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開海大吉

第214章 開海大吉

內閣小食堂,氣氛詭異而焦灼。

陳以勤終究是有脾氣的,忍不住硬邦邦道:「高閣老好像坐錯位子了吧?」

「坐錯了嗎?」高拱一臉理所當然道:「老夫記得,兩年前我就是次輔來着。」

「這……」陳以勤登時怒氣一窒,悶聲道:「規矩不是這樣的。」

「怎麼會呢?」高拱奇怪的看着他道:「嘉靖十一年,張文忠公致仕,翌年復為首相。十年後,夏貴溪革職閑住,十年後起複,同樣為首相。這又是什麼規矩?」

「這,這……」陳以勤臉漲得通紅說不出話來。他總不能說,那是先帝瞎幾把搞吧?

「陳閣老,快坐吧坐吧。」眼看陳以勤要爆掉了,李春芳也顧不上和稀泥了,對高拱笑道:「說起來,當時高閣老就位列我之上,我看我也讓一讓,不如請上座吧?」

說着便也作勢要起身。

趙貞吉也雙手扶著桌案,準備跟着起身。

高拱卻只似笑非笑看着李春芳,用眼神告訴他,到底是誰一直在攔著自己起複,自己一清二楚!

李春芳的臉也漸漸漲紅,不是因為生氣,而是感到羞愧。堂堂首輔居然如此害怕一個剛復職的閣員,真是丟盡了歷代首輔的臉。

但害怕就是害怕,他兩腿有些發軟,怎麼都站不起來。

這時高拱說話了,只聽他淡淡笑道:「元輔說笑了,下官當初只是次輔,如今官復原職已是僥倖,從沒有覬覦元輔之位的念頭。」

其實主要是他已經當了天官,再兼任首輔的話實在過於駭人聽聞。至少在徹底站穩腳跟前,圖謀首輔之位殊為不智。

「無妨,高閣老德高望重,我願意讓這個位子。」李春芳強笑道。

「您是想讓我被那些,不懷好意的傢伙群起攻之嗎?」高拱哼一聲,冷笑道:「哼,老夫已經被攆走一次了,不想再丟一次人了!」

「哈,沒有的事兒……」李春芳見狀訕訕住口。怕是一方面,關鍵是聽高拱親口說,不打他首輔之位的主意,他就一下子失去了同仇敵愾的心情。

首輔不站起來,趙貞吉一個剛入閣的閣員,自然也只好乖乖重新坐下了。

只留一個陳以勤在那裏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坐,要飽受屈辱,成為笑柄。

走,也就等於永遠離開內閣了。

他甚至想到了千古艱難唯一死。這他娘的是在選擇哪種死法嗎?

最終,還是士大夫的尊嚴佔了上風,他朝高拱一拱手,冷笑道:「高閣老,高次輔,我祝你大展宏圖,輔佐陛下一千年!」

張居正險些沒繃住笑出聲來。活一千年的是王八啊……

高拱既然已經達到目的,也就不爭口舌之利了,便笑着點點頭:「承你吉言。」

「哼!」見跟他吵一架、出出氣的打算也沒戲了,陳以勤只能拂袖一走了之。

「松谷公,不要衝動。」見陳以勤居然要走,李春芳大急,往後沒了這緩衝,自己豈不要遭受高拱的貼身緊逼?這誰能頂得住啊。

忙站起身叫他道:「有話好好說嘛。」

「松谷公留步。」坐在門口的趙貞吉和張居正的,忙起身去拉陳以勤。

陳以勤腳步不由一滯,這個台階不下,往後高拱在內閣一日,自己就沒臉再回來了。

「陳閣老,吃完飯再走嘛。內閣的伙食還是不錯滴,我看你這二年都胖成球了。」高拱既然已經得罪了他,自然要把他攆出內閣,省得日後膈應。

陳以勤老臉通紅,他知道高拱這是在指責自己光吃乾飯不幹活。

李春芳同樣臉一紅,他也胖了不少。

「新鄭公,少說兩句吧,松谷公是虛胖。」張居正忙勸道:「這幾年國事頹壞,也不全是我們的責任啊。」

「你放手!」陳以勤聞言大怒,甩開張居正的手道:「張太岳,你不用在這裏陰陽怪氣!我知道你日盼夜盼,終於把撐腰的盼來了。告訴你,以高鬍子這不能容人的惡劣品性,早晚也會跟你鬧翻!」

說着他用手拉開趙貞吉的手道:「大洲,抱歉,把你拉近火坑裏了。」

最後又看看李春芳,搖搖頭,嘆息道:「明天我就上本請辭,不能陪元輔到底了。」

說完便不顧眾人的阻攔,昂然下樓去了。

自然也要不能免俗的作歌道:

「汩沒朝班愧不才,誰能低折向塵埃。

青山得去且歸去,官職有來還自來!」

樓下大食堂的眾司直郎和舍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陳以勤下樓,徑直出了食堂。

「怎麼,聽着話的意思,陳閣老是要掛冠?」人們小聲議論道:

「高閣老也太猛了吧,一回來就把次輔攆走了……」

眾人不禁悚然,心說果然高鬍子一回來,內閣就又要進入多事之秋了。

~~

當天下午,會食草草結束。

一回到內閣議事堂,高拱便一屁股坐在陳以勤的位子上,開始履行起次輔的職責來。他走的時候就負責這一攤,回來接着就干,居然無縫連接。可見這兩年朝政之凝滯,到了何等程度。

李春芳和趙貞吉見狀心中哀鳴,唉,這下陳閣老是徹底回不來了。

但話說回來,高鬍子霸道歸霸道,能力也強得一塌糊塗。一下午的功夫,他便把陳以勤積壓的國務全都處理完畢,交給首輔大人審閱。

「這麼快?」李春芳吃驚的戴上老花鏡。

「不然嘞?」高拱用一種人和人的實力不能一概而論的表情,看着李春芳道:「昔我太祖皇帝日均批奏章一千,我們這麼多大學士,卻還讓奏章積壓如山,也難怪國事會越來越壞。」

「嗨,臣子怎麼能與太祖相提並論……」李春芳討了個沒趣,忙把視線移回了奏章上。

按照規矩,首輔專斷閣事、專掌票擬,其餘閣臣不能有所評議。哪怕是自嘉靖起,將朝政交由閣臣分管,但所有的票擬都需要首輔來決定可否,最後署名。所以首輔的權力之大,遠非次輔和一般閣員可比。

不過也得分首輔和次輔是誰。

李春芳一連看了幾份票擬,提了幾次異議,都被高拱不軟不硬的頂了回來。他也就無可奈何的從了。

直到看見那份工部所上,『奉旨考察膠萊運河現狀疏』上的票擬時,李春芳終於變了臉色。

『既然膠萊河不可開,則著戶部從速按漕糧海運辦。』

短短一句話,就把之前朝廷吵破天的漕運之議給出了大結局……

「這這,此事上次廷議爭執頗大,內閣怎能一言決之?」李春芳拿起桌上的帕子擦擦汗,也說不出是燥熱還是冷汗。

「怎麼會是一言決之呢,朱部堂那邊,不是已經有考察結果了嗎?」高拱伸出粗大的指頭,點着桌上的工部題本道:「膠萊河中有分水嶺橫亘,兩端海潮入侵河口,帶來巨量泥沙淤積。而且就算不計成本的維護,全年運力也不會超過二十萬石!」

「是么,這麼少?」李春芳也吃了一驚。

「這是開玩笑呢這是?!」高拱陡然提高聲調,吹鬍子瞪眼道:「誰提出的這餿主意,老夫非撤了那龜孫兒不可!」

「呃……」李春芳確定自己淌的是冷汗了。

「再說漕糧如何運輸,素來由內閣決議便可,為何要到放到廷推上,那不是喝陳醋耍酒瘋——沒事兒找事兒嗎?」高拱捋一把鬍子道:「莫非從海里運來的糧食齁人?軍民吃不得?」

李春芳被問得啞口無言,直擦汗。

趙貞吉只好幫腔道:「新鄭公這話不能說錯,但漕運乃百萬漕工衣食所系,不能只論其本身。」

「什麼狗屁百萬漕工衣食所系,瞎扯淡!」高拱卻不屑的揮下手道:「漕運那幫人真想保住的飯碗,就趕緊想法把運河修好,恢復漕運!」

「可運河的問題在黃河,修不好黃河如何修運河?」趙貞吉皺眉道:「河道衙門和漕運衙門素來不對付,協調十分困難,什麼時候恢復漕運,是漕運的人說了算的嗎?」

「這個簡單,讓河道總理兼著漕運總督,成了一家人不就好協調了嗎?」高拱一揮手道:「我看下次廷推,可以議一下這件事。」

趙貞吉被堵得語塞。雖然高拱語出粗俗,但句句說到點子上,讓人無可反駁。

李春芳聞言眼前一亮,雖然老高出口爆粗,讓人不爽,但這法子確實是個好法子。這樣自己也不用整天為了協調河道漕運而頭大了。

「而且那個漕糧海運,不是說得很清楚嗎?到時候漕運恢復,他們可以一年只運十萬石。公器在我之手,還怕它反悔不成?這種貼心的方案也反對的人,到底是何居心呀?」

「就怕到時候,回不來了呀……」李春芳低聲道:「海運的成本太低了,時間久了越來越多的人反對漕運,就是運河通了也白搭。」

「到時候如果人心所向,那就繼續海運,沒道理朝廷要一直犧牲老百姓,養著那群蛀蟲!」高拱冷哼一聲道:「多少年來,那幫子蛀蟲挾漕自重,朝廷動不得、改不得,一動就以癱瘓漕運,漕丁造反為要挾,逼朝廷一次次讓步。這次也該倒逼他們一下了,到時候是漕運改革降費,還是也學着人家搞海運,不管怎麼選,都比現在這樣只知道吸血強!」

「就算有什麼想不到的情況,到時候再說,因噎廢食什麼都別幹了!」高拱說完雙手撐著首輔的桌案,睥睨著李春芳道:「我的話講完了,元輔意下如何?」

「有,有道理……」李春芳被看的直發毛。

「好,那就請署名吧!」高拱拿起毛筆,幾乎是塞到了李春芳手裏。

李春芳無奈,只好在出票人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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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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