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總是愛子心無盡（下）

竹清晏這張照片還是她上大學的時候在老家的薔薇花架前照的。爸爸竹季凌最喜歡的一張。他常說這張照片最像她母親年輕時的模樣。

「這張照片怎麼會在您的手裏？」竹清晏驚訝的問道。

「你的養父竹季凌先生九年前曾寫了一封信給我，當時那封信里夾着這張照片。」賀蘭遠橋提起竹季凌，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尊敬和感激。

「我爸爸九年前給您寫過信？」竹清晏聽到這句話就更驚訝了。

「是的，九年前。可是遺憾的是，這封信寄到了賀蘭家在E國的老宅。那時我們全家已經不在老宅居住了，只留了下兩個傭人看房子。總之陰差陽錯當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已經是那年的五月中旬了。從這封信上知道了你的存在後，我馬上帶人回國趕往了寄信的地址，但是想不到你的養父竹先生在一個月多月以前，也就是給我寫信的第三天就去世了。而你也不知了去向。」說到這賀蘭遠橋痛苦的別過臉去，控制着情緒。

「清晏！爸爸知道爸爸對不起你和你的媽媽。但是……這些年爸爸一直在努力的找你……」賀蘭遠橋身為父親，心裏有太多太多的愧疚了。

「去世的前三天？我能看看那封信嗎？」竹清晏打斷了賀蘭遠橋的懺悔，着急的問道。竹清晏人生里最大的遺憾就是錯失了父親生命里最後的時光。

「當然，這封信就在酒店裏，你可以和我去，也可以讓你弟弟敬佑去取。」這封信也是賀蘭遠橋能認回女兒重要信物。他每年回國都帶回來，如果今生找不到他女兒，他真的是死不瞑目。

當賀蘭敬佑取來那封信，竹清晏打開后，熟悉的字跡讓竹清晏模糊了眼睛，青松般的風骨躍然紙上。

賀蘭先生你好！

我叫竹季凌。中國揚州人。名義上我是穆婉妍的丈夫，實際上我只是她一生的摯友。我冒昧的寫了這封信給您，是想告訴您婉妍和您有着一個女兒。現在，在華大讀大二，名字叫清晏。

我並不知道當年你和婉妍之間發生了什麼，致使她一個人因未婚有孕而走投無路，向我求助。我也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有這個孩子的存在，或是說你想不想知道有這個孩子。

但是我還是抱着一線希望，給您寫了這封信。因為我想給清晏在這個世界上尋個依靠。

婉妍當年生下清晏後身體就一直很不好，十多年前就已經離開人世了。清晏幼年喪母，已經很不幸了。縱然我心疼她，願意給她我能擁有的所有的一切，但是老天卻不願意給我繼續愛她的機會了。我的心臟出了問題，不可逆轉，隨時有可能離開人世。我不忍心把清晏陷在舉目無親的境地里。因此我寫了這封信給你。

你的住址還是當年我在整理婉妍的遺物時發現的。時隔多年我也不知道這封信還能不能寄到你的手裏。但願上蒼保佑我的清晏今生能和你相遇。

如果你能認回這個孩子最好，如果因種種原因您不能認她，我也希望您能給她一份關照和依靠。

對於這個孩子，我敢說我把她培養的很優秀，我對得起她母親的託付。她堅毅勇敢但不魯莽，正直坦蕩卻不迂腐，聰慧過人但不投機取巧，腳踏實地但又不默守陳規。這樣的孩子不論將來從事什麼工作都會有所作為的。照理說我應該滿意，應該放心的。

可是有一件事卻讓我憂心忡忡，怎麼也不能安心！那就是這個孩子的感情問題，我擔心她在情這個字上不能如意。

我信里有一張清晏的照片，你看過後就知道了，這個孩子長得實在是太好了。我生怕這樣的好相貌，會拖累了她，使她的人生不能自主。

可是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好像我怕什麼就要來什麼。兩個星期前的周末，清晏告訴我她談戀愛了，給我看了她男朋友的照片。可是前天我卻偶然得知這個男孩子在幾天前結婚了。

這個男孩子的父母和我有幾分淵源。他的家世實在太過出挑了。如果事情到此為止。如果他和清晏僅僅是談了一場無果的戀愛，然後平常的分手，我倒不覺得可惜，畢竟齊大非偶這句話很有道理。

但是如果這個男孩子像他父親一樣霸道，那麼我擔心他即便結婚了也不會輕易放棄清晏。這種情況下我的女兒勢必不願意與他再做糾纏，可是權勢這個東西啊，總是恃強凌弱，我怕我女兒會失去自由，不甘不願的成為別人的禁臠。

作為父親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我女兒能活的自由有尊嚴，哭笑皆能做主，愛恨皆出本心。我無法再看顧她，但不知道你這個親生父親願不願意擔起這個責任。讓她不至於像浮萍一樣沒有根。

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等到和你碰面的一天。但是我相信血脈的召喚一定會讓你和清晏有相遇的一天。

素未謀面，但求共飲！

落款是竹季凌盼復。信的下面附着老宅的地址，電話。和揚州房子的地址。竹清晏大學的所有信息和電話。所有的聯繫方式一一俱全。

當竹清晏看完這封信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痛哭失聲。這天下間她還能去哪找像竹季凌這麼好的人，這麼好的父親。

大著肚子的竹清晏如此傷心痛哭，一下子就把賀蘭遠橋和賀蘭敬佑激動感傷的情緒全都嚇跑了。二人的心裏此時就剩下對竹清晏身體狀況的擔心了。

「孩子，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可不敢這麼激動傷心啊！」賀蘭遠橋強忍着心底的難過和酸澀勸道。

「是啊姐姐，你不要哭了了！啊！你肚子裏的是我小外甥，還是外甥女啊？如果是小外甥還好一點，性格像我一樣勇敢，定是不會被嚇到。可是要是外甥女，那她此時在你肚子裏恐怕已經被你嚇哭了。」賀蘭敬佑胡謅亂扯的哄勸著，語氣里卻有着掩飾不住的關心。

那種來自於血脈深處的溫暖，讓竹清晏的心瞬間得到了最大的慰藉。

見竹清晏逐漸平靜了下來，賀蘭遠橋在短暫的安心后，又開始坐立不安。他一生面對過無數風浪，卻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的忐忑過。面對失散多年的女兒，他委實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竹清晏看出了賀蘭遠橋的不安，於是主動說道：

「我是知道您的存在的！我母親雖然很早就去世了，但是她留了二十一封信給我。這二十一封信，在信封上母親都有明確的標註，除了我在二十歲之前每年生日都可以打開一封外，還有很多特殊時刻可以打開的信。例如我上大學的時候，大學畢業的時候，結婚的時候，當媽媽的時候等等。」

竹清晏說到這，想起媽媽的一生，如果說她心裏對賀蘭遠橋沒有埋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同樣愛過痛過的她卻能理解母親為愛付出的那份坦然無悔。因此她儘力收起埋怨的情緒，停頓了一會兒接着說道：

「母親寫給我的十八歲生日的那封信里，向我告知了您的存在。也簡單的交代了你們因為那場文化浩劫而不能在一起的始末。無論我的外祖父母對祖父母做過什麼？可是這一切不應該由我母親來負責。況且祖父母的海外背景也不是外祖父母捏造的，祖父母的不幸，也不應該全怪在外祖父母頭上，那個時代才是造成那些悲劇的根本。」竹清晏儘管不斷勸慰自己，但是她還是忍不住流露出了埋怨的情緒。

「孩子，爸爸知道的，其實爸爸也很後悔的。我也多次回國找過你媽媽的。找到工作單位他們說你媽媽因未婚有孕被開除了。找到你外祖父母那裏，他們說把你母親趕出了家門，也沒有她的消息。我找遍了她可能去的地方，打聽了很多人也沒有她的下落。孩子……爸爸真的找你們了，真的。爸爸當年真的儘力找過的。」賀蘭遠橋說到這也很難過，他控制不住的低聲問了一句：

「你媽媽在信里是怎麼說我的？她是不是恨我怨我，恨不得今生從沒遇見過我！」

「這些媽媽沒有說。她只是告訴我，如果有一天，命運讓我們相遇，您認出了我，那麼這就是我們父女的緣分。讓我不要埋怨，不必躲閃，坦然享受您給我的愛。但是假如我們沒有這樣的緣分，在我爸爸有生之年，也不讓我刻意去尋找您。她說我們母女欠我爸爸的太多了，爸爸那麼孤單，母親希望我能陪在爸爸身邊。況且她也不希望讓我的出現打擾到您的生活。」儘管竹清晏掩飾的很好，賀蘭遠橋依然聽出了竹清晏話語里的不安和落寞。

「孩子，你的出現就是爸爸的救贖，絕不是打擾。」賀蘭遠橋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起身把竹清晏擁進了懷裏后心疼的說道。

竹清晏在賀蘭遠橋的擁抱下，以幾乎不可聞的聲音輕輕的喊了一聲：「爸爸！」

但是賀蘭遠橋聽到了。他激動的再次掉下了眼淚。他在心裏默默說道：婉妍你看到了嗎？我找到了我們的女兒，她像你一樣漂亮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