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最後一次
「太陽已經到達至高點了。」奔晷頭也不回走出幽室。
正午了。
即使窩在黑不見底的洞穴里,奔晷也知道朝出夕落的每一個點,他在這裏已經很久了,久得這裏每一塊碎石都熟悉。
幽室的一邊幾乎被移平。一踏出去,即感受到陽光的耀眼,只是沒有溫度,太陽的影子搖搖晃晃高掛頭頂。
「走,我帶你們到二號樓城門。」
奔晷不等他們反應,拔腿一路往下飛奔。
「他一向如此嗎?」她皺眉,指著坐言起行的影子。
「大概!」
走了一陣,後面靜悄悄的,奔晷以為他們被落下了,回頭張望,他們只是一直保持了適度距離,霆霓在身後,然後是大螣蛇,最後是人類小孩,她像軟骨雞一樣癱在小螣蛇身上,生怕一陣風就把她刮下來了,在小螣蛇的前面,是不斷回頭的大螣蛇。
「我們要去哪裏?」沒多久,終於受不了,她換乘大螣蛇追上霆霓。
像小山丘一樣的鯨落不斷往後退,她對這裏完全失去方向感。
「不是生者的出口嗎?」已經累糊塗了?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相信現在的奔晷不會帶他們走進死胡同。
原來,真的有捷徑,而捷徑是往回走?
奔晷帶的路在他之前走過的反方向。佩戴着導魂者面具,就像手持怒怨斧斬一樣,自然而然的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走哪個方向。
但又有點不一樣,手持怒怨斧斬時,意識是清醒的,只是不能自已。導魂者面譜不一樣,回想起來相當的后怕,那是取得心神一致的導向。
當腳下的礫石,迎面的海風變得柔和,二號樓的城門突然再次出現眼前。
玥有點混亂了,先前用血咒被牽引到鯨落山洞前,二號樓的城門明明就在不遠處的身後,霆霓不是在城門入口等着她嗎?但剛剛感覺跑了很遠的路,他們進入鯨落後,被鯨落帶到更遠的內陸了?
轟!
從城門那邊傳來的崩渤大作的巨響。
背脊吹來一陣涼意,她打了個寒顫,遲疑一下,還是轉過身。
隔着一堵破石拱門,城門外是汪洋大海。
她還在海里?
對的,這裏是二號樓,三號樓以下都屬於光之國的地下城都是水世界。
在這裏太真實了,必須時刻提醒才記起身處海底。
「這裏不會像一號樓一樣,海水不會湧進來嗎?」
「不會。」奔晷朝她展開一臉稚氣的笑臉。
沒有要往下解釋的意思,是沒什麼好說,還是不能說?
「詳細情況在我的圖冊里有介紹。」他突然轉身,一本正經地補充。
呃……他不是很介意她看了圖冊嗎?這回又在引誘她看?沒道理啊,那應該是不可外人道也的機密。
老頭子的心思真難懂,對他的圖冊更加敬謝不敏了。
奔晷在城門處停住,他凝神專著往下望,觀察著水流。
比起幾乎和陸面混淆不清的一號樓,二號樓的造工粗糙多了,天空是太陽光線落入海底,被水吸收了的散射光,還能看見成群的魚在天空上游和漂浮的水藻。
簡直像在水族館里,這裏真的是海底。
她在這裏呆了多久了,不會是像某個神話一樣,一天是十年,霆霓一直捨不得摘下面具的原因是,他已經變成老頭子了?
呵呵……不會,幾百年後,他的容貌幾乎不會變,她倒可能變成一堆白骨。
「所以,我們在這裏等著就好了?」她不安地問。
「船!」一直沉默的霆霓難得代替奔晷回應她,他現在知道怎麼回事了。
船,就是漩渦。
漩渦,要繼續被她中斷了的旅程?
當潮漲至最高點的時候,地下城的城門和陸上的城門有一個短暫的,唯一一處四門連成一線互通連接的時刻,只要乘着漩渦就能直衝而上到達四號樓。
那可以想像是一個巨型的保險櫃開關,不過密碼是隨機的。
至於每層樓之間的相介面,倒是不難遇到,她在海底見到的虛實城門,其實就是一號樓和二號樓城門的相介面。
踏出城門,就是茫茫深海,兩門相接,它給人「能逃脫」的假象,引誘你踏進另一個更快捷的死亡通道。
「好了,你們只要把漩渦里訪客拉出來,取而代之就可以離開。」奔晷示意,下一波漩渦不久后就要到了。
這是攔路打劫,要搶嗎?這是他們的習俗嗎?連這也要入鄉隨俗!
「如果你們不能在漩渦崩解前處理掉裏面的魔族,就會葬身深海,那只有一瞬的機會。」
她瞟奔晷一眼。
「這種事情是吼不了我的!」
「哈哈,那就最好了。」奔晷豪邁大笑,「漩渦不能承載兩個生命體的重量,如果你們要一起離開,同時到達三號樓是沒問題的,在那裏如此效法,就能回到四號樓。不過就不要跑進三號樓了。」
當然!誰要跑進那種鬼地方,真的是鬼地方啊。
最後,奔晷和霆霓相視一眼。
「對了。」她打斷他們似乎有很多話,卻一切盡在不言中,「有空和上面,不,下面聯繫一下吧,他們很擔心你。」
擔心?她是說那些半獸。
奔晷光滑水嫩的眼角硬是擠出一條輕蔑的細紋。
「那群烏合之眾!」奔晷輕蔑哼道,「他們只是探視二號樓的力量和權力。」
聞言,鎧甲勇士大受打擊,哐的一聲倒地。
先是讓魔族闖入來,然後是海葵半獸,都讓他更加警覺,不說他們還是屢次讓魔族越過防線,連導魂者面譜都被盜了。
幸好是霆霓,若是其他魔族心懷不軌的魔族,後果不堪設想。
「奔晷,你太過於苛求了。」玥抱抱尋求安慰的鎧甲勇士。
「苛求?我?」被一個小孩子批評?
「你不能對待每個人都以霆霓為標準。尤其在你也不信任他們的情況下,要求他們對你付出忠誠。那些選擇進入一號樓的海獸必定也是有它們像守護的珍貴的回憶。」玥難得正色。
奔晷看着像被拋棄的小貓小狗正可憐兮兮看着他的鎧甲勇士。
「只要霆霓不說,這個地下城的秘密就會永遠封藏在深海之下。你相信他,但是霆霓真的做得到嗎?」
聽到名字被提到,還有奔晷彷彿能穿透的視線,讓霆霓渾身不自在,被質疑的不適。
「我一直有保密。」霆霓嚴正承諾。
是嗎?
現在這個需要一本正經的時候,玥還是想吐槽一下——如果他有認真對待這件事,維爾面具就不會隨意被她挑走。
她也不會落得如斯境地。
「奔晷,光之國很安全,沒有入侵者。」她抬頭望着他,眼底閃過一抹詭異的笑溫暖的笑意。
很安全?
「是的,一號樓的半獸們能為你撐起一號樓整片天空,而你也有足夠的力量處理一切危機。所以適時可以歇一歇,沒什麼可以擔心的。」
空氣中,自鎧甲里傳出來的,絲絲微弱的卻甜入心扉的香氣瀰漫開來。
霆霓瞬時屏息。
緩慢、堅定而柔和的話音落下,奔晷突然感到眼皮沉重,漸漸閉上眼睛,可不一會,又掙扎著睜開。
奔晷從安寧的夢境快要清醒。
「奔晷,相信我,我在這裏,我會幫你的,你絕對不是孤軍作戰。陸上的問題,我都會為你分擔。」她再次「說話」。
一旁的霆霓卻抓着自己的咽喉,這是他的聲音?她的話為何會從他口中念出來?他絕對不會說這種話的。
他以為他避開了那些蠱惑人心的香氣,事實上沒有。
聽到「霆霓」的承諾,奔晷環視一周,都是向心一致的亡靈,奔晷似乎瞬間得到了休歇的借口,心漸漸平靜下來。
看來,奔晷真的相當信任霆霓這個萬年王子!
「那是什麼毒藥?你對我用催眠術?」奔晷撫著混淆不清的腦門。
不久的將來,他和它們回到該回去的地方,只是現在他還有沒有完成他的責任,不能休歇。
「一種安神的花香而已。我把它放在鎧甲里,你有需要就和它聊聊天。」
「不需要!」他決斷地拒絕,上一個入侵者的陰影要完全退去,還需要時間。
她無所謂的笑笑。不過,這是鎧甲的護身符,在奔晷對半獸們卸下戒心之前。
「成為一號樓的居民就能離開海底,過上陸面的生活只是一個幌子,他們根本不能離開,更不能往上一層。」
「你在指責我,這是一個騙局。都弄成這樣了,但生活總要持續下去,總要有希望。」奔晷故作姿態輕浮地抬了下手。
一個亡靈對生者的勸告嗎?毫無說服力啊。
這時,水流發出陣陣鳴叫,漩渦已經到了。
霆霓從兩人的對話里跳脫出來,再次回首。
年少輕狂,他不知細里闖進這個地下水城,今天再立足還是心有餘悸。
他知道自己要回來,總要為了自己闖下的禍做補償。
當人類小孩從他那裏選擇了維爾面具那刻,他就有預感。只是,懲罰遠比他想像的輕多了。
或者還沒開始。
但,這是最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