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民不畏死

第311章 民不畏死

湓城東北,蕭詧站在城頭,眺望東北方向的白茅灣,那裏靠泊著大量戰船,岸上又有營寨,是水軍的駐泊地。

在這裏,看不清那如林的桅杆,如雲的船帆,但蕭詧依舊覺得心情激蕩澎湃,真想立刻揚帆起航,帶着兵馬浩浩蕩蕩殺向建康。

但這是不可能的,至少目前不行,所以只能先在江州站穩腳跟。

想到這裏,蕭詧有些低落的情緒很快回復些許。

就在數日前,賀若敦拿下南昌,接下來,江州的局面就打開了,各地豪強會響應他的徵召,帶着部曲、僮僕起事,趕走郡縣官員,往南昌而來。

屆時,能聚集至少數萬人,或者超過十萬人,有了這些烏合之眾相助,就能把鄱陽拿下。

然後,再把尋陽拿下。

如此一來,尋陽、湓城、南昌、鄱陽在手,長江航道及彭蠡湖區就在他控制之下,調集沿湖漁民、船隻編為水軍,足以和下游舟師對抗。

蕭詧覺得自己在江州壯大聲勢,朝廷卻無可奈何,如此一來,下游各地,一定會有人起心思。

他覺得,侯景當初作亂,一路招降納叛,都能糾集其十餘萬大軍,自己作為昭明太子之子,在江南的名望,遠在侯景之上,難道還怕沒人投效?

江邊風大,左右勸蕭詧回城,蕭詧不願這麼快回去,想多看看自己麾下的水軍盛況。

昨日,蕭詧收到六叔、邵陵王蕭綸的親筆信,得知魏國已經派兵入蜀,想來再過不久,八叔武陵王蕭紀就得回師成都,如此一來,江陵就安全了。

所以,接下來他只需要在江州穩住,六叔就能從容對湘州用兵,消滅蕭大款的兵馬,便能佔據中游之地。

屆時,即便他們無法攻入建康,也能有荊、湘、郢、江四州容身。

至於襄陽...

已經抵給魏國,恐怕,再也要不回來了。

蕭詧的家眷,連同雍州將士家眷,已經在江陵住下,所以雖然現在心中惆悵,但蕭詧還是避免去想襄陽易主后,將來會有什麼後果。

視線又回到白茅灣,蕭詧知道自己手上的水軍很重要,所以沒有輕易派去攻打鄱陽,而是扼守長江航道,守着彭蠡湖口。

出擊的雍州水軍,吸納了郢州水軍(部分)以及江州水軍(部分)戰船及兵卒,所以規模龐大。

又因為已經把兩州水軍將士家眷押為人質,所以不怕這些人臨陣倒戈。

只要守住湖口,那個鄱陽內史李笠即便能聚集再多戰船,也無法輕易突破湖口、進入長江。

想到這裏,蕭詧心情又好了些,江州地界,能打的就是李笠,至於江州刺史、尋陽王蕭大心,迄今龜縮在尋陽城裏,不敢出來。

這樣的日子,肯定不好過,當初,蕭詧被七叔湘東王逼迫,就是龜縮在襄陽城裏,對此頗有感觸。

不要緊,等過陣子,破了尋陽,你就無需糾結了。

蕭詧如是想,今日在城頭遠眺白茅灣,是因為出於安全考慮沒有出城,防的是刺客半路伏擊。

畢竟,兄長河東王蕭譽,之前就是被李笠的人偷襲,如今身處江州,他不得不防。

蕭詧見臨近午時,陽光漸烈,便要返回府邸,卻聽得城北方向喧囂起來,循聲望去,發現似乎是碼頭方向鬧出的動靜。

湓城北臨長江,碼頭在城北,蕭詧抵達湓城后,把大部分民船都徵用,聚集在白茅灣,編入水軍,昔日繁華喧囂的碼頭,已經變得冷冷清清。

有將領匆匆而來,向蕭詧並報一件大事:今日,湓城漁民聚眾鬧事,要求發回船隻,他們才能捕魚,以便養家餬口。

「如今商旅斷絕,他們打漁能賣給誰?」

蕭詧問,將領回答:「不止是捕魚,據說長江魚苗汛期將近,漁民想要出船,捕撈魚苗。」

「捕撈魚苗?捕撈魚苗自己養魚么?」蕭詧不懂養魚,也不需要知道,卻知道有買才有賣。

「捕撈魚苗也得有人賣,如今江上商旅絕跡,他們就算撈了魚苗,也賣不出去吧,明知如此,還要鬧事,他們想做什麼?」

蕭詧說着說着,有些不快,將領趕緊說:「末將等好說歹說,極力勸解,但漁民、船民越聚越多...」

「那就把幾個帶頭的抓起來,這還用寡人教?」

蕭詧大聲呵斥,將領面露難色:「大王,人,人實在是太多了。」

「太多了?莫不是被細作挑唆,起來鬧事,意圖不軌?」蕭詧愈發不耐煩起來,「寡人已經命人定期發糧,夠他們吃飽肚子了,還想如何?」

「讓他們散了,不散的話,殺!不散的就殺,腦袋沒了,就不用吃飯了!」

「大王!」將領苦苦勸著,「聚集起來的人,真的很多,比我們的兵還要多,真要動刀,那...那是會出大事的。」

蕭詧見部下的表情,不像是推託的樣子,眉頭一皺:「怎麼,他們想如何?」

「他們有幾個帶頭的,想面見大王,向大王陳情。」

「要見寡人,陳情?」蕭詧聞言想了想,冷笑起來:「好,好!」

「帶他們到公廨,寡人,親自問話!」

。。。。。。

郡廨聽事,蕭詧坐在上首,若干甲兵分列台階左右,又有些許官吏在兩側站着,聽階下三個男子,向蕭詧陳情。

為防不測,這三個男子都被侍衛仔細搜過,沒有任何可以作為武器的物品,哪怕連發簪都沒有。

現在,蕭詧要聽聽這幾個帶頭鬧事的漁民,要怎麼向他陳情。

當中一個年輕人,二十歲出頭,如同其他漁民一樣,皮膚黝黑,不過身材魁梧,一對眯眯眼,看上去,給人一種很狡猾的感覺。

現在,正是這個年輕人向蕭詧陳情,其人微微低頭,眼睛看着台階,緩緩說着:

「大王,長江魚苗汛期,眼見着就要開始了,這汛期一年裏就只是夏天有,立夏至夏至,分三次。」

「立夏為頭汛,小滿為正汛,芒種為三汛。」

「若錯過了,小的們沒得收入,還不起債,是要賣身還債的,而且,平日裏也得捕魚...」

蕭詧問:「你們捕魚、捕撈魚苗,能賣給誰?如今正在打仗,不會有外地商賈來湓城。」

這個年輕人能說建康口音官話,所以交談起來方便很多,不過湓城為長江要地,當地人會建康話沒什麼奇怪的。

年輕人回答:「小的們想請幾位船主,把捕來的魚、魚苗運往下游沿岸售賣,他們認得許多買家,賣完魚和魚苗,再把所得帶回來。」

這個辦法不錯,但會讓朝廷有機可乘,蕭詧漫不經心的問:「是么,那你們要用多少船去捕魚、捕魚苗?」

「老老少少都出船,總不下兩三千艘。」

「兩三千艘?」蕭詧笑起來,「這不行,如此一來,江防如同無防。」

「那,小的們無以為繼了...」年輕人抬起頭,和蕭詧對視:「大王起兵,原來不是為了黎民百姓的?」

此言一出,默默旁聽的官員驚訝的看着這個年輕人,然後看向蕭詧,而蕭詧眼皮一跳,盯着此人。

片刻,笑起來:「怎麼,寡人行事,還得向爾等細說?」

「不,大王要做什麼,是大王的事,對於小民而言,無論發生什麼事,日子都照過,其實都無所謂的。」

年輕人緩緩說着,彷彿沒看見台階兩側甲士對他怒目而視。

「大夥只是想活下去,請大王可憐可憐,放大夥出去捕魚。」

「喔,莫非寡人不放船入江,爾等就要作亂?」蕭詧笑起來,年輕人搖搖頭:「不,大夥只是想去捕魚、捕魚苗,賣了還債。」

「不行。」蕭詧斬釘截鐵的說着,看着這個年輕人,一臉鄙夷:「爾等,還有什麼要說的?」

「回大王,小的沒話說了。」

年輕人回答,一臉平靜,兩個同伴從頭到尾,一直沒吭聲。

「那你們回去,就讓他們散了,否則,莫怪寡人」

蕭詧見對方居然沒有暴起發難,滿心期待瞬間消散:還以為你是刺客呢。

或者,沒膽子動手?

既然只是三個漁民來陳情,看上去沒什麼異常,蕭詧就當對方真是漁民,不過其請求,他當然不會同意。

蕭詧擺擺手,便有吏員將這三人帶出去。

眾官吏散去,蕭詧往後堂走,有佐官近前,頗為擔心的說:「大王,湓城多有船民、漁民,平日裏靠着捕魚、行船為生,如今生活無以為繼,恐怕...」

「恐怕什麼?寡人已經分發口糧,他們還想要什麼?得寸進尺!他們若是再敢聚眾鬧事,殺就是了!」

佐官知道所謂的開倉放糧、分發口糧給百姓,執行得不怎麼樣,許多人家根本就拿不到糧食,又無法出船捕魚,確實無以為繼。

為什麼會這樣?因為各部將領都盯着湓城糧倉的糧食,要確保自己麾下兵卒吃飽,所以實際上能拿出去分發給百姓的糧食,根本就沒多少。

因為牽扯過多,佐官不好明說,又擔心激起民變,便勸道:

「大王,城中百姓,似乎真的無以為繼,正所謂『若民恆且不畏死,奈何以殺懼之也』...」

「民不畏死?」蕭詧笑起來,「寡人也不畏死!」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佐官識相閉嘴。

其實蕭詧比起許多宗室子弟,表現好很多,平日裏生活節儉,不近女色,也不飲酒,在地方官任上,可稱『愛民如子』。

雖然不拘小節,卻無狂悖之舉,又折節養士,頗得門客、部曲用命。

但是,自從先帝去世后,蕭詧一心想着『大計』,變得有些偏執,此次全力出擊,就如同一個孤注一擲、賭紅眼的賭徒。

成日裏想的就是攻城略地、招降納叛,其他的勸告,很難聽得進去。

見蕭詧轉到後堂,準備午憩,佐官識相告退,就在這時,忽然聽到城北方向傳來如潮的呼喊聲。

動靜越來越大,似乎是無數人在高聲呼喊。

看來,是那些聚眾鬧事的漁民,得知官府不讓他們出船捕魚、捕撈魚苗,又開始鬧事了。

堂內傳出「啪」的一聲脆響,聽上去應該是一個杯子被砸爛,接着,蕭詧怒氣沖沖的出來,對着佐官大喝:

「給臉不要臉的刁民,馬上,派兵過去!」

「不聽話的就殺,殺到他們老實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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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棟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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