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詞爹

第50章 詞爹

等兩人趕到大報恩寺時,差不多又快中午了。

蓬地一聲,錫面蓋傘張開,替從船艙出來的趙守正遮住了陽光。

「咦?」范大同這才發現,同行的居然還有一人,獃獃指著方文道:「這孩子哪來的?」

「書童。」趙守正板着臉,蓄著氣,與平日判若兩人。

「吾往矣!」

兩人今日進塔院的時間,要比昨日稍早些。此時幾十名小沙彌端著托盤,剛準備放齋飯。

「蹭飯的又來了。」

昨日那舉人,今天一早就在找他們,此刻看到兩人進來,便撫掌大笑道:

「果然準時。」

詩會眾人也紛紛看向兩人,露出揶揄的神情,有人問道:

「不知這位苦吟派詩人,可推敲出來佳句了?」

面對着眾人的嘲笑,趙守正卻神色坦然,只覺自己這三十多年,膽氣就沒這麼壯過。

「拿去,別耽誤我們吃飯。」

他便從袖中掏一張紙,丟給了那舉人。

然後,趙守正拉着范大同大喇喇坐下。

小沙彌正要給兩人上齋飯,卻被那舉人攔住了。

「不急。等念完了,說不定就省了他倆的齋飯。」

那舉人便舉著紙張,走到會場中央,清清嗓子,高聲念了起來。

「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

眾賓客面上含笑,交頭接耳道。

「原來是填的詞。」

「是《蝶戀花》,這段也算工整,估計一宿沒睡,憋了這麼一句出來……」

又聽那舉人接着道:

「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莫。」

這段一出來,所有人臉上再不見譏諷之色,不少人面現驚異之色。

「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

等那舉人念出了第三段,已是滿場嘩然。誰也沒想到,那區區一個監生的文采,居然高到這種程度!人家說自己是苦吟派,還真沒有吹牛皮。

就連那舉人也是一臉見了鬼的樣子,結結巴巴念不下去。

「最,最,最……」

「最,什麼最?快念呀!」

有急性子高聲喝道。

可那舉人面如土色,就是不肯念下去。

還是雪浪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一把奪過那張詩箋,用他那清朗拔群的聲音,高聲念道: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登時滿場鴉雀無聲,就連雪浪自己也呆在那裏。

~~

「好!好詞!絕世好詞哇!」

良久,也不知誰帶的頭,場中爆發出熱烈的叫好聲。

不管情不情願,眾人服氣是一定的,不得不承認,這位監生有資格去評價大明詩壇了……

「好一個『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雪浪也回過神來,激動的熱烈盈眶,雙手舉起那詩箋,高聲道:「真不朽之名句也,遮我大明詩壇兩百年之羞!」

趙守正卻端坐如山,問那舉人道:「現在可以上齋飯了吧?」

哪還用舉人吩咐?小沙彌忙將最好的齋飯奉上,趙守正遞了雙筷子給范大同,兩人便旁若無人的大吃大喝起來。

「真名士風範也!」

這首《蝶戀花》一出,趙守正在眾人眼裏,登時便從個落魄監生變成了不拘一格的名士……

只見一直孤高自傲的雪浪,居然一直侍立一旁,為趙守正端茶倒水。

直到他吃飽喝足,雪浪才雙手合十道:「未請教詞家高姓大名,實在失禮萬分。」

卻見趙守正掏出帕子擦擦嘴,這才慢悠悠搖頭道:「我不是詞家,我是詞家他爸。」

「呃……」眾人不禁神色一窒,沒想到這傢伙竟是個狂士!

在如今大明,狂士可是比名士更受追捧的那一款。

比如何心隱、李贄、徐渭、以及更早些的王守仁、袁宏道、王艮,乃至眼前這位詩僧雪浪,全都是領大明一時風騷的風雲人物。

這年代,循規蹈矩只能無趣做官,想要引天下風氣、領一時風騷,成為萬眾矚目的明星,只有走孤標傲世、疏狂不羈一途了。

不過,就是再狂,也不能這麼說話吧?

便是那本身就屬這一掛的雪浪,俊俏的臉上也掛起苦笑之色。

「以施主這首詩,倒也當得『詞爹』雅稱,不過還是得將柳蘇歐姜辛李等老前輩除外……」

趙守正又搖搖頭,老老實實看着和尚的光頭道:「你誤會了,我是說,這是我兒子寫的詞。」

眾人臉色登時又是一變,這下沒什麼好臉色了,認為這狂士是在指桑罵槐。

雪浪難以置信的搖頭笑道:「施主說笑了,施主應該也才而立之年,令公子就算從娘胎里開始學詩填詞,也斷無如此老辣精鍊的功力。」

「和尚不信,我也沒辦法。反正真相就是如此,我自己不善作詩,回去兒子代做了一篇,你們愛信不信。」趙守正兩手一攤,實話實說,起身準備離去。

他是個厚道人,覺得找回場子就夠了。可范大同最是促狹刁鑽,哪肯就此罷休,指著那躲在人群中的舉人笑道:「

「舉人兄,這詩你能做得?」

那舉人尷尬搖頭,那最後一句出來,他話都不會說了。

范大同便笑道:「那你連我同窗的兒子都不如。」

他這確實是在罵人了……

可有那首《蝶戀花》鎮著場子,平素里鼻孔朝天的舉人老爺,居然不敢反駁一個區區監生,只見他鑽進人群,灰溜溜跑掉了。

他現在只想做個不想透露姓名的美男子。

這首詞,肯定要不了多久便傳遍金陵,乃至整個江南,這位舉人可不想成為一段佳話中的反派,被天下人恥笑。

~~

趙守正兩人找回了場子,吃飽喝足,得勝而歸。

走出大報恩寺的大門時,范大同昂首腆肚,像個得勝的將軍一樣。

趙守正卻一個勁兒在那裏嘆氣。

「兄長,今日如此痛快,為何還愁眉不展?」范大同不解問道。

「唉,沒想到這首詞會引起如此轟動。」趙守正鬱悶道:「早知這樣,我就換另一首了,將其留給吾兒出風頭了。」

「啊,這詞真是賢侄所填?」范大同瞪大了眼,他雖然承認趙昊精明過人,少年老成,而且長得還不賴。可他萬萬不信,那個十四五歲的臭小子,能填出這樣老辣如宋人般的詞來。

「當然是了,怎麼連你也不信?!」趙守正有些不高興了,發作道:「駱賓王七歲詠鵝,王勃十四作《滕王閣序》,我兒比王勃還年長一歲,怎麼就填不得這首《蝶戀花》了?」

「好好好,兄長說的是。」范大同忙討饒道:「賢侄可能是天才,這下總成了吧?」

「什麼叫可能是?他就是天才!」

趙守正得意洋洋的昂起頭來,在方文的攙扶下上了船。

「咦,這孩子又是哪冒出來的?」范大同又嚇了一跳。

船夫撐起竹篙,發力要將烏篷船推離碼頭,卻聽遠處傳來高呼聲。

「施主,詞爹,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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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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