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將白
宋代是不宵禁的。
李寇進了內城才知道此事。
他見內城的門是關着,但路障卻豎着擺在兩邊,軍卒也並未為難與他,心裏奇怪,待進了內城便問朱文,朱文才告知他,若非渭州邊城,如京師等大都市,深夜也是不禁往來的。
朱文頗羨慕地道:「我從京師過,那時才比大郎小三五歲,猶記得京師繁華,夜晚如同白晝一般,風流人物夜半招搖過市,酒肆瓦舍直到天明才打烊兩三個時辰,酒樓燈火徹夜不熄滅,那才是真真的人家第一等好去處。」
那有甚麼好羨慕的?洒家在魔都時還盼著戒嚴一些呢。
李寇心裏道。
正往客棧去,忽有軍卒盤查。
這是與所見三都人馬都不同的精銳軍卒,身穿皮甲,腰懸弓刀,看那面目上,無不有疤痕,尚有瘸腿的老卒,隱隱散開呈扇面形圍着二人。
帶頭的是個三四十歲的老卒,看打扮也是個都頭,按著刀柄喝問:「和事夤夜走動?不知這是軍州嗎?」
朱文忙拱手道:「這裏有姚橫行的牌令。」
李寇奇道:「那廝什麼時候給了牌令?」
朱文笑道:「他只說大郎不爽利,倒是沒有為難,發了號牌給咱們。」
老卒檢視號牌,拿眼睛把李寇打量一番,又指著朱文道:「你衣衫帶血,又是甚麼緣故?」
正這時,有一騎飛奔而來,人在馬上叫道:「這裏有經略相公均令,不必為難他兩人。」
那騎近了飛身跳下駿馬,直往前奔出十數步停下。
李寇看那人兩眼,竟是個壯漢。
那漢子披着甲胄,看也是個軍官。
他手持一面令字旗叫道:「那兩個是助公子與姚平康生奪鐵鞭寺的,手下多有殺賊數目,是兩個壯士,不必為難他,教他去吧。」
老卒喜道:「公子也歸來了?可是要在咱們渭州當差么?」
壯漢道:「這個卻不知,公子急急歸來,只教洒家取了令牌趕緊追上來,只說莫為難他,怕是兩個有本事的。」
老卒道:「小事一樁,經略相公怎麼這般大張旗鼓?」
壯漢道:「那就不知道了。」
李寇二人才過了檢視,走出十數丈他心裏奇怪。
那是經略使家的公子,怎會無緣故待他這麼細緻?
「不必多想,不過是借用此次誅滅西賊諜子站,要與折彥質爭取些民心而已。」朱文見怪不怪分辨道,「折氏一家如今已有八代——折彥野只怕已有家小,因此算作八代。他們世世代代都在涇原路、鄜延路一代當軍,這些個將門世家自幼爭取人望,以便將來一旦主軍也好如臂使指,這些將門是有傲骨的,他們尚不屑於與咱們這些流民計較。」
李寇心下乃安少許。
到久住張員外家正店,門外便看到掌柜的依著櫃枱打盹。
李寇徑直入內,在櫃枱上敲兩下。
掌柜的抬頭一瞧,連忙堆上滿臉笑容,深深作個長揖,叫道:「主家剛派人來說,莫可怠慢了兩位壯士,怕是餓了罷?好酒好菜已讓後頭調理,不如洗個熱水澡,好生歇息片刻再吃飯?」
李寇與朱文互相看一眼,心中都叫一聲「好快」。
他二人一路並不遲緩,只在盤查時停頓了片刻,但這鐵鞭寺凈是西賊諜子一事都傳遍這些客棧了,可見力推折彥質與姚平康的手多麼有力。
這怕是那位折經略相公的手筆,否則無人能這麼快把這事傳遍渭州。
那廝要把他兒子送上高位已經這麼着急了嗎?
李寇心下生疑,他可知這些將門在宋朝並不能一手遮天事事隨意。
更何況他是聽到……
「是了,」李寇耳目聰明隱約聽到折彥質與姚平康在寺里的談話了。他心下恍然大悟,「折彥質說他家大人身體不好,又被朝廷叫去,許是鼓勵一番,許也是威懾一番,估摸那折可適只怕……」
這就能說得通為什麼這麼着急推折彥質贏得人望了。
他是折可適的兒子,本便在軍中有威望,看那幾個老卒得知他歸來的神色也可知這個認識是對的,如今挾搗毀鐵鞭寺西夏間諜的威風,就算這次進不得一步,到底還是落下了好處,一旦將來折彥質又來主政渭州,那也能夠多一些人望。
李寇一笑,這他能理解。
父親也是為他這麼千方百計積累人脈資源的。
他看那掌柜的殷勤,猜測這廝不唯只有敬仰誅西賊壯士的心,怕也有結交經略使所在軍司的打算。
「這折彥質倒也是個有趣的人,受了白送他的功勞,也能稍稍回報些便利,這人有趣。」李寇試想他曾見過的知府衙內,倒是對那折彥質高看了一眼。
一時有兩個幫閑,又畏懼又歡快,請李寇與朱文往後院裏去。
這時代的樓是有的,李寇進門時看到「久住張員外家正店」是用燈籠擴大的方塊箱子,在正店一側擺着,上首燈箱裏亮着一盞燈,白紙外頭寫「久住張員外家」六個字,下手的燈箱上便是大大的「正店」兩個字,燈箱照耀出門前的景象,還讓李寇吃了一驚。
門前竟是木枋和黃顏色之外各色綵綢之類結沓出一個山棚,山棚高度竟有三層樓之高,上頭掛着豬樣各半,上頭仿造門窗戶牖,都以紅綠等五色綵綢裝飾,客棧大門就藏在那道山棚之後。
李寇進門時,看到那樓有三層,一層是廳,櫃枱之外還有按順序排布的十數張桌子,廳後為院,院兩側東西廊廡,再往後去又見一道門,後頭想也是這般模樣。
那樓上第二層想是酒樓,台階寬闊,扶手已被人摩挲得發亮了,三樓是個露天的平台,因此也不便請李寇去居住,且這時的客棧,最好的是後頭的院子——張大戶倒是拼着李寇許不給他錢好生奢侈了一把,那院子的費用想來是不低的。
「除了沒有電,這家酒店與客棧為一體的正店與後世的一些酒店也沒有什麼差別了。」李寇想想又補充一句,「只是少了許多招呼人的女孩子,倒也算整潔。」
自第一進院子進去,過了門,便又見一個小廣場,廣場終於有照壁擋着,過了照壁,才見院子裏有一方水池,兩側卻分出七八個小院子,都挑着燈籠,只是空氣中有李寇很熟悉的味道。
那是石炭燃燒產生的污染。
幫閑笑道:「主家敬仰壯士,特有安排一個院子,這邊請。」
靠着西側一個小院子,裏頭有房間整整五間,對着門靠着西邊是一間,南北相對兩排又是四間,並有解手處與廚房。
倒是不賴。
李寇問朱文:「如何?」
朱文道:「日不少於五百大錢。」
他頓了下又說:「須自己打火燒飯才是。」
李寇踏入院子,院內的雪已過腳面子。
幫閑不再進,站在門外賠笑:「要有甚麼吩咐,只要在前頭掌柜的處說一聲,小底們很快就來。」一個又說,「熱湯都已備好,只是不曾備好衣物,洗漱乾淨時,酒飯都已備好,或在屋內,或在大廳,只消說一聲就好。」
李寇道:「熱湯不必,」他遞去一張當千文飛鈔,道,「怕要住兩三日,店錢都收下,飯菜送到大堂就好。」
幫閑不敢自己做主,只好拿着那飛鈔去外頭。
朱文低笑道:「只怕是有意要與軍司搭上關係的。」
李寇道:「不管他,幾日來不與之往來,那張大戶也就死心了,我們只消花錢住店就好。」
朱文勸道:「要盥洗還需熱湯才是。」
李寇道:「習慣了冷水洗澡,今日只需洗一下頭髮就行,免得感冒——哦,就是受寒。」
他還不知這時空對他的歡迎程度,萬一洗個澡生一場大病,他可聽說穿越者在古代許是個毒源——這話他雖不信,畢竟是學醫的,但謹慎些也沒什麼不好。
朱文的渾家出來見面,她與老婦已經吃過了,只等著朱文回來,此時也安心了,李寇向她拱拱手,轉身自去了靠北的靠西的那一間房子,那裏頭是黑著燈的。
進門后聽到院子裏朱文與渾家說幾句話,無非是問吉祥,門扉吱呀響着,也都去洗漱了,朱文一天來只吃了一桶泡麵,他是餓壞了。
李寇進了房,下意識伸手要在牆上找開關,忽而想起身在北宋,愣了半晌,嘆一口氣,他伸手往口袋裏掏去。
他身上沒有帶火的習慣,對於一個煙酒不沾的人來說這年頭帶火實在沒什麼用。
但那商店裏有的是打火機,李寇清早順手取了一個揣在口袋裏。
「這也是可以賣錢的。」李寇心想。
火光微弱,李寇不及打量房裏擺設,看到桌子上有古裝劇里見過的燭台,果然再上頭找到蠟燭,點燃一個,李寇不耐黑暗,又索性一連點了三根,房間里的亮光才讓他不那麼壓抑了一些。
房間里早就生好了火盆,煤煙味道有些重。
李寇尋找了一下才找到窗戶,卻是從下往上掀的,在窗下立着一根木棍,那是支撐窗子的,李寇順手支好,回頭看時,蠟燭只照耀出巴掌大的一點光亮,屋內什麼桌椅凳子,都不是他熟悉的模樣,也沒有手機提醒他微信有紅包,上級有指示的語音提示,偌大的房間里冷清清空蕩蕩,讓他一個以喜靜自詡的人也難以忍受。
太安靜了好生讓他不習慣。
「不習慣又能怎麼樣?」李寇心下知曉如今最該做的便是求生。
他油然想起魯濱遜漂流的事情。
這也叫他想起了一句話。
「當你來到一個陌生的時空,你的歷史積分和信仰將決定你要做怎樣的事。」也不知是哪個著名歷史頻道的寫手說的,這番話在李寇看來確實有道理。
那麼他的歷史積分與信仰也就是安身立命的能力如何?
李寇需要仔細盤算一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