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 輓歌以祀
一晝夜馬不停蹄的狂奔,即便是神駿的大宛名駒小紅,也累的喘著粗氣。
江慕喬大病初癒,幾乎從馬上直不起腰,然而她又撐著一口氣,牢牢的坐在馬背上。
她虛弱至此,卻又堅韌如斯!
這模樣看的平安心驚,他一個正常人都覺得受不住,王妃還能行嗎?
「夾穀道就快到了。」平安小聲道,「要不咱們先休息休息?」
江慕喬恨不得長翅膀飛過去,又怎麼肯停下,「不行。」
她深吸了一口氣。望着遠方輕聲道,「就快了。」
平安低頭眨了眨眼睛,逼出淚意之後下了死令,一口氣平治到夾穀道。
狂風撲面。吹的人肌膚生疼,鼻腔呼進去的氣體若刀子一般,切割過胸腹,叫人心肝都是冷的。
身上極冷,然而江慕喬的眼底卻藏着火,將一切都融化的火。
夾穀道越來越近了,遠方的景色和夢中的景象重合,她猛叱一聲。催動着小紅繼續往前跑。
然而山路難行,幾十人的隊伍中倒下了幾個,越來越多的馬兒力竭。
越過陡坡的時候,脫了力的小紅也支撐不住了,一聲長嘶,膝蓋彎倒,馬兒跪地。
哪怕是摔倒,這通人性的馬兒也盡最後一絲力氣先護住了江慕喬,她從馬背上滾下來,卻並未受傷。
平安急得從馬背上跳了下來,「王妃!」
江慕喬撐著起來,她摸了摸小紅。
馬兒累的倒在地上喘氣,唯有那雙黑色的眼睛,濕漉漉的瞧著江慕喬,輕輕的舔了舔她的手背後,小紅閉眼。
江慕喬猛地轉過臉,寒風撲面,凍幹了她臉上的淚。
她聲音發抖,話一出口便被狂風吹的破碎。
「我們走。」她道。
平安從沒有一刻像這般想哭過,他用袖子抹掉眼淚,失聲喊道,「我們走!」
夾穀道風極大,江慕喬衣角獵獵,眾人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然而一步一步隅隅前行,一行人顯得近乎悲壯。
眾人以雙足,一寸寸的踩出一條通往夾穀道的山路。
積雪越來越厚,眼前的一切幾乎和夢境中重合。
終於到了。
平安忍不住喊了聲,「王爺!」
山風呼嘯,只有空蕩蕩的聲音在天地間回蕩。
「莫喊。」江慕喬喘了一口氣制止,「這裏才雪崩過,聲響過大,會引起第二次雪崩。到時候莫說找王爺,只怕咱們也要被蓋在下面。」
平安渾身一抖,望着四野白茫茫的一片,難以抑制的心慌。
「可是不喊。我們該怎麼找到王爺?」平安忍不住問。
「一點一點找!」江慕喬用力道,「平安,你按照我們所在的地方為原點,派人往東南西北東南東北西南西北這八個方向,每一寸土地都不放過。」
她說完,又轉頭輕聲問,「能行嗎?」
這一行幾十個人從京城跟着出發,一晝夜除了補給的時候,幾乎不曾停歇,早已力竭。
然而能行嗎?
這個問題不需要問!
平安跟着回頭,「兒郎們,能行嗎?」
「行!」聲音低微。卻在江慕喬的心中引起了轟鳴。
她無聲的朝眾人抱拳示意,「找到了王爺,你們都是安王府的恩人!」
說罷之後,平安一揮手,眾人便朝着八個方位四散開來。
江慕喬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然後找了一個地勢較高的地方。
她在夢裏記得很清楚,雲錚和兄長一行人帶着一面大旗,旗幟上寫着「齊」字。
旗杆一丈多高。又和馬車牢牢的連接在一起,馬車自身又帶着重量。便是雪崩,也或許不會把馬車推倒。
若是能找到那面大旗。
她心中想着,便舉目四眺,竭力的搜尋大旗的蹤跡。
純白的雪反射著頭頂的太陽,亮的刺眼。還沒看多久,江慕喬便覺得兩眼生疼,可她又不肯放棄,揉了揉眼睛之後繼續。
不知看了多久,她眼睛痛癢難忍,微微閉了閉。
然而也就在此時,似乎聽到了「嘰嘰咕咕」的聲音。夾雜在呼嘯的山風中,模糊,而又清晰。
她猛地又睜開,果然見視線的盡頭。一隻灰毛的小鴿子在風中努力的呼扇著翅膀。
是那隻送信的小鴿子!
見到江慕喬,小鴿子又叫了兩聲,圍着她飛了兩圈,又朝着遠處飛去。
小鴿子這動作。讓江慕喬福至心靈,她輕聲問道,「你可知道雲錚和我兄長在哪兒?」
小鴿子又咕咕叫了兩聲。
江慕喬跳下高地,跟着小鴿子深一腳淺一腳的朝遠處走去。
隨着走近,她忽地發現雪地之下,有一處似乎突起的高了一些,她心中一動,彎腰以手做鏟,一捧一捧的將雪剷出。
挖下一個淺坑之後,她瞳孔一縮,認出了下面正是插著大齊旗幟的旗杆和馬車。
「平安。」她嗓子發緊,哆嗦著開口。
平安也發現了她這邊的異狀,連忙從遠處趕來。
眾人合力,把馬車周圍的雪清理出來一大片。
也隨着馬車被清理出來,馬車周圍的景象也暴露出來了,看清楚之後。江慕喬眼眶猛地一酸。
這一路風霜苦寒,又親眼看到小紅在自己面前倒下,她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然而這一幕,卻讓江慕喬的眼淚奪眶而出。
馬車周圍,散落着幾具屍體。
這些人神情驚恐,雙目圓睜,臨死前的恐懼被盡數凝固在臉上,死而不安。
平安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王妃?」
江慕喬深吸口氣鎮定下來,「讓他們瞑目吧。」
平安親自動手,一一為他們合上眼睛,人群中,不知誰先吟唱起了輓歌。
歌聲低微,在狂風大作的夾穀道,幽幽作響。
一曲閉,這些人閉上了眼睛。
江慕喬道,「找王爺和雲麾將軍。」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搜尋的人比之前越發沉默,無聲的散開在莽莽雪原上。
馬車被找到只是一個開始,越來越多的屍體以馬車為圓心,逐漸被發現。
日暮之時,卻還是沒發現雲錚、兄長和大嫂。
平安心中的驚懼幾乎要溢出來,「王妃!」
江慕喬的眼眸在暮色中帶着灼人的光亮,她說,「接着,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