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渭州輕雪,老山新柳

第20章 渭州輕雪,老山新柳

朱文並不知鐵鞭寺。

但他知龍隱寺。

朱文手指山對面,低聲道:「大郎可見那處的寺廟么?」

李寇舉目遠眺果然見對面山中藏有一寺,看着比鐵鞭寺荒涼許多,竟不見有人影,又見一團雪地里,有幾頭上下跳躍的狗。

或狼?

李寇回頭看着朱文,那又有什麼?

朱文低聲急促道:「大郎不見那寺中,走獸橫行,人跡罕至么?那是龍隱寺!」

李寇仔細一想,不錯!

那確是龍隱寺的位置。

「你是說?」李寇要問端倪。

朱文臉上發白,急促道:「龍隱寺是渭州大寺,渭州特設提舉寺觀事,本就是為這龍隱寺。那等大寺如今荒涼如此,若非天災,便是兵禍,那等大寺也逃不脫僧人逃走無人照應的結果,鐵鞭寺又有什麼能耐,安居山中一派遺世獨立之風?只怕這寺中有古怪。」

他甚至不必明說了。

此處乃是渭州,又靠近西夏,倘若真有什麼古怪,必不少兩家搗鬼,無論是哪一家,怕是少不了這寺中並非是什麼老僧,那是一個吃人的魔窟。

朱文心下有了怯意。

李寇卻不懼它,他瞧著站在寺門上,一隻腳在外,一隻腳伸過門檻,回過頭笑吟吟看着他們的無空,那無空依舊滿面笑容。

只在場院那麥草里,呼喇一聲響,裏頭鑽出三個人來,竟都手中持刀,落一身土的狗一樣潑喇喇抖著身子,抖掉滿身的柴草,一步步往李寇與朱文逼迫而來。

無空笑道:「那是兩個有寶貨的,須莫傷着他們。」

而後他手指那三人,笑道:「這是寺中吃糧的好漢,你們莫怕他,只消走進門來,萬事都好說。」

朱文一手拽著李寇,往場院邊寸步躡過去。

無空拊掌笑道:「這可不是能跑的埋伏——實話說於你聽,縱是有軍卒自山下過,也無暇聽你呼救,不如且進寺來,有火炭,有熱湯,多的是酒肉,一發吃喝,只消你那寶貨留下,洒家保你二人無事。」

朱文低聲謂李寇道:「那是西賊強橫軍卒,大抵不是橫山軍精兵,便是賊酋座下的邏卒,就是專事偵知軍情的諜子,厲害得緊!」

李寇看那三個,並不是什麼凶神惡煞的長相。

只是他手執利刃,目光漠然。

那三雙目光,使得李寇心下殺氣頓起。

他所見那幫他殺的雜碎,就是那樣的目光。

那是受了嚴格訓練的死士。

李寇左右看,那三個既封住他兩人的退路,又有兩邊山崖阻擋,他退路皆無。

那該如何是好?

李寇索性拉一下朱文,示意他與那無空說話。

李寇一手拉着朱文衣袖,一手在他手臂上快速寫道:「進寺,殺之!」

朱文心下遲疑不敢貿然進門,他知曉自己的本事。

只是如今多個武藝在他之上的李寇,又看下山無路,也只好勉強答應,他也是見過兵災的,也曾手刃蕃賊,心中既定下法子,便小心往寺門靠近著,口中說道:「你要的是琉璃盞,一個不好,玉石俱焚,你也休想得到那寶貨。」

無空笑道:「這自是應該。」

他伸手要:「琉璃盞先給我。」

朱文喝道:「誰知……」

「那琉璃盞天下無第二份,早晚獻於我主陛下,救我等脫離這苦海,自然是好的,只是這李大,他既有家學,又有寶貨,不定有別的什麼本事,一併送到我主駕前,許也是大功一件,只要你不伺機逃脫,佛爺保你無憂。」無空直說目的。

此時,他貪圖琉璃盞的用意便清晰了。

朱文道:「果然你是西賊探子?」

「不錯,佛爺自永安元年潛伏至渭州,至今已十年了,無一日不想着回去。」無空額頭青筋暴起,惡狠狠地道,「不過是得罪幾個人,教連累而已,」他又上下打量著李寇,口中嘖嘖說道,「本想立個大功,趁折可適那廝病重拿下渭州,太後面前也好分教我等功勞,不意那老兒竟病而不死,甚可恨!事已至此,佛爺顧不得甚麼國家,只好先度自家,」他一手捶門,口中喝道,「把那琉璃盞,兩個都給佛爺拿來!」

三個西賊諜子,一步步從後頭逼迫上來。

朱文正要動手,在外頭還好說,殺退那三個便能奪路而逃。

李寇卻悄然拉住他,解開軍大衣,自懷中取那包裹,道:「寶貨自是你的,只是……」

「放心,佛爺富貴還寄托在你身上。」無空頓時眉開眼笑,伸手道,「拿來。」

李寇道:「何不自來取?」

無空獰笑:「這朱文是個有好武藝的,佛爺可不做富貴面前先死的鬼,拿來,休聒噪!」

李寇笑道:「你那可要接好了。」

他把那包裹徑直丟了過去。

無空駭然,口中叫一聲「天爺爺」,捨身一撲,將那包裹搶在手中。

這一下,李寇瞧出他的武藝路子。

這是個江湖上的手段。

倒是那三個諜子不是很好對付,必是軍中精銳,他並不搶一步,三人寸寸進逼毫不貪心,若非軍中驍勇者不至如此。

無空撈住那包裹,當時勃然大怒。

抖開包裹,裏頭果然掉落兩個石頭。

「好膽!」無空甩掉包裹,手指李寇喝道,「原來是藏在了山裏。」他吩咐那三個,「你們莫要管它,看好這廝們。」

而後這僧回頭喝道:「兀力拔,你去岔路口找,那琉璃盞必定在那裏。」

寺門裏轉出個頭陀來,看他打扮,是個無能的人,那身上的污垢,只怕不用棉襖也能遮擋山風,只是他腰裏掛一口戒刀,壓住衣衫,手中又持一把雪花鑌鐵刀,頭陀上亂髮鋪蓋下來,遮住大半面孔,只露出兩個黑幽幽的眼睛。

他極不情願嘟囔著似乎在抗議,只是提着刀繞過李寇朱文直奔山下去了。

李寇又暗暗攔住朱文,寺中更有別人,且先進去瞧瞧。

這空曠處是適合逃跑,但若他們手握弓箭那可麻煩。

果不其然,又從寺中繞出三個人來,手中彎弓搭箭,抬手便能射擊。

無空喝道:「看也是個不打不老實的,隨佛爺進門,一個不好便是殺——就是逃脫了,仔細佛爺派人,尋那久住張員外家正店,結果你老小依靠。」

朱文最擔憂的正是這個。

李寇卻抬步往寺中走去。

今日之事無法可解,唯殺賊爾!

正此時,有零星雪花,從天空飄飄然落下。

李寇抬頭,有雪花落在臉上片刻便化了。

他伸手,手指接一片雪花,看着那雪花轉眼融化,他嘆道:「我來時的雪,還是白的。」

在他看來,那時的雪雪白晶瑩,縱然是他這樣一個武夫,也覺著有十分可愛之處。

然而這宋朝的雪,那位宋吹吳老師口中「文明至極」的大宋朝,恐怕這雪也是用來掩蓋罪惡的。

那麼,這雪應該就是紅的。

賊的血,染紅這雪白的雪才最可愛!

這話無緣無故好不讓別人驚訝,無空已進了寺門,聞言也回頭多看李寇兩眼,他不解李寇說法。

他只道李寇要弄甚麼鬼,只惡聲惡氣告誡一聲「莫可尋死」便不管了。

忽一陣山風來,嘩啦啦一陣響,那大樹上的鐵鞭也在微微擺動,而寺中院牆內,有一株柳樹枝丫顫巍巍搖擺出來,在牆頭輕輕拂動,雖渭州還在寒冬,那柳條卻見有嫩綠展露。

暖春畢竟悄然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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斫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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