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4章 阿威隊長

老人的聲音很晦澀，說起話來有氣無力，但圍在他身邊的小孩卻聽得津津有味。

「……九叔說，從任老爺脖子上的傷口可以確定，他是被指甲插死的，我對此嗤之以鼻，認為他危言聳聽，又發現他的指甲很長，就把他抓了起來……

……我把任老爺腦袋上的符籙撕了下來，沒想到任老爺卻直挺挺的站了起來，他的指甲很鋒利，他的身體特別堅硬，子彈打到他身上他都沒反應……

……我當時嚇壞了，跑到門口大聲喊道……」

「開門啊，我是你們隊長阿威啊！」

聽到這，小孩子們集體說道，說完之後他們一個個捧腹大笑，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

阿威看到孩子們笑，他也想跟着笑，但他卻笑不出來。

因為在剛才，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他用難以置信的眼神回過頭去，等看清來人後瞬間紅了眼睛：「馮，馮一。」

馮一擠出個笑容道：「師弟，好久沒見。」

……

阿威坐在輪椅上，馮一在後面推着他，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

若是之前，早有鄉民上來主動跟他們打招呼，但是現在，周圍全是些陌生的面孔，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

「師兄，我們有多少年沒見面了？」

阿威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挪動着僵硬的肩膀貪婪的看着周圍的景色問道。

「二十多年了。」

馮一努力保持着淡然，語氣卻難掩酸澀。

曾經的阿威雖然耀武揚威看起來讓人反感，但也比現在的模樣讓人好受的多。

「是啊，二十多年了，我都變成人見人嫌的糟老頭子了，師兄你卻和我第一次見你時沒什麼兩樣，只是愈發的仙氣十足，看到你，就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時候你剛剛被師父收為徒弟，但天賦和悟性卻遠超文才和秋生兩位師兄，師父最是看重你。

還記得任老爺變殭屍逃走，我既想找到他立功，心裏卻又怕的不行，纏着你半天終於說動你跟我一起去找任老爺，沒想到任老爺沒找到，卻找到了一隻成了精的猩猩……咳咳……」

阿威渾濁的眼神閃爍著激動的光芒，說到興奮處不由劇烈的咳嗽起來，馮一輕輕拍着他的背道：「你現在要保持平靜，盡量不要激動。」

「嗨，沒事。」

阿威呵呵一笑道：「自從師父走後我很久沒這麼開心了，能見到你真好。」

「都怪師兄不好，讓你受苦了。」

馮一終是忍不住說道。

阿威搖搖頭道：「這跟師兄你有什麼關係，或許是我年輕時犯的錯太多，老天想要懲罰我，所以讓我變成這副樣子。

但我並不覺得有什麼，能夠拜入師父門下，能夠和你們成為同門師兄弟，是我這輩子最驕傲的事。

你知道我的情況，還大老遠跑來看我，我已經很感激了。」

「這是說什麼傻話。」

馮一有些傷感的說道：「你是我師弟啊。

阿威，當初你沒有跟師父一起離開，我明白，你是不想拖累師父。

但師兄不一樣，現在天下太平，師父他們又去了港島，如今你是師兄為數不多的親人，跟師兄一起走吧。」

「走，去哪裏啊。」

阿威笑着搖搖頭道：「我現在已經是個廢人，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的身體早已經不成了，古人都講究個落葉歸根，任家鎮就是我的家，我想死在這裏。」

「阿威，師兄有辦法救你，只要你跟我離開，我一定能治好你。」

馮一激動的說道。

「嗯，師兄你二十多年一點樣都沒變，肯定有獨門方法，我是信你的。」

阿威緩緩道：「不過我已經活夠了，不想再繼續折騰下去了。

師兄，生老病死是誰都避不開的，我現在孤身一人，孑然一身，也算無憂無慮，除了放心不下師父的身體，再無他求。

但今日見到你我便知道，有你在，定會將師父照顧周全，那我就沒什麼奢求了。」

「阿威，你怎麼這麼傻呢？！」

「師兄，我很喜歡任家鎮，這裏的小孩都很喜歡我，喜歡聽我講故事，我在講故事的時候也能回憶起曾經的點點滴滴，我已經知足了。」

阿威望着天空的彩霞笑道：「師兄，我很懷念咱們年輕的時候，你呢？」

「我也一樣，如果時光可以逆流，我希望回到初見師父的時候，跟着師父一起修鍊。

調皮搗蛋的秋生，木訥天真的文才，自以為是的阿威，還有溫柔漂亮的婷婷……」

馮一深吸一口氣道：「可惜，這一切都回不去了。」

「師兄，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師父，還有婷婷，她始終對你痴心一片，你千萬不要負了她。」

剛才還神采飛揚的阿威臉上的神色漸漸暗淡下來。

「你放心，這些事我都會做到的。」

馮一強忍着鼻酸說道。

「師兄，年輕的時候你一直瞧不起我，現在是不是對我改觀了？」

阿威的氣息也變得衰弱了。

「嗯，你是師門的驕傲，師兄因有你這樣的師弟感到榮幸。」

馮一重重點了下頭。

「師兄，我死後直接將我火化，將我的骨灰撒在海里，這樣我就能永遠留在任家鎮，好么？」

阿威用盡全身的力氣說道。

「好，我答應你。」

馮一已經紅了眼眶。

「如果有來生，我還想拜師父為師，我還想變成你的師弟，我還想人們再喊我一聲……隊長。」

說完這句話，阿威緩緩閉上了眼睛，身體靠在輪椅上，嘴角卻帶着一抹釋然的笑容。

「好，你永遠是我們的阿威隊長。」

許久沒有流淚的馮一終是淚如雨下。

阿威走了，走的悄無聲息，離開時身邊只有馮一一個人。

整個任家鎮都波瀾不驚，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一位孤寡老人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離開了。

除了那些喜歡聽他講故事的小孩子，在去找他的時候發現藤椅和茶桌都在，只是躺在藤椅上給他們講故事的老人卻不知去向。

在一處無名的角落，立着一個小小的墳墓，墓碑上寫着：阿威隊長之墓。

下面的落款是，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