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隱士

距離那雙眼睛睜開的時刻，還剩五年零一個月。

真實世界，紀少瑜站在碼頭上，望着空蕩蕩的海平面，目送咸濕的海風航向非洲大陸。

海風中黑色長發、黑色長裙的曼妙身姿，依著船尾的欄桿，一臉莊重地盯着深藍色的天幕。

這藍色天幕的盡頭，有一雙無比巨大的眼睛，一眼看去，它是無限星空的背景。

那是一雙閉着的眼睛。

誰也不知道，它睜開之後，這個世界會發生什麼。

紀少瑜無奈的轉過身，阿烏的事業他非常支持，但這次阿烏要走五年，他即將要獨自打理自己的生活了，有點緊張。

放眼看去，這是一座熱鬧非凡的海邊小鎮，來來往往的商旅聚集在附近做生意，密集修建的低矮樓房規劃出縱橫交錯的一條條小巷。

游大千世界，可暖人心，紀少瑜漸漸煩惱一掃而空，大步流星的回到了繁忙人潮中，不見了蹤影。

……

「那個寫詩仙李白變成了西方紳士的夢，嘿嘿，諷刺得好啊，夢也賣得不錯。」書店老闆是一個酒糟鼻子老頭，懶洋洋的扇著扇子，跛着腳去櫃枱數了一疊錢給紀少瑜，扯著破煙嗓繼續說道：

「但是你最近產量下降了啊，三個月了，就憋出來這麼一個故事。」

「好的，謝勒。」紀少瑜沒有理會這個老頭，擺擺手離開了書店。

他和阿烏還沒有孩子，平時生活過得也清淡，夢師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職業，興趣盎然的時候製作一些夢境故事，賺點兒小錢，這些年還算有些積蓄。

但最近，他的原生夢境有點不太平。

原生夢境是一個夢師的靈魂，裏面每一個夢裏居民，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都是夢師的一個人格，是夢師的精神能量所在。

而最近紀少瑜的原生夢境裏出現了一個刺客，開始不受紀少瑜控制地攻擊夢裏居民，並且已經有居民喪生了。

這件事情，他誰也沒有告訴，包括阿烏。

紀少瑜是夢師的祖師爺——南華真人其中一支嫡系傳人，本來姓庄，但在太爺爺那一輩，遇到全世界有個反夢師的社會浪潮，怕被牽連，就隨意改了個姓，也就懶得改回來了。

他們這個家族是一支古老的夢師家族，和這個世界所謂的現代夢師雖然做着差不多的工作，但夢的結構、原理甚至是修鍊方式都有差別，紀少瑜在現代夢師群體里，算是個異類。

所以夢境出了問題，在紀少瑜這裏還有個家族面子問題。

「殺死了三個了，你到底是誰？」

紀少瑜躺在書房的椅子上，望着窗外街道，喃喃自語着。

他平復了一下煩躁的情緒，用食指以某種固定節奏敲著桌面，隨即閉上雙眼，很快就進入了原生夢境。

……

在原生夢境的西南邊疆，一座綿延幾千里的竹林深處，紀少瑜書生打扮，來拜訪這裏一位退隱多年的雅士。

陶千民，此西南竹林人士，在紀少瑜少年時期就出現了，幾乎可算作紀少瑜的第一個夢，此人為官十年，最高做到了益州祭酒，隨後突然辭官，歸園田居，回到這片竹林，詩畫風流，好不瀟灑，一時被周圍居民傳為美談。

見到陶千民的時候，他正在燒水泡茶，這是紀少瑜早年教他的茶道，當他發現這世界竟有如此講究之喝水方法，立刻就學了去，並養成了每日泡茶三壺的習慣。

竹林中央，陽光斜射，兩人盤腿枕席而坐，一兩聲茶水傾倒叮咚之音，暈開這周遭竹林瘴氣，遠遠看去，卻也仙風道骨。

紀少瑜並未說話，神情複雜。

「少瑜兄，怎麼樣？」陶千民抬手輕輕端起茶壺。

「什麼怎麼樣？」紀少瑜假裝沒有聽懂。

「他們看了我寫的詩，覺得……怎麼樣？」淡定而專註於茶道的緩慢動作，和他低姿態着急詢問的語氣十分矛盾。

「賀鬼才說他願意下次去齊朝的時候，帶着你那幾首詩給大學士看看。」紀少瑜不置可否的說道。

齊朝是原生夢境裏的一個繁榮王朝。

要是賀鬼才真看上了這位陶千民的詩才，哪兒需要給什麼大學士看看，稍微動用一下他的能量，至少讓其在齊朝混個什麼「歸園田居第一詩人」，沒有多大問題。

賀鬼才顯然沒有誠心幫忙，而紀少瑜一般也不干涉賀鬼才的行為。

「無妨，鬼才兄雖然不通詩詞，但這心意我領了，我也只是問問而已。」陶千民忽然眼中露出飄逸之感。

「吾輩隱士，只求逍遙人間，僅以才德會友，端坐於此而神遊世外。」

「我左眼與鯤傲游於無邊魂海，右眼與鵬扶搖而上九霄雲外，區區幾個酸臭文字，卻來打擾此等風雅。」

越說越離譜了。

紀少瑜不耐煩的站了起來，神情也越發複雜，這個「隱士」陶千民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其實是他自己。

年少時的自己。

誰人沒有矯情年華：東籬採菊，歸園田居，卻期待有人三顧茅廬，高朋滿座。

「你昨天託夢跟我說的消息呢？」紀少瑜打斷他直接問道。

陶千民見對方一本正經，有些尷尬，趕緊回到：「不瞞你說，應該是她，前天晚上…」

「額，我正在床上讀你送給我那本《莊子》，突然我的門被一位女子一腳踢開，額，就是這裏。」

說罷讓紀少瑜去看他損壞的竹門，雖然已經用藤條簡單的修繕了一番，但確實能看到被大力撞擊的痕迹。

陶千民是唯一見過這個女刺客，但是沒有被殺死的人。

「額，她後來說了一句話，說是要帶給你的。」

「我們竹林這幾十賢都知道你在找她，但我們一群文人，加起來也留不住她呀。」

「我……我又不會武功，她帶着面紗，一進來就用一個十字弓對……對着我的腦門，我是隱士，死了都沒有人發現啊。」陶千民文雅之風全無，低着頭不斷解釋，竟有些吞吞吐吐。

紀少瑜無奈地擺了擺手：「她讓你跟我帶什麼話？」

陶千民四處打望了一下，湊近小聲說道：「她說王立叫她來殺你。」

說罷頓在原地，留心着紀少瑜的臉色。

「沒了？」紀少瑜覺得沒頭沒腦的，王立是他原生夢境裏，很早就消失了的一位居民。

「沒了，確實很奇怪，你說誰殺個人還要大費周章地告知一下……」

紀少瑜面露凝重，這個「女刺客」顯然非常的熟悉他，因為只有很熟悉他的人，才能找到這片竹林。

這片竹林是他很深的夢境。

紀少瑜準備撤之前，轉過身，看了看陶千民，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招了他過來：

「之前送你一本書，這次再送你一句話吧。」

說罷指着他手上的那本《莊子》。

「祖師爺不是隱士。」

紀少瑜望着這個曾經年少矯情的夢中人格，似有自嘲之意：

「隱士是不可能有作品流傳在這個世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