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菩薩蠻(下)

第29章 菩薩蠻(下)

李寇看着那姚平康把鐵鞭寺內外搜遍也未見他提起什麼錢財,心裏倒是放心了。

只是他莫非不知西賊也是要靠吃飯活着的?

倒是有兩個都頭打扮的,與那張小乙十分相近。

那兩個例外搜了一遍,心下狐疑,都往李寇面上看來,嘴裏說:「這廝們怎麼沒有吃飯的面縫衣的布?」

又一個說:「莫若他們是喝風放屁的嗎?」

李寇只作未聞,朱文卻罵道:「把那些個賊禿,竟沒一個好人物,連錢也不肯出。」

姚平康倒是對此沒有什麼看法,他只道:「有兩個逃走的,必然也帶去了。」

他倒是問朱文逃走的兩個是誰。

朱文道:「曹勉老兒的嫡孫。」

「是曹秀那廝?」姚平康大怒,「俺早該來的。」

折彥質奇道:「你與那廝有甚麼齟齬不成?」

姚平康罵道:「分明是個漢人,偏偏要從賊,俺早瞧他不爽利。」

他又埋怨李寇:「這些嘍啰值當甚麼錢?你若把那曹秀留下,俺保你十萬大錢!」

李寇漠然道:「不教他傷人已費盡周折了。」

姚平康一呆,繼而道:「罷了,本州也有幾個大戶人家的兒郎教西賊擄掠,慕容那廝也報來說潘原有幾個富戶人家兒郎,聰明伶俐很是有出息,也失蹤了,原是西賊作惡。憑這些人,你也須要它個百萬錢。」

那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李寇道:「他們都是折先生所救,大抵也該感激姚橫行。」

「你這廝很是不爽利。」姚平康叵耐打機鋒,索性道,「你也莫說與你無關,待那廝們送了錢來犒勞,俺留你一半——莫可推辭,俺可不想欠你的人情,你這廝想法多得很,欠你的人情洒家拿甚麼還?」

他倒是個痛快的人。

李寇道:「那就多謝了。」

一時點察了西賊的數量,姚平康飛起一腳踹下兩塊門板,讓手下抬着,又讓背着那些屍體,回頭叫道:「這賊窩一把火燒了。」

李寇微微搖頭,他原當這姚平康也是個有眼力價的。

他這一搖頭,那周師傅忽然厲聲道:「你在僧舍中搜了甚麼?」

李寇揚眉道:「殺賊不死若教偷襲怎生是好?」

「我怎不知你在搜賊?」周師傅喝道,「你敢讓我搜身嗎?」

李寇睥睨而視道:「你若搜出了自是一萬個依你,你若沒有搜出甚麼有做何打算?莫如我們拚死一戰,不分高低,但分生死,活着的是道理,死了的也白死如何?」

周師傅愕然,他不意這廝竟這般強橫。

折彥質打圓場道:「都是高手何必鬧得生分,正好,洒家有一事要與周師傅商議,莫如咱們在渭州多留幾日如何?」

周師傅道:「你說留便留了。」

他瞧出了折彥質的心思。

以他的本性本不願如此,只是他也知曉這些當官的與他不同的。

這時,折彥質向周師傅深深一揖而後才問李寇:「你方才又搖的什麼頭?」

李寇手指鐵鞭寺的兩廊說道:「換做是我,留下這鐵鞭寺最好,西賊再來,好省卻一番尋找的麻煩。它若不來,這裏便是管道,離城二十餘里,做個歇腳的地方那也不錯,左右西賊花了錢修這樣一處好去處,憑什麼要燒掉?又是我的話,這兩日就在這裏埋伏,只消教城內知曉此番出擊未曾獲得活口,連個糧草也沒有得到,三五日後,西賊能不來偵察?縱然不來,也該有人,或是僧人,或是道人,但凡有來的,把這裏改裝成一處兵站。」

姚平康好笑地譏諷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裏旦夕都在西賊的威懾下!」

「官道上縱然沒有官兵往來,西賊有膽量公然襲擊嗎?」李寇道,「這裏地形易守難攻,離城不過二十餘里,只在這裏駐守三五十人,縱然西賊三百人來犯……」

姚平康大笑,而後正色道:「你莫要小瞧了西賊精銳,休說二三百人,便是五十騎,廂兵五百人也抵擋不得。」

不過他也叫軍卒不燒鐵鞭寺。

他道:「不定能等到幾個找死的。」

下山時,李寇只看近處便有森然瞋目的餓狼。

這畜生在古代可多的很。

這時,朱文悄然拉他一下,努嘴讓他瞧那王小乙。

那是個機敏人,他竟捨棄了向上司求獻琉璃盞的想法。

王小乙跟在折彥質身後,折彥質倒也不嫌棄他,略微溫和與他說話,只看王小乙飛快往他懷裏塞物件兒,想是那玻璃杯抑或塑料杯,折彥質腳下停了片刻。

李寇不再管它,拉了下朱文要他快走。

山下有軍馬十數匹,都是矮小的挽馬。

倒是有幾匹騾馬看着很是高大。

騾馬馱著些物料,又拉着幾輛大車。

有三五個軍卒在車馬旁邊照看,騾馬在一排柳樹上蹭著癢。

朱文嘆道:「看這裏的地形,當是西去第二個十里長亭,多少行人,都是在這山間分別的。」

李寇原本並未說話,朱文卻嘆了一句「舊時風俗如今已不復見矣」,他是個文人,口中嘆一句「唐時柳,唐時柳,中間幾個說不休。說不休,說不休,卻道欲說時又休。」

他嘆道:「洒家與那兄弟分別時華州的柳樹正嫩哩。」

李寇順手扯住一枝柳條,本要扯下,不料春來柳樹也有了力道,他一撤竟未扯下,再要扯時,忽然想起文青的小妹與鋼鐵直男小弟送他遠赴濱海讀書時,他取笑小妹:「怎麼不學古人折柳送我一下啊」,小妹正讀高中,十足的一個文藝少年,小嘴巴竟念了一首詞,他至今還記着。

李寇停下腳步扯著那柳枝,長嘆一聲念道:「無情最是亭畔柳,長條折盡還依舊,木葉下平湖,雁來書有無?雁無書尚可,妙語憑誰和?風雪斷腸時,小山生桑枝。」

他並不知這是改編自南宋詞人辛棄疾的作品,也未曾查閱過,只當小妹文青屬性大作,把唐宋的名詞背了一遍。

他又感慨說:「這古人最是多情,有時讓人覺著啰嗦,有時又只一首詞,把人的腸腸肚肚都勾去了。」

不料朱文凝眉苦思半晌,卻拍手贊道:「大郎的家學是淵源的,這一首詞不錯,」他徐徐吟道,「風雪斷腸時,小山生桑枝,這才叫『何人不起故園情』哪,好,真是好詞!」

李寇瞠目結舌,這詞好不好與我何干?

他待要辯解,那折彥質已拍手贊道:「這一首《菩薩蠻》好,好的很!」

他轉身上來,走到李寇身後站着,口中卻揶揄道:「只是你這少年人,槍法通神,殺賊如飲水,真是一個橫行百步,賊血濺三尺的人,口中卻悲春傷秋,又是『無情最是亭畔柳』,又是『風雪斷腸時』,這未免大煞風景,頗有金剛趕考之嫌哪!」

原來這首詞叫《菩薩蠻》嗎?

李寇又要辯解,這不是他的本事,他也聽小妹說,古人詩詞應和,那是要憑真本事的,會抄一兩首詩詞算不得本事,反而要教人家恥笑。

可那折彥質又笑道:「不過這《菩薩蠻》的韻律嘛,倒是可以翻覆用來,你這廝,可不是什麼嬌滴滴的菩薩蠻,洒家看你,倒是一個蠻菩薩!」

李寇奇道:「怎解?」

「殺賊如麻心狠手毒了,然則一槍斃命並不教敵手痛苦,倒也堪稱『霹靂手段,菩薩心腸』了,因此叫你個蠻菩薩我看不錯。」折彥質高聲笑道。

姚平康在山路下也笑道:「不錯不錯——俺可不懂什麼菩薩蠻,倒是蠻菩薩這三個字,與這廝頗為應景。」

李寇不悅道:「我生來好男兒,可不與僧道之流為伴。」

「哪個讓你入道隨僧了?」折彥質笑道,「只是讚歎你罷了。」

他笑吟吟手持那塑料瓶,目光一瞬也不眨看着李寇。

李寇有心再要辯解,卻知道他怕也有許多問題要追着問。

於是作罷,只是這詩詞他是不能再念了。

他本不懂這些,縱然以後要學,此時也還是個白糖先生。

那又何必辛苦抄來算自家的?

只是今日這一個《菩薩蠻》倒是難以解釋了。

李寇回頭看折彥質,他將手裏的塑料杯搖晃幾下,輕笑道:「果然是個面冷心善的,也罷,王小乙之事好辦,他是為西賊所擄,又不是叛逃西賊,官家酷愛這些玩藝,但凡有所獲得,必然寬宏大量。」

此話在李寇聽來分外嘲諷,他卻看不出折彥質有什麼嘲諷的顏色。

這人也是個有城府的,只他這話此時說來算什麼?

莫非要試探他?

李寇伸手摸在後腦,並無反骨啊。

那麼這廝意欲何為?

折彥質不說,拿着那塑料杯施施然跳下土路往眾軍那廂去了。

李寇看朱文,朱文也看他。

兩人面面相覷,不知那廝到底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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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知(帝)竟有諢號『菩薩蠻』,吾嘗不信矣。又聞富平侯語帝《菩薩蠻》,是時,偽朝所造『羌孤案』正發,正好往尋,問之,帝笑,曰:『折仲古戲言耳,只在涇原路時,確有此諢號,無妨,我正是個蠻性子。』富平侯大恐,恐為讒言所害,夤夜請罪,(帝)終不為意,反以天都山之故事勸慰,富平侯乃安心。吾又索詞句,佯辭,又以《菩薩蠻》敷衍,這廝誠可恨!」

——李清照《小話集·夏日雜記》

「帝自出渭州,槍勢無可當,然每戰必疾,富平侯謂之『以霹靂手段,行菩薩心腸』。帝不愛釋、道,也未責之,曰『諢號耳,何足為意』。」

——《國書·太祖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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斫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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