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千金散去

第15章 千金散去

李寇心中存疑,但不妨礙他有佈置。

李寇示意朱文先與無空說話,他自在一旁,與朱夫人低聲交待,狀頗嚴肅。

無空看着眉頭大皺,心下有些不安。

李寇交待完畢,朱夫人點頭道:「這是自然,只是……」

她稍稍遲疑片刻才說:「若是……」

李寇擺手道:「只管提防便是。」

而後,李寇要取那一堆貨物時,河堤上張大戶遣人來說:「就在左近,自去便是,已吩咐過了。」

李寇不以為意,倒是無空似乎很是打抱不平。

他憤憤然道:「這廝不是個爽利人。」

而後他問李寇:「還有甚麼不放心的要交待?」

李寇淡漠道:「只是叮囑須防著人。」

無空心下不信,面上卻一團笑容。

他點着頭說:「自當仔細提防才是。」

朱文過去取了那堆貨,帶着頭往河堤上去。

巡邏的兵卒也不為難,只叮囑:「莫要耽誤點卯的時候。」

朱文道:「早去晚回不敢耽誤。」

李寇走在最後,他一步步走上河堤,面色陰沉着,誰也不知他的心思。

無空忍不住問:「少君還有甚麼不舍?」

李寇回頭看河道里那些人,都眼巴巴等著張大戶家發付些吃食。

有嗷嗷待哺的嬰孩,在娘親懷裏嗚嗚地哭幾聲,又歇息一時,再嗚嗚地哭起來。

李寇心下惻然,終究眼看着不能忍心。

他回頭問那兩個健壯婦人:「你家張大戶可有帳篷?」

那兩個健壯婦人倒也不見顯然的鄙夷,只是說:「未曾聽過,許是有的,只是我們不知。」

李寇嘆口氣,道:「你且一旁站着。」

他拉了朱文在一旁,朱文已知他要做什麼。

李寇道:「縱然有些潑皮無賴,孩子們終究是受苦的,若視而不見倒也是本分,只是我心裏難安——你有什麼主意?」

朱文竟道:「自秦州各處來,我看有三百餘戶在此,另有一撥兒還在別處,大郎真要施捨好處,須先排開那些個腌臢潑才——但凡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他等必然惹是生非,欺負善人。」

李寇淡然道:「大男子有手有腳,我管他們的死活。你且幫我,問那巡邏的軍卒,倘若……」

「大郎要尋腳店安排老弱婦幼嗎?」朱文道,「天寒地凍,此處多有塌房,何不租賃數日?」

李寇奇道:「比之腳店便宜許多嗎?」

他不知這塌房又是什麼,但嘴上絕不多問。

朱文笑道:「所謂塌房,只是商人儲藏貨物而已。」

原來是商用的倉庫而已。

李寇點頭道:「可。」

朱文奇道:「大郎何不自去?此乃落個好名聲的時機,若是萬民歡呼,大郎將來要進縣學州學那也有上上等的資質。」

李寇不懂這些,此時也不願多問,他只伸開手臂道:「這樣的年紀,我要那歡呼做什麼?」

朱文笑道:「他們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多處流民,老弱婦幼必不少於五七百,一日食宿,須不少於萬錢!」

李寇見他神態已然頗為瀟灑,便知他有主意,遂道:「且都由你。」

朱文只收一張千錢飛鈔,自去尋軍卒們,道:「不是小人多事,主家慈善,不忍老弱婦幼挨餓受凍,也要連累你們在此看着,我這裏有大錢千文,奉上各位……」

軍卒不耐他多說,左右也聽不懂。

「洒家是這裏的都頭,你且說法子。」有個戴着范陽笠的推開眾人,將那飛鈔拿在手中,先叫朱文直說,而後回頭道,「秀才送的錢,晚些沽酒來吃,都有份,只是這秀才公的託付……」

便有數十個軍卒笑道:「他等有周全我等也周全,看在酒上也當照顧著些。」

那都頭便笑道:「你那主家大郎倒是個善人——你要洒家助你甚麼?」

朱文道:「都頭也是個善人——這天氣里,塌房都空着,只是小人不熟知此處……」

話未說完,那都頭回頭道:「張小乙,你渾家那數間塌房,可租賃嗎?」

軍卒中鑽出個個頭甚高的漢子,看打扮,與那都頭無二,也是這巡邏軍卒里的一個都頭。

這些軍卒足有百人,他兩個都頭在此看着倒也應當。

張小乙拿眼睛看着朱文,道:「你家主人心善,也須一日三千文大錢,你拿飛鈔來,我饒你一成,如何?」

朱文叉手謝道:「都頭心善。」

「莫忙!」那張小乙笑道,「這許多人,在這裏幾日,也要我等一日餐飯照管,多有不耐,既如此,你問你家主人,他肯多發付些飛鈔,這糧食嘛,一發送去,那婦人們日常做些飯菜,他等自食其力,也饒我這些兄弟們幾日清閑,你快去問。」

李寇不語,索性取三萬錢交給朱文。

朱文一怔,李寇又取三萬。

「哪裏有這等平白好事,那千錢只是試探,你送他些好處,叫他們輕鬆些,流民也輕鬆些,只是官府發放的糧食,只怕……」李寇搖頭,「再叫人買些糧食來——只尋那些有家小的,尋常潑皮,一個來,一個打,我的錢,婦人用得,小孩子用得,乃至是個人的男子用得,唯獨這些個賣嘴令人厭惡的潑皮用不得。」

朱文笑道:「這容易。」

他直去又與那兩個都頭商議,只看他悄然送兩張飛鈔進那兩個的袖子,李寇便知這人不是個傳說中的迂腐文人,他懂人情世故。

那張小乙笑道:「是個機敏的主人,也好,吃你的酒,也不好怠慢,你只管等著,片刻便好。」

不過盞茶功夫便有十數人來,看裝束都是短衣打扮,應當是腳夫之流,過來先向張小乙叫一聲「二郎」,又問另一個都頭唱禮。

那都頭笑道:「合該你家二郎發財,快去收拾了塌房,這裏有六百七十二個婦人孩童,你家塌房只怕要三五間。」

那張小乙沉吟片刻,道:「打掃出三間大的,三間小的,教人取了麥草——我看那小子是個人物,他必不虧待我家那房屋。」

這也是有眼力的。

他這般慷慨,朱文便又取飛鈔兩張,一張發付一個,一張發付張小乙。

張小乙面上歡喜,笑道:「這下也不怕渾家叫罵——近日那房屋都空着,她也着急。」

這裏吩咐停當,朱文站在河堤上道:「凡有難處的,男子留在這裏,婦孺先來,有遮風的地方,可住個兩三日。」

有閑漢叫道:「都莫去,誰知有甚麼古怪。」

朱文也不理會,只是有閑漢往前湊,他便翻臉了。

「這等人,見一個打一個。」朱文回頭請那兩個都頭,「煩請都頭做主。」

張小乙拿了好處,也不好推託,便令十來個手下,將刀柄掉轉過來,下了河堤劈頭蓋臉一頓打,一時間河道里叫聲一片,那閑漢們,敢往前湊的,一時頭破血流,也不見軍卒們可憐他們,指著都笑罵:「這等潑才,打死也合該。」

朱文又叫道:「有不去的,只管退後便是,洒家朱文,信的只管來。」

閑漢們抱着頭躲在一旁,才有十來個男子出來,也不敢作聲,只在一旁站着,把自家老弱婦孺推在前頭。

張小乙看一眼遠遠站着,靠着牆壁似乎在打盹的李寇,心下驚訝,那是個爽快的人,只這般大手腳,他卻不是很懂。

「也省卻我一番辛苦,一發送他個人情。」張小乙嘟囔著,往前站在河堤上,手指那十來個閑漢,道,「看你幾個也是面善的,你幾個來,片刻到了塌房處,你幾個在我手下做事,叫你等做甚麼,須不可推託。」

那十數人大喜,連忙在河堤下道謝。

有這些帶頭的,便有熬不住寒冷的往前站。

不片刻,百餘人站在河道里。

朱文又道:「有腿快的也出來,去請了大夫,把發熱的都教瞧下。」

另一個都頭又叫手下去辦,他可不是甚麼善人,只是要把大部流民轉去塌房,剩下的只消一個小隊便能看管住,左右有的是出錢的人,他自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只這一番,兩千錢到手,有這等好事他自然暢快。

朱文在河堤上一一吩咐,有吩咐了體魄強健的婦人做飯,又吩咐他熟識的男子管理秩序,一一應付下來,不見分毫有差。

李寇並未打盹,他在一旁看着朱文本事。

這朱文人情世故頗是通達,又是個能點查人數安排職事的,他心下高看了兩眼。

一時間,有塌房處的人接着,又有一隊軍卒押送,河道里老弱婦孺幾乎走了空,只剩下大批潑皮之流,只好又眼巴巴看着。

李寇並不心軟,這等人,叫他們吃飽了才是禍害。

另有那幫男子,將他們家小安排在一處,他才不會想些做壞事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李寇深知接濟了朱文一家,那潑皮們一旦挑起事端,怕是那些流民中,有的是要去正店鬧事的,不控制這些人里的大部,畢竟是個不安定的地方。

這一番安排李寇頗為滿意,他又戒備着那無空,只見他這片刻里不有一次焦躁,李寇心中倒也佩服他的定力。

那廂安排妥當,日頭已到了正天空。

朱文過來,很是慚愧地道:「後來又買了石炭,又發付了些藥費,又要多買些糧食,大郎那錢……」

「有堂堂人在此,有錢,花些算什麼。」李寇道,「何況到了那鐵鞭寺,又是一筆收入,」他目視無空,道,「你說是不是?」

無空悄然吐一口濁氣,面上笑道:「少君說的是。」

李寇一笑,他瞧出無空心頭已有焦躁了。

這便好。

只是……

他又瞥了一眼朱文,這是個機敏的人。

但他未瞧出李寇的一番心思。

不忍是有一些,也有一些計算。

此不可為人說,「他未察覺那也好的很,」李寇心中暗暗道。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斫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斫宋
上一章下一章

第15章 千金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