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故鄉風景悄自易,一路行來心計工

第18章 故鄉風景悄自易,一路行來心計工

渭州並不大。

李寇自河岸走心中計算,往西不過三五里遠便到了西門。

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從水橋溝走到西門口的現代距離。

這是大半個渭州城的大小,只不過這只是內城。

李寇知道城郭是兩個不同的意思,城是內城,郭是外城,內城與外城之間,即古代城市人口聚居的地方,他記得有一首詩里說過,叫什麼「李白桃紅滿城郭」,是唐人羊士齶的《山閣聞笛》裏的一句,這還是拜老家大力開發旅遊資源,據說是知府先生站在山頂手指腳下說的一句話,那句話出,老家滿山桃李,一是為村人帶去不少收入,二來老家桃李芬芳美不勝收,李寇確喜歡的緊,由是記住了那位好背詩的知府。

此外,李太白還有一句「金鞍照城郭」,由是李寇記着城與郭的區別。

只是他不知渭州一個邊緣小城,竟也有巨大的內城,集官宦衙門、鋪席商店並許多富貴人家居住之地,外頭又有郭拱衛著渭州城。

若以郭來算,渭州外圍只怕要東到三角城,西上北門坡了,這可不是一座小城。

李寇心中想着,貪婪地觀察這時代的渭州,不意竟在西門城門洞外,看到一夥居擁一桌,身邊挑着一個大大的「稅」字的差役,他也認不得那是什麼打扮,只看着灰藍色底色,外頭綉一圈紅的裝束,有的掛着刀也有的手持棍子,都在火盆前哆嗦。

無空向前打個招呼:「今日好生寬舒啊。」

那幾個站起來,叉手都叫道:「大師有禮。」

李寇心下哂然,不過是想叫他瞧他有多大威風而已。

他目測許是收稅的攤子到城門口的距離,倘若在此暴起殺人,不過幾個縱起便到城門外,遠遠只看郭牆頗高,只是內城與郭牆之間,道路兩邊分散著高低不同的房屋,內城城牆下的距離城牆足有三丈之遠,顯然是個規劃的外城,只是外城民居多不講規則,亂鬨哄的有的青石起第有的木椽稍稍支起個棚子,四面凈是透風的,若要自此潛逃出去,只怕要費些周折。

他在這裏打量,無空直與幾個差役說是看他面子要帶人出城,這時,那城門洞裏抱着長槍按著刀弓的幾個軍卒也過來搭訕,說幾句寒暄的話,多看了李寇兩眼,也沒有多問。

這年代,僧人竟橫行至此?

李寇自知道渭州是軍州,倘若渭州的守衛也如此不周密只怕不妥。

果然,熱聊片刻,那邊彼此分別,無空又往外走,出了內城,李寇才見道路兩邊房屋何止千座,有狹窄小巷子裏,黑色的污水凝滯地從石板上往外流,更有幾個小子,在小巷子裏互相追逐打鬧,也不看路上兩眼,顯然是並不關心過去過來的都是什麼人。

李寇心下猜測,只怕郭牆處的防守嚴厲至極。

果然到了郭牆下,城頭有巨大的弩,城門洞裏外都有拒馬樁,安排得十分得道,城頭千斤閘機括一旁,森然排列著不知幾千幾萬如大槍般的槍箭,又有準備妥當的滾木石砲,看城牆上來回巡邏的軍卒,各自手持利刃,垛口排列著底下堆滿乾柴,乾柴甚至有越過城牆上垛口的,中間拱托著一口又一口黑沉沉的鐵鍋,有一段一段的城牆垛口已被煙熏得發黑了,甚至有一些垛口已經破裂,看那斷口怕是近期有過戰事,被什麼重武器摧殘過的,只是城牆上的弓弩,看着都是對準郭內的。

防民之力怕不比防賊寇弱。

李寇看兩眼,見城頭有人瞪着眼瞧着他,於是垂下眼帘,將氈帽拉一下,做成中學歷史課本插圖裏李闖王氈笠的樣子,後頭形成平坡遮蓋住後頸,前頭高高捲起露出額頭,看着倒也是個有些氣派的人。

無空未敢在郭門外與守卒熱聊,公然打過招呼,在一旁與都頭狀的軍卒頭領低語片刻,然後回頭肅然沖李寇與朱文招手,道:「快走,說好只一天時辰。」

李寇拔步便走,這時朱文察覺那無空有些異常。

他急忙跟上,趁著出門,與進城的幾十個人擦肩而過時機會,低聲對李寇說:「這廝怎地有些鬼祟?」

李寇低聲道:「莫與他先起齷齪,只看我安排,謹慎提防他。」

兩人出城來,李寇回望渭州郭牆,比之內城城牆少也有三丈的高度,外郭牆高不過三丈,又不是青石板與青磚混築,看起來很像是夯土構造,城牆上頭用了一些磚頭,看着外頭的已有些殘破了。

朱文介紹道:「西門倒還罷了,東門很是殘破,我只聽人說,去年秋西賊侵犯在渭州打了一仗,那賊們並未攜帶弩弓,只是耀武揚威趁機衝到門外,造成一些混亂而已,半日不到便揚長而去,卻不知圖什麼——不過三五十人,倒有大半為守軍撂倒,他們圖什麼?」

李寇問:「你看他們圖什麼?」

朱文搖頭道:「只是當時折經略相公在京師,不然只怕三五千人也不敢來犯。」

這折可適倒是頗得民間信任。

說着話,三人自土路上往西北方向而行,有寬闊不足一丈的土路,兩旁倒是有蕭瑟大樹,有的是楊有的是柳,道路兩側都是農田,此時渭州大地一片荒涼,只有麥田裏微微的麥苗,才為渭州平添三分生機。

李寇極目遠眺看向南北兩邊,南山依舊蒼涼,北山依舊荒涼,只有蜿蜒而上的不知是行軍還是鄉人千百年走出來的,在黃土顏色里顯得分外顯眼的灰色的路,似乎千年以後也沒有變過。

李寇心中大略有了渭州的地理形勢圖,與後世一樣這是一座順着涇河河谷修建的城池了,東西跨度長南北間隔小,只不過少了後世千年的踩踏,此時的渭州是個西北高東南低的地形。

路上偶有行人路過,有俗有僧,倒是沒看到道冠,有的趕着驢車,有的推著木車,也有看是達官顯貴人家的,坐着木箱車骨碌碌從道上飛馳而過,只是牽引的可不是馬,看都是騾子。

這方面李寇勉強算是半個行家。

他自幼生長在農村,對牲口頗有些熟悉。

他發現北宋的騾子,比現代的騾子並不有十分巨大的區別。

有農人吆喝着趕車的,窄且矮一些的,那是驢騾,吃得少力氣也能夠山區之用,比馬少吃而耐力更好,比驢聰明而爆發力更大,那是公驢與母馬配的牲畜了。

倒是那些趕着車快快走的,尤以那些車夫打扮也比尋常農人好的多的,用的多是馬騾。

朱文見李寇瞧著來往的騾子,以為他並不懂這些,便笑道:「大一些的那是馬騾,《淮南子·齊俗》有云:六麒麟,四駃——所謂駃,便是馬騾,乃公馬與母驢所生,然則駃之說,卻不都是馬騾,所謂騾騾之子,千里駃,乃是與傳說里汗血馬堪比的寶馬,日行千里,十分了得。」

李寇可不知什麼叫決提,他只知道騾子相傳乃是匈奴人培育的。

至於真偽他當然不知,只是知道馬騾驢騾都很少能生育,上千匹公騾和上千匹母騾里,才有那麼一點幾率生出騾子來,據說是什麼染色體的原因,他是研究人的醫生,對此並不清楚。

他只是在村裏生活過,知道一些農人知道的事實。

朱文又道:「國朝少馬挽力不足,渭州雖是軍州,挽力也全靠牛驢,至崇寧年章庄敏楶公主關西諸路時,引關中驢,又自胡商處買西域驢,渭州輜重挽力之缺方得以解決,又沿用鄉民土法,學西賊本事,多產騾子,由是渭州之騾已足夠鄉人常用,富貴人家多用馬騾作挽力,鄉民則取便宜許多的驢騾,畢竟此地乃是軍州,倘若農忙季節,地裏頭都是耕牛,一旦西賊打來,只怕逃跑也不及。」

寥寥幾句話,李寇從中得知最有用的消息。

這裏是長年累月有戰爭的地方,與後世那個五線小城不同,這裏如今是邊境。

李寇便問:「決提二字怎樣寫?」

朱文不知他所想之事,只道他是個好學的,乃取路邊碎石在地上寫出駃二字,李寇跟着學寫兩遍,間架結構記住,抹去地上字跡,已能工整書寫了。

朱文笑道:「大郎筆法倒是老練,只是寫字不比……」

「走吧。」李寇扔掉碎石起身便走。

朱文知他是個高手,但他不願讓無空得知。

朱文心下存疑,看李寇目視無空,心下便明白了,不由暗暗忖道:「這少年人機敏警惕至此,也不知一路逃回渭州時,吃了多少苦頭——不對,不對,他確不知駃二字怎樣寫法,但他只學兩遍,心下已有了記法,以他年紀如若好生寫字,倒也不怕沒有個前程,只是他待這僧人似乎甚為戒備,道是何來的理由?」

漸漸到了涇河邊上,土路越發狹窄,只是每隔百丈便有路邊一處錯馬的過路坪,彷佛會車的地方一樣,星星點點一直往西北方延伸。

李寇又見冰凍的涇河,比後世寬闊數倍,此時冰凍未解,河上有上百人,手中各持鐵鍬棍棒,又帶着繩索,又帶着斧頭,都在腳上裹着粗布,正在河面上鑿冰,這是李寇知道的,古代大戶人家亦或者官府,常在冬季取河上厚冰,儲藏以待夏日利用,他看過一篇報道,說是清末那會子,紫禁城裏尚且有冬日鑿冰的隊伍,具體已不記得了,只知道冰可以留在夏日取用。

李寇方將將見了山路與後世里相近,心下正略略有些欣喜,又見這冬日取冰的隊伍,心下又暗淡許多,輕輕嘆口氣,他自言自語道:「到底還是徹底不同了。」

這裏不是他所熟悉的平涼,這是宋朝時代的渭州。

在這裏,他不是故鄉的故人。

他只是一個誤闖的客人而已。

在這裏他尋不到熟悉的景物,也自然見不到熟悉的人。

他是真真正正成為一個千年之前宋朝時代的人了。

李寇心下一股衝天怒火直往上翻,一起壓在後頸處。

只待有個時機,那怒火便要火山噴發一般爆發出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斫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斫宋
上一章下一章

第18章 故鄉風景悄自易,一路行來心計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