帽已摘下放在了桌上,一張讓人一見便打從心底里寒的面孔看上去如同他從沒有表情一般,他雙眼一直在死死地盯着辛不悔在看,那眼神似乎是兩柄利刃能穿透人的心靈看出你在想什麼似的。

辛不悔的震驚讓他也久久的打量著來人,他心中有一個疑問,那就是這個人什麼時候進來的,憑他這一身功夫是很少有人能在他周圍三十丈之內來無蹤去影的。而這個人卻是一個。兩人互相打量了半晌還是來人先打破了僵局,他微一欠身道:「來是客,你主人家難道不願招待嗎?」

辛不悔微微一愣忙陪笑道:「這位兄台說哪裏話來,來是客,小弟這寒舍雖然簡陋,但兄台既然來了小弟也定當掃榻以待,更奉上美酒佳爻以待良朋。」

來人微微頷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客氣了,你這裏可當真有美酒待客嗎?」

辛不悔哈哈一笑道:「兄台爽快!小弟這裏雖然簡陋,但美酒倒是不缺,稍待便來。」說着他已走到西牆床邊伸手在床下地窖里捧出了兩壇酒來。回身笑道:「這兩壇酒一為燒刀子,一為葡萄,這都是小弟的珍釀,兄台若是不棄我們共飲一翻。」

來人似也頗有興緻,常年難得一笑的臉上也有了一絲的笑容,他道:「好,你我圍爐小酌一翻且賞一賞這雪景也是一樁樂事。」

說着話兩人已將火爐攏著,辛不悔端出幾樣小菜和兩隻高腳夜光杯放到桌上,與來人對面而坐,先拍開葡萄酒那一壇,滿滿斟上兩杯,舉杯道:「兄台遠來,小弟別無它物款待,這葡萄美酒還請兄台賞鑒。」

來人也不客氣,端起杯子淺淺一嘗贊道:「好酒。有道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果然不錯,閣下的酒當真非一般可比。你這酒少說也釀了有五年以上。不過可惜…………。」

辛不悔靜靜地聽着,聽到可惜時疑惑道:「不知兄台覺得何處欠妥?」

來人笑道:「可惜這酒拿出來喝的太早了些,若是能夠仍在你這裏放上個五年,以這裏的季節氣候定然能成為極品。」

辛不悔不由笑道:「兄台所言正是,但今日與兄台一見如故怎能不以上等好酒款待。要是那樣豈不是慢待了兄長。」

來人深深看了看辛不悔道:「既然閣下有如此想法在下也就更不能客氣了,來!你我暢飲。」說着他舉杯相邀。辛後悔也舉杯相陪。

此時外面大雪下的更急,漫天的銀絮如從九天之上銀河被倒下般無休無止的飄舞著。從辛不悔的住處向外看時銀白的世界一望無垠,遠遠望去遠處一脈山巒起伏跌宕,這千朵蓮花山像煞了有千朵白色蓮花盛開在眼前。

屋中火爐劈啪,雖然開着門窗,但屋裏與屋外無疑仍是兩個世界,兩種不同的意境,不同的感受。兩人推杯換盞已將那一壇的葡萄美酒喝了個精光,辛不悔哈哈一笑道:「兄台好酒量,如此天氣我們也該喝些燒刀子暖暖身子了。」說着他已拍開身邊另一壇酒,此壇一開滿屋皆香,在這漫天風雪的時候本就空氣頗為清新,這酒罈一開給這清新的空氣中注入了一股濃烈醇香的味道,這味道如同凝聚了般久久不散。

來人聞到這酒的濃香,精神為之一振,他看向辛不悔手中的酒罈道:「這是燒刀子?這酒的味道如此濃香,怎地不大像平日喝的燒刀子。」辛不悔微笑不語,取出兩隻大碗,滿滿斟上,遞給來人一碗道:「兄台不妨嘗上一嘗,看看這酒與平日所喝有何不同。」

來人頷,端起碗大大喝了一口,放下碗時不由滿面喜色道:「你這酒其味嗅之芳香濃郁,品之清冽甘爽,飲后尤香,回味悠長。好酒!想你這酒釀的時候定然很長了,如此類酒應是關外龍王廟那邊的最為出色,但品你釀的這酒竟然比其更勝十倍。」說着他又喝了一口,哈出酒氣才又道:「你這酒釀的時候定是經過固體的酵、貯存、勾兌而成的,其濃香噴薄而出,凝而不散真乃酒中極品,若是以六字、五句概括應為:香、醇、濃、綿、甜、凈;窖香濃郁,清洌甘爽,綿柔醇厚,香味協調,尾淨餘長。」

辛不悔聽他娓娓道來微笑不語,見他品評完笑道:「兄台過譽了,小弟這酒釀時雖費了點兒工夫,但其色、香、味仍未至顛峰,還談不到什麼極品,只是比一般的燒刀子要醇香了些許。」

來人此時已幹了三大碗,聽見辛不悔如此說不由道:「酒之一道最難惟邪雜之味,若酒中去了邪雜氣味,那酒之醇應可見一般了。來!你我痛飲三碗。」

辛不悔欣然舉杯與他共飲了三碗。此時時已近傍晚時分,外面的風雪仍是未停,兩人已將燒刀子喝的沒剩下多少。來人看看時光皺眉道:「時光過的好快,在下叨擾多時還請見諒。」

辛不悔笑道:「兄台說的哪裏話來,兄長的到來使小弟這寒舍棚壁生輝。」來人不由也笑道:「難道閣下便不問問在下是誰,來此何意嗎?」

辛不悔聞言哈哈一笑道:「你老兄既然來了必定有事,但你遲遲不說小弟又怎好追問。更何況我想兄台你一定會說明來意的。」

來人盯着辛不悔看了半晌道:「閣下果然與眾不同。若非那人跟我說起你當年的事情我還當真想不到你能有如此胸襟。」頓了下他又道:「不瞞老弟你說,我此來也是奉了你那知交所託而來。臨行前他千叮萬囑,定要我把你請回去。若是你一定不肯回去…………。」說到這裏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用眼睛直直的看着辛不悔。

辛不悔聽着,他當然聽的懂來人所言之意。他更明白托他來的那人的心意。值此亂世之中若有人身懷《定國寶鑒》,那此人也必定成了各方所爭奪的重大目標之一了。

辛不悔嘆道:「依兄台看來小弟應如何而處呢?」

來人看向辛不悔道:「當此亂世,兄弟你身為男兒,應為國家盡一份力量,何況你身懷《定國寶鑒》的秘文,那人曾跟我提及那秘文,他怕秘文外泄對朝廷構成威脅,故要我無論如何也要把你請回去,若是不能就讓那秘文從世上消失。

辛不悔背着雙手在屋中來回踱了兩趟嘆道:「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真是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啊!」說着他看向來人道:「我本已是閑雲野鶴,沒想到竟仍逃不開這亂世紛爭。兄台遠來小弟也不能讓你空來白回,既然那人已有殺我之意,兄台不妨放手與我一搏。若是小弟當真不是敵手死在你手中我也沒有遺憾了。」

來人皺眉道:「你又何必這樣呢?從小處看若是你回去不但免了你我之斗,更可以與那人聚聚兄弟之情;從大處看也可保一方平安。」

辛不悔苦笑道:「小弟若是沒有難言之隱也倒不怕回中原一行,但實在是因有特殊原因,托你之人其實也是知道的。故還請兄台見諒。」

來人嘆了口氣道:「既是如此你我就難免要動動手了。」

辛不悔也是一嘆道:「既然這樣也只好如此了,還請兄台手下留情。」

來人也不答話,向外伸手道:「請!」說着他已來到了門外。辛不悔見此情景,也只得緊隨也來到門外。來人此時在馬上取下了一柄七尺有餘的墨黑色長刀,此刀通體黝黑,看上去普通之極,但觀其鋒刃又似乎很是鋒利。來人手拖長刀向辛不悔一抱拳道:「多謝閣下今日以美酒相待,若非在下因公事而來,定要與賢弟繼續煮酒賞雪。」辛不悔不由笑道:「兄台說的是,不過你我今日一戰是在所難免的了。」

來人盯着辛不悔良久道:「既然如此你可小心了,我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

辛不悔微然一笑道:「好說,請!」

來人不再多說,手中長刀迎風一擺,刀頭向上,刀柄向下,刀身忽地向自己懷中一抱,雙足釘地不動,這一連串的動作之後只見他身上的衣裳忽地鼓了起來。一股強大無比的勁氣迎面撲向辛不悔,漫天的銀絮被這勁氣一吹也一起推向了辛不悔。辛不悔忽感大量氣流急涌而來不由吃了一驚,這般大的護體勁氣實屬罕見,若論功力自己恐怕不及對方。想歸想,此時對方強大氣流已將自己裹在其中,若不加以反擊必會身受重傷。不及細想他已運起本身護體內勁與之對抗。

兩股勁力乍一相遇無聲無息中竟捲起渲然大波,飛舞的漫天銀絮被兩股氣流一鼓竟再也落不下地,在空中盤旋跌宕。辛不悔身上的長衫此時已膨脹而起,而長衫下擺卻因氣流過大而飛舞向後。如此寒冷天氣對恃的兩人卻都有汗珠隱現。

辛不悔此時已大感疲意,丹田中內力似乎已漸漸匱乏,心中不由焦急。若再有一盞茶的功夫恐怕就難以再支持下去了。但如果此時撤回內力更是會受重傷,目前也只有能挺多久便挺多久了。

眼見辛不悔內力耗盡之時對方來人忽地將護體內勁收回了大半,而手中的長刀卻舞動了起來,銳風呼嘯中他已連刀帶人沖了過來。這一衝大有臨陣衝鋒的氣概,若是他跨馬馳騁、掄刀上陣定然是一員猛將。

辛不悔見來人不再以護體內勁比拼,不禁鬆了口氣,但見對方長刀呼嘯而來,大有吞天掠地之勢不敢怠慢。手中長劍「錚」地一聲跳出了劍鞘,長劍舞處迎上對方。

對方來人長刀雖然看上去沉重笨拙,但在對方舞動之下竟似刀山一般密不透風。那攻來的每一招都足以致命。辛不悔堪堪接了十餘招已覺出對方招式快捷凌厲,大有傾倒一切的氣概。自己手中的長劍在對方如同狂風驟雨般的攻勢下竟如狂波巨浪中的一葉小舟,隨時都會有傾覆的可能。

辛不悔思緒連閃中來人長刀已掃、劈、戳、切、削、挑,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遞出三十一刀。

長刀刀身通體漆黑,七尺余長,刀影織成一張烏黑的刀網,綿密得不容螻蟻飛過。

辛不悔面色一寒,身形三飄兩閃,一襲長衫,緊緊地貼在身上,轉瞬之間,換了九個方位。

然而,那重重的刀網,壓力太大了,流瀉飛掠,冷氣泛骨,快得像織布機上的梭子,不容人順利地喘一口氣,也不容人轉一個念頭。

辛不悔的身子,在刀網中轉折騰挪,像瀉流中的槍魚,身上每一寸之處,幾乎都有數百斤的壓力。如此又堅持接了五十招左右不由心中起急,照如此打法自己必輸無疑,看來是一定要用上那早不用經年的絕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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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悔江湖憔悴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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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寒風裂骨悲長劍 小軒灼爐嘯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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