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菩薩蠻(中)

第28章 菩薩蠻(中)

姚平康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中級軍官。

他指揮着一都人馬把鐵鞭寺圍起來,而後才下令檢查西賊諜子。

他倒是沒有親自動手。

姚平康拉着折彥質走到一邊,似乎有意避開周教師,他有好些話要問清楚。

「官家待經略使畢竟如何?」姚平康只想知道這個。

折彥質本不願多提這個話,他心裏十分清楚朝廷待西軍的態度。

既重用又防備,要緊的是又離不開西軍。

西軍之中折家乃是老牌將門,比之種家絲毫不差。

至於劉家倒是弱了一些,如今正是朝廷扶持以制衡折家種家的。

他更知曉朝廷在秦鳳路的安排。

折彥質長嘆一口氣,在姚平康肩上拍兩下甚麼也不必說。

姚平康不由怒道:「莫非官家欲使我等死才甘心嗎?」

「噤聲!」折彥質駭然喝道。

他低喝道:「陳走馬承受倒是與我等相熟,多有照應之處,又有童檢校照顧,多說我等的好話——」

他尚未說完,姚平康冷笑道:「童貫是有些本事的,只是此番作戰,劉仲武才是戰將,他不過冒領功勞而已,去歲戰罷,洒家便說劉仲武只怕最多博取一個封妻蔭子,只能做個西寧州的知州而已,果不其然。童貫這廝冒功當了檢校司空,又當了奉寧軍節度使,看着罷,他待咱們西軍倒算不賴,不曾多詆毀過,那也是咱們西軍子弟的血染紅了他的紅袍,這廝是要仗着咱們西軍封侯拜將的。」

折彥質只好低聲通報:「劉仲武家幾個兒子如今可都是正經的官兒。」

「抵甚麼?」姚平康怒道。

折彥質嘆道:「莫說這些了,我問你,這鐵鞭寺早通西賊,你可知否?」

「自然知曉,只是這廝們與什麼走馬承受往來密切,又收買了提舉秦鳳路寺觀事務,俺輕易動它不得,俺只問你,經略使可能撐到來年么?」

這話本不該問,但他與折家交情頗深倒是直言問他。

折彥質面色一黯凄然道:「只怕天暖時候連平夏城事也知不得。」

姚平康默然,忽而又說「須提防俺們弟兄的血又教甚麼狗官拿去染紅袍子了」。

折彥質勉強收斂心神嘆道:「這倒不必擔心,大人曾說,知渭州者,下一個定是種師道,他倒是個人物,抑或是何常,這兩個都是知兵的,」忽然他換上河洛音抱怨道,「俺只怕童貫那廝急功冒進,教他連秦鳳路經略安撫使都當了,他怕是不在渭州坐鎮的,只在陝西催促俺們往前進,用咱們西軍將士的血,縱然澆滅了西賊,只怕咱們西軍從此也一蹶不振。」

姚平康嗤的一聲冷笑,果然說了句「豈不正是官家要借刀殺人」。

折彥質默然。

這時,他想起一事連忙提醒:「平康兄長,我倒有個事須叮囑你,」他暗暗道,「那個李大郎是個人物,你卻不知,這諜子都是他一槍一個打殺的。」

姚平康大吃一驚駭然道:「俺只當是你來着,怎地是他?」

他通報:「那廝是在流民中格格不入的一個,俺也看他是個人物,原是要借他的命,教這鐵鞭寺不得安寧,俺才正好帶兵絞殺,不意遇到你們——那廝是個奢遮的人啊,」他嘆道,「不知是甚麼物件,竟連張大戶那等腌臢也情願二十餘萬大錢購買,俺本要借他手裏的寶物一用,正好剿滅鐵鞭寺,好教西賊不敢輕易窺伺咱們渭州。」

折彥質微微一怔,眼看軍卒們翻看西賊屍體,周教師在一旁站着只是思索精妙的招數,便隨口一問,又知李寇竟也知些馭人的手段,心下嘆服,道:「洒家只說那是個心狠手辣的少年,你不知他一步殺一個面不改色的狠毒,洒家卻看得清楚,你去看那西賊,又快又準的槍只在脖頸一割,瞬間斃命,」他叮囑姚平康,「莫與他為難。」

姚平康一跺腳嘆道:「俺也不肯與小兒為難,倒是高看他兩眼——是了,這廝還懂醫,俺來時,流民中有葯湯傳遞,俺問張小乙,那廝說都是渭州的大夫看過的,是好葯,精準驅寒,那廝又租賃張小乙家的塌房,把流民中攜家帶口的都送去,顯見是個城府頗深的。俺見他又買些糧食,當時讚歎他是個人物,也送了些藥物過去,不想那小兒竟連藥物也懂,不如你問他一問——」

「莫急,他是個心思多的人。」折彥質並不帶甚麼期望,他只說,「此番壞了你活捉西賊諜子的好事,是了,還有個蕃人,倒也算是一件功勞。」

「仲古這是甚麼話?俺也不需小兒的功勞。」姚平康勃然作色。

折彥質笑道:「他卻提示我莫可泄露出去,不如算作你的功勞,如此你此番要領渭州軍馬事,誰還有甚麼說頭?」他在姚平康胸膛推一把,笑道,「你權且記住他的人情,流民要安寨,你與楊司戶交厚,助他便是——他既有錢,應當要買地置業,舉手之勞對他卻是好事,有甚麼不值當的?」

而後他才說:「我家大人在渭州,舉動都有人盯着,我若還他人情,只怕倒給他添許多麻煩,平康不有這個作難。若是,」他輕笑一聲道,「若是連太醫局的都束手無策的事,他有但凡一點法子,我倒是要好生感謝他,此刻卻不着急——我在渭州須多留幾日,他等要去修築城牆,我且看他還有什麼法子求生。」

姚平康哈一聲笑道:「那廝可是個懷揣十數萬大錢的人。」

「他若只是那般本事,我可要小瞧他了。且看來日,快把這賊人,都帶回去見大人,這番看那憲司的有甚麼話說,直娘賊,總是不信西賊已在卧榻之側矣!」折彥質捶手怒道。

姚平康又哈一聲笑,正色道:「仲古既是來追那王小乙的,只怕須早些回去罷?」

「你這廝只是會打架,我這麼快帶了人回去,那些禁軍將領怎生看我?皇城司那些潑才多日未追趕上,我若這般輕易得手,他等又怎生看我?卻怕不要懷疑大人『密不透風』。」折彥質說着又憤恨起來。

姚平康也不好再說寬慰的話。

折家被朝廷那幫鳥人謂之「把個渭州經營得密不透風」,他們姚家何嘗又不是這樣?

只是他知曉王小乙的名頭,有心要為王小乙講些好話。

那是個人才,若是在西軍中當個軍器監的行走也不難。

姚平康靈機一動,他得知李寇竟是個猛虎,便想試一試他。

果真是個人才,不定往後還有並肩作戰的機會。

「咱們關西諸路的子弟,怎可不相互提挈?」姚平康心裏畢竟有慚愧的。

李寇站在人群當中,他不再與朱文說話。

姚平康是個什麼人他不了解,但那廝是折可適手下的將校。

他是能在他的下一步打算當中製造障礙的人。

只是他沒料到姚平康竟主動找他說話。

姚平康過來看兩眼朱文,朱文知道是要他離開一些。

這廝莫非要琉璃盞嗎?

朱文猶豫一下沒有轉身離開。

李寇倒是瞧出姚平康的尷尬與好奇。

他不是來要好處的,那麼必定有什麼話要說。

李寇道:「一邊說話。」

他先走到一邊,又示意朱文莫要急躁。

這人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可照料他一二。

李寇看着姚平康,姚平康俯視着他。

「姚橫行有什麼話要問?」李寇道。

姚平康輕咳一聲才說:「洒家倒有對你不住的。」

這話有些沒頭腦,李寇並未當即分辨出來。

姚平康道:「洒家本要借你與那朱文的命求着鐵鞭寺暴露出來。」

李寇恍然大悟,他並不對此有什麼惱怒。

這時代,本不就是這樣嗎?

這時代,果然是個人命如草芥般輕賤的朝代。

李寇道:「此前何不出手?」

姚平康道:「西賊謹慎,怎可輕易出手?洒家也只見無空那廝與你攀交情,又見你三十萬錢賣予張大戶家傳寶物,才想起倘若無空那廝是西賊諜子,必定趁李乾順那廝過壽誕巴結些好物件求個前程的打算,總歸是對你不住,你要怪也便只怪罷。」

「不用。」李寇道,「姚橫行不是一般的人物,怕是有什麼要事要問?」

姚平康點頭,他也只了卻這一番心思,李寇怪與不怪,他並不在意,於是板着臉道:「你這小郎,憑你今日手刃西賊十數精銳諜子,只消洒家在經略相公面前美言幾句,說不得賞你一個溫飽,你怎地送個仲古?」他神色有些冷厲,手按刀柄喝道,「莫不是知曉仲古身份,要巴結於他?」

李寇奇道:「怎樣個巴結法兒?」

「你送他大功一件,又保了王小乙無礙,他回京師去陞官不提,賞賜是不會少的,若他得了好,經略相公是他家大人,免不了要抬舉你一二,豈不美哉?」姚橫行擺出架子,凸著肚子喝問道,「你是不是這樣想法?你說!」

李寇呵一聲笑,道:「我一個飄零山川大澤的人,如今只想安分買一個山溝,好生過我的安生日子,與你什麼橫行,與他什麼經略使的兒子,有了交情又怎樣?折經略既有人望在內,又是西賊切齒的上將,他待一個諂媚之徒,難道也肯好臉色相對嗎?姚橫行小瞧了李某,只怕也小瞧了你的上司,此姚橫行試圖以勢威嚇我,大可不必,只是有什麼要求,你只管說來便是,答允不答允,那是我的取捨。」

姚平康一愣,不由奇道:「你不怕我?」

李寇道:「你既以光明磊落自詡,如果害我,且是再三害我,我怕你又能怎樣?」

姚平康哈哈一笑,道:「你這廝倒是個痛快人——洒家看你懂些大夫的本事?」

李寇道:「大約知道一些。」

姚平康手指自己的上腹部道:「俺這裏疼痛難忍,你有什麼好招數?」

李寇道:「剖開看了就知道。」

姚平康不由氣道:「你這廝說是個老辣的少年人怎地如今說起玩笑?罷了,仲古不敢要你這功勞一件,又有他的考慮,俺生受你這好意,只是不能白吃你的,這樣,待回了城去,你莫要忙,洒家照應你,到那些成年的修好了城牆,洒家帶你去見司戶,只在平涼縣內選三五畝好地那卻不難,期間有哪個作難,你只管找洒家便是。」

李寇卻不把這當成他有什麼能耐懾服了姚平康,只怕他以這些許好處打發他今日撈得功勞的好意。

這也有封口的意圖。

果然,姚平康道:「王小乙自不會說出去,那些小孩回到家也不敢與外人說起,那周師傅不是個搬弄是非的人,你卻要與那朱文說,今日事不可告知外人,可記得嗎?」

李寇道:「生活本不易,我們何必惹你帶兵的掌權者?」

姚平康笑道:「小小一個橫行算得上什麼大人物——你知曉好歹最好,且在這裏等著,俺點察了繳獲,一發回城去也,此事重大須經略相公親審定,你們也要做個見證。」

李寇只答允了不提。

在此時,天空那雪片洋洋洒洒飄落下來。

山風也停了,暮色已然降臨,只在山裏,那雪越來越大,鐵鞭寺里,眾軍們打起火把,火把方起,牆外傳來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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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本粗疏,涇原路一小校矣,陛下不以臣輕,渭州往事之不咎,遷都近事之不責,小人詆毀不為意,安可不報之以肝腦塗地?臣請死戰,以慰寬之容之。」

——姚平康《請戰南偽朝書》

「三原伯者,毅勇之將,不慮敗,但有戰,必披堅執銳、聞鼓而進,本有久隨侍帝之功,竟落諸將之後,終不得悟用兵之道,然毅勇者,出其右少矣,不過十數之多。」

——《國書·列傳·三原伯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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斫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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