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故土不是家鄉
朱文先教李寇長揖,此尋常所用禮儀。
李寇照着學三遍,像模像樣便不再多學。
朱文又教他跪與拜,李寇莫名又想到宋將撅的高高的屁股。
只不過跪是一種古時的坐姿,拜才是叩首。
且拜有略拜深拜之別,只在隆重場面或者祭祖的時候才用。
而後,朱文又教李寇學習趨步,是小步快走,但男子與女子的趨並不相同。
如是學再三等著李寇會了,朱文才目視他的帽子問頭髮又該怎麼圓場過。
李寇道:「本是脫離西賊時權宜之計,」他指著自己的臉問,「若不然,以我這年紀又用什麼法子混過去?」
朱文搖頭提醒李寇必須再加一些細節:「文臣當不問這小時,然大郎既說自西賊封鎖下逃走,只怕經略使定然要問西賊軍事佈置,這不可大意。」
李寇連當世地理形勢都不知怎麼圓過這謊?
索性他道:「只是為躲避而已,又何曾見過西賊兵力部署。」
「卻要謀划,牽涉到軍事,經略使必然不放過細節的。」朱文肅然道,「折家七代將門,折經略又在庄敏楶公部下從擊西賊,『謹慎仔細步步為營』這八個字可謂學了十成,可莫要試圖蒙哄過他。」
李寇不由心下起疑,這朱文莫不是也在打探他的來頭吧?
他狐疑地看兩眼朱文,索性依照記憶,腦海中想着賀蘭山以南,涇河以北的地理位置,這他並不十分熟悉,只是在家鄉附近,多少總是聽過一些的。另外他去過慶陽,知曉這一片軍事要地的大略地形,這就好糊弄這些追根問底的人了。
李寇遂告訴朱文他從記事起,今日在這個山上,明天又去那個山腰,兜兜轉轉只在賀蘭山之南,也不記得哪一次戰爭里,他只記着「西賊步軍馬軍都有,席捲而來」,於是他「殺三五人,亡命地竄進山裏去了」,自此「只記着家在渭州,於是一路往南」,不意「竟在秦州地界」,後來「又見蕃人」,又撞見「你們都說要去渭州」,他便「隨眾一起來到渭州了」。
朱文聽得頭大如簍,只好道:「大郎便是說從天都山出來也好啊。」
李寇道:「我哪裏知道什麼是天都山,否則怎會走錯路程來渭州去了秦州?」
朱文無計可施,只好幫着出主意。
他道李寇只推說一切不知,只糊糊塗塗到了秦州地界隨着流民湧入渭州便可。
朱文自說與李寇父輩有交情,只是不知音訊十數年矣,曾有書信往來書信都遺失在兵災當中:「若如此,才好有見面不相識,後來談及才知曉的緣故,只是這又要找個由頭,好證實大郎是宋人,不然恐為一些覬覦寶貨的誣告是西賊探子——大郎是不甚知曉人心的,為了錢,一些人草菅人命算甚麼。」
這話李寇贊同,只是他奇道:「可見有我這般年紀,起落殺西賊十數人的西賊探子?」
朱文恍然道:「有此一事,縱然有人說大郎是行苦肉計,那也有辯駁頭了。」
「好辦,只須叫他們也行此苦肉計便是。」李寇道,他又叮囑,「可叫家人都記住此事。」
然而他把交情都推到祖輩頭上,否則若教官府問起父姓母名該當如何是好?
父母定然要長命百歲無病無憂的!
朱文笑道:「看起來大郎祖上也有些齟齬。」
「那是相當不淺的齟齬。」李寇不再提此事。
他只說家人失散在兵災之中,朱文也並無異議。
商量妥當朱文先去叮囑家人,李寇徑直出門,卻見梁登怏怏自門外進來,身後跟着兩個幫閑,看起來都是很不快活。
那梁登口中噴著酒氣,也不知去了什麼地方,只看他衣角有黑碳顏色,應當是去談生意了。
李寇站在拱門外看着,梁登見了他,吩咐兩個幫閑:「去把那賬目都收拾起來,幾日後返回華亭去。」
而後他向李寇拱手很是意興闌珊道:「李少君可是要去軍司衙門?」
李寇道:「梁先生有什麼心事?」
梁登過來一屁股坐在拱門下的門檻上,抓一團雪在手裏拋來拋去,惱火地道:「平涼縣人好不爽利,洒家百石石炭,雪前賒欠給他們,雪后了也不結算,又推說冬日將去不須石炭了,直娘賊就是用了別人家的,手持欠單不肯痛快結賬,要洒家再壓些碳價而已。」
李寇心道原來渭州之下這裏還有個縣。
聽到這熟悉的名字他心裏又踏實一些,於是藉機打聽渭州的行政區域。
梁登不疑有他粗略一說,李寇心道:「原來宋朝的州也分上中下,渭州是個下州,這應當是以人口為演演算法的吧?要不然以渭州支撐涇原路對西夏作戰大本營的地位,不應該是個下州才是。倒是這五縣一城一堡很是陌生,若不然,以平涼、潘原、安化、崇信以及華亭五縣為一州,大略也能對應上半個市。只是這靖夏城與甘泉堡又是什麼地方?甘泉堡這名字似乎頗為耳熟似乎曾經聽過——哪本穿越小說里提到過?那也不該是渭州所有啊。」
李寇連忙請教梁登:「先生走南闖北見識非凡,當知生意之事首在人口,又在經濟,渭州人口如何?平民年有積累幾何?」
梁登道:「見識非凡可不敢當,」他笑道,「少君與別個同齡人都不同,是個會說話的,果然有淵博家學,」再才說,「咱渭州人口可不多,洒家只看華亭那邊有官兒說過,什麼崇寧年間的清查,渭州有戶兩萬六千餘,不到兩萬七千,口六萬五不足,如今只怕人口多了一些,但也遠不足以有四萬戶,十萬口——此中必有隱匿,平民哪來那樣本事,那些良田千畝的大戶,才有隱匿戶口的必要。至於這積累,」他一笑道,「少君是讀書的,見哪朝哪代的平民歲有積累?」
他甚是憤懣地道:「縱然書里有些記載,那也不過是富戶,尋常平民有幾個大老爺們當人看的?!」
李寇道:「這便不提了,梁先生何日歸鄉?」
梁登奇道:「少君要買石炭嗎?」
李寇道:「天晴后成年人都去修繕城牆,我也須有個營生才是,有一些碎碳細煤的需要,只是不多,一天有三五斗足矣。」
他穿越之前村裏進行煤改氣工作,原來村民家每到冬天就要製作蜂窩煤,蜂窩煤製作器全村足有十幾條,後來利用華亭煤礦提供的便宜氣,全鄉推動煤改氣工作,村裏便把蜂窩煤製作器都沒收了扔在村委會倉庫,李寇要做些小本生意,此時能用的最好也不過蜂窩煤了。
梁登聞言不由悻然揮手:「那能用得了多少,昨日得少君請吃酒,洒家送你十石無妨——只是細碳耐燒,但煙太大,又沒火苗,少君要來作甚?」
如此說來煤的價格更低一些?
李寇心喜嘴上說道:「做生意須分文打算,怎能受梁先生的贈送,若是先生要在州城多待三五日,到時來找先生買些碳末就好。」
梁登道:「這卻容易,洒家吩咐碳店仔細著些,少君要買,只管去便是。」
李寇道:「那就多謝梁先生了。」
他要再問些周邊局勢時,朱文從後頭出來了。
張小乙也在前頭叫道:「快些走莫誤了時辰捱一頓好打!」
李寇只要與梁登暫且作別,只盼這人能在縣城多待些時日。
此地是故土,卻不是他熟悉的家鄉。
他只想多問一些,多找一些能與記憶中的故鄉重合的地方。
要不然,他不知要怎麼度過或許一生也無法完全安定下來的恐慌的這個階段。
在這裏,他只是一個可憐人。
李寇走到拱門外,看到梁登還是有些怏怏不樂頓時心裏一動。
州城距離華亭並不很遠。
如果有機會他倒是想親自去考察一回。
他不知這時代的煤炭行業是怎麼開採的,但他見過現代的落後的開採方式。
他記得參加工作之後有一次去安口鎮考察,在那個以煤炭和瓦罐出名的小鎮他看到過一些落後的煤炭開採設備。
他還見過煤礦歷史紀念園裏陳設的民國時期的煤礦開採流程介紹。
這些也算是他的見識,若能看到採煤現場想起一些有用的那自然更好。
縱然不能承包煤田可若賣出價錢也是好的。
李寇道:「梁老闆的煤山在華亭哪裏?」
梁登道:「就在縣城東北邊,當地人只管叫碳坑的就是。」
李寇猜測大約就在安口鎮附近,遂問:「可能拜訪?」
梁登不成想有別的目的,他笑道:「待少君安定下來,只需一匹落馬半日便到,到了只問行人,都知道洒家在哪裏做事。」
李寇點頭:「倘若安定下來必然拜訪。」
梁登一喜,這少年郎有的是錢看也是個奢遮人物。
莫非他也有意要做這石炭生意?
若如此那反而更好的,他若能與經略使府有交情不怕來占些好處。
梁登便拱手應諾說,他還要在州城多待幾日光景。
為等個確鑿消息花費些大錢也值當。
李寇轉身出了後院,在大堂見掌柜的拿手捏著些牙膏正在嘴裏咕嚕。
「此物甚好,香!」掌柜的並不尷尬,只是往李寇臉上看,他想知道這刷牙的香膏作價多少,產量如何。
若便宜些,多些,他定能說服張大戶投些錢在正店勾買一些。
李寇不說,隨着張小乙與朱文一起出了大門。
此時風大雪停渭州到了開春前最冷的一天。
「捱過這兩日,天氣便暖和了。」朱文說。
張小乙笑道:「春打寒,冷半年——今年渭州打春可冷!」
說着話,三人往正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