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4章 番外*師徒(三)
邵離還沒瘋呢,文殊先魔怔了。
反應過來后,顧不上惶恐,巨大的幸福就淹沒了一切。
小心翼翼的幾次試探,發現神女是真的不排斥邵離的親近,不會主動,但是也從不拒絕。
從摸摸小手到耳鬢廝磨,全都很坦然的接受了。
這種接受度,不用任何言語,誰都能明白。
神女願意。
沒有任何的勉強,她就是很願意把自己交給邵離。
寵著,愛着,護著,似是有無窮無盡的耐心。
現在這種情況,好像情理之中,但是又真是意料之外。
以前的時候就覺得邵離很特別。
不只是邵離本身的特別,還有北辰星對邵離那暗藏起來的些許動容。
當初那點動容讓文殊覺得邵離開始變得不可控,變得危險起來。
什麼時候那點動容竟然在過往無數已經消逝的歲月里,發酵至此了!?
她來之前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準備大幹一場的,可這剛開始,攢了一大堆的勁頭都還沒使上呢。
這就成功了?
心裏頭火辣辣又冰涼的,忽高忽低的,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百思不得其解的文殊像是打翻了各種調味料,各種滋味湧上心頭,暗暗的惱火:「我就不信了,我也要再試一試。」
說試試就試試,半天都不耽誤的。
文殊不知道又哪裏弄來個身體,和邵離的那具身體差不多的優秀,她想學邵離故技重施,複製邵離的成功,但是最後連片衣角都沒摸到,光是表達愛慕之心就差點被打死了。
各種辦法都試了。
文殊也被北辰星打敗了。
神女到底是神女,
文殊披着痴情人的皮囊在那演生死絕戀,當着神女的面最後一次告白:「你永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這句話說完之後,文殊深情的望着神女,半點沒有猶豫,手中小刀快速一抹,當場自刎而死。
邵離偏了偏頭,又閉上眼,否則實在是難以忍住。
文殊的靈魂從剛剛死去的軀殼裏解脫出來,整張臉都是黑的,就這麼飄到了邵離的跟前,「我倒要看看她怎麼對待我這個死人的。」
邵離眼角抽搐了一下,差點沒忍住罵出聲來。
神女動了,走到了死去的屍體身邊,文殊勾了勾嘴角,心裏總算是有了點安慰,覺得被辰星那還算是有點良心。
可是下一刻她就被氣的不行。
之間神女彎了彎腰,一隻手抓住了屍體的左腳,然後就這麼一路拖着,拖到了不遠處的一個山溝里,一把火,全都燒成了灰。
神女垂著頭看着眼前的飛灰,眸光深沉似一汪寒潭,突然就開口問邵離:「如果是你被以死相逼,被強迫,被索求,你會因為心存善念,因為對方的渴望和可憐而妥協嗎?」
邵離咽了口氣,不敢耽誤多久也不敢衝動,想了想認真的回答起來:「不會。」
神女很滿意這個回答,大有深意的說了:「那就好。」
邵離看了看文殊的臉色,有些不忍。
死的時候都沒覺得慘,這時候才覺得,師傅是真慘。
文殊偏著頭看邵離,臉上看着平靜可眼底全是邪火,白眼快要翻到天際了:「當年我和她一個娘胎里生出來的,對你當真是無情無義,把你利用了個徹底,獨寵我一人,到死都不放心我,要你拚死保護我,現在就這麼對我?」
邵離沒敢說什麼能刺激到文殊的話,只是嘴型無聲的說:「一世是一世,這一世她又記不得你,不能這麼計較。」
「你還得意上了是吧。」文殊心情不太好的斜眼覷邵離,而邵離壓了壓上揚的嘴角,看起來溫順實則很隨意的無聲回道:「沒有,我安慰你呢。」
「......」文殊輕輕的哼了一聲,也賴得和他計較了。
文殊就是知道計較不了,就是因為明知道卻還是鬱悶上了,氣的恨不得當場化作厲鬼把面前的神女嚇個半死。
「你會覺得我冷血嗎?」神女在火光中看向邵離,莫名的莊重,「如果覺得怕了,你隨時可以走。」
文殊清晰的看到神女眼裏的火光和深處屬於邵離的身影。
冷血是有點,但是他並不怕,也不想離開。
神女輕輕的笑了起來:「此時不走,那就一輩子都別想離開了。」
邵離開心的像個傻子。
求之不得!
文殊全程旁觀,感覺自己好像也沒什麼用處了,呆愣愣的像個傻子。
一傻就傻了三年,每一天都在沉思,到底為什麼,為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女突然就屈服於邵離了。
在文殊的眼裏,她就是感覺,不是邵離配不配得上誰,而是誰能配得上邵離。
雖然她是這樣認為的,但這也是她認為的。
三年當中,神女還隨緣救了不少人。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沒有丑,有善有惡。
不順眼的就是不救。
當中還有一位少女,對邵離很是有些意思,治好了以後還有事沒事總想來撩撥邵離。
文殊那是頭一次看到神女為一個人吃醋的模樣。
怕邵離對自己有看法,紅着眼睛去找那位少女宣戰。
當然,有文殊在偷偷的通風報信,邵離不可能不知道,只是看破不戳破的當沒事發生。
很多次這類的事情,讓文殊差點就相信了,神女是真的動了真情。
直到有一天,文殊聽到了這樣一段對話。
相熟之後,邵離終於得了機會問出了埋藏在心裏的疑問,「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神女並沒有猶豫,大大方方的就說出了個不知道是不是原因的原因,眉目如畫,三分調笑,七分真誠,「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欠了你好多,忍不住就想對你好點,再好一點,想讓你這輩子都能好好的,很奇怪吧,我自己也挺奇怪的。」
神女說着說着便失了神,好像真的陷入了某種奇妙的玄妙之境中。
邵離忍住了泛酸的眼睛,在此衷心的感謝神女的憐愛,以及師傅大發慈悲的帶着他來到了這裏,讓他能得到此刻的片刻幸福時光。
還有一次,神女拿自己試藥,把自己葯暈了,人躺在床上還沒徹底睜開眼,看見邵離模糊的喊了一聲。
兩個字。
親親?
青青?
輕輕?
不知道到底想表達個什麼意思,之後再問,她也沒有任何的印象了。
回想起當時神女的樣子。
那種迷離的,專註的,火熱的,還有更多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當時就被錯認,被傾注在了他身上。
邵離有某種直覺,心裏隱隱的不安起來:「我覺得那是個名字,她到底在叫誰?」
不是在叫他,而是另一個別人。
文殊仔細想了很久,想的腦袋疼了也沒想出個誰來,「我哪裏知道,我也不是誰都認識。」
文殊知道的,北辰星最在意的便是她的親哥莫邪,除了莫邪,她想不到還有誰了。
人間根本就沒有北辰星能如此在意的人。
文殊敢拍著胸脯說,絕對沒有!
除非是同類,同屬天界,同屬九重天,同屬神族,還要脾氣相投。
此時在人間,北辰星屬於同類的便是北辰星養在身邊的那些小東西?
難道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北辰星已經和她家的小東西們遇到了?
那是小鳳凰?
小樹苗?
小狼崽子?
小貓貓?
還是那兩朵嬌花?
還是那條小青蛇?
可不管是哪一個,她難不成還能記得?
那該是對重要才能在那種時候還下意識的呼喚出來那個名字。
想起這些個北辰星的小夥伴們,文殊不由的嘖嘖出聲。
當初好奇心起,起了捉弄的心思,針對他們每個都做了攻略。
士為知己者死。
這就是他們給她的回應。
果然是和北辰星一家的。
都有極強的蠱惑人心的力量,叫人感動的一塌糊塗,瘋了一樣不由自主的也想去掏心掏肺。
神仙都是如此嗎,一個個的都有毒。
可這些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當初北辰星墮入人間為的是尋回自己的哥哥,而北辰星的小夥伴們墮入人間是為了尋回北辰星。
他們終歸都不屬於這人間,就像是那高高在上的天界,她也永遠都只能仰望而不能涉足。
文殊抱着萬千複雜的情緒,突然靈光一閃似是想到了什麼,並且緊緊的抓住了那道感覺,那一下的神情太過深刻,讓邵離想不在意都不行。
在邵離的追問下,文殊深深地吸了口氣:「你看她現在,誰看到都會覺得她是喜歡你的吧,但其實,這種狀態還有另一種解釋,她是在喜歡你,但是這是她給自己的暗示,世間有因果,她想要不被牽絆就必須斬斷因果,而轉斷因果的其中一種方式,便是如現在的她對你的態度。」
邵離不傻,畢竟帶着記憶跟着文殊好多世了,很多玄奧的東西都很懂。
本來溫熱的心就像是被潑了一碰涼水。
這輩子之所以願意接受他,是早有所準備,最終目的是要和他徹底斬斷因果。
和她的最終目的一樣,但也不全是一樣。
有如神助一般,文殊一下子就想通了所有,深以為然。
「她不是刻意去做這件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是靈魂深處,她會無意識的去遷就你。」
「而之所以會有這種無意識的行為,會對你遷就,會願意接受你,都是因為你在她心裏留下了痕迹,這痕迹讓她覺得不能留,所以用這種溫和的方式和你多了斷。」
所以認同了他是真的,在意是真,喜歡可能也是真,可是要說真正的被接受,那眼前這一切就都是假的。
假的......
太殘忍了。
「別喜歡她了,就算是我都開始心疼你了。」文殊勸邵離:「天涯何處無芳草,為師......一定給你找一個更好的。」
邵離摸了摸不知道什麼時候紅了的眼睛,仰著頭努力把洶湧的淚意逼了回去,再次看向文殊,勉強的笑:「哦,不必了。」
那貌似已經平靜的眼神和深藏着的某種情緒讓文殊不安,害怕極了。
文殊緊張起來,緊緊的盯着邵離的眼睛,逼迫他面對現實,眼底一片猩紅:「不行!絕對不行!你不能再糾纏下去了,她都已經開始和你斷因果了,再這樣下去,你不止是自討苦吃,更會害了她。」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害了她?」就算要分別,他也要問個清楚。
文殊雙手用力把邵離按了下來,居高臨下的俯視,不含半點感情,冷冰冰的道:「這裏不屬於她。」
「你一直都攔在她回家的途中,你不讓道,她怎麼回家?」
「你沒發現嗎,她在這裏不論是哪一個世界,她都不開心。」
是的,她不開心。
很不開心。
「想知道神女從前的,最初的樣子嗎?」文殊用手指著邵離的靈台,一段段畫面傳輸進邵離的腦海,「看吧,她從前是什麼樣子的,你看看她,她到底能有多開心。」
然後邵離邊看見了一些零碎的畫面。
那是截然不同的神女,小小的,又精緻又美的鋒利。
比現在肆意,比現在天真快樂,也更霸氣,萬眾矚目,還有幾位哥哥寵著,身邊一群小夥伴,只有她橫行霸道的份,哪有被人欺負的時候。
在她的家,她什麼都有。
而在這人間,她什麼都沒有,還受盡了苦楚煎熬。
邵離的心一陣陣的抽痛,連帶着已經忍受習慣的頭疼也有點忍受不了了。
他越是想,越是疼的厲害,疼到蜷縮成一團,惹得文殊心焦不已,「你別想了,別想了,我不說了,我不說了行吧。」
晚了。
不說也不能阻住邵離的思緒,他就是疼的死去活來也忍不住在想,拚命的去想。
他留也留不住,就連追求的資格都沒有。
文殊用自己的力量去幫助邵離緩解痛苦。
他們這一脈的相思咒,無解,只能靠麻痹來阻止那痛。
「不是要和我斷因果嗎,我可以斷,只要她想,我哪有不成全的。」緩過來的邵離煞白著臉喘著氣,帶着滿身的汗水,虛弱的喃喃說道:「至少我還有這麼一世的機會,我會好好的珍惜的。」
文殊吶吶問:「你恨我嗎?」
「不恨。」邵離真誠的回答:「我很感謝你。」
「師傅,這一世是她給我的,也是你給我的,我很感謝你讓我如此的清醒的明白一切。」
不管痛不痛苦,什麼感覺,明明白白的知道所有,這對他很重要。
「我們有同一個心愿,不是嗎,你希望她好,我也希望她好。」
「你想怎麼做,我會幫你的。」邵離的眼淚終於不受控制的,一滴一滴的往下掉,但是那笑依然像是迎著陽光而生,又像是被雨水摧殘的小白花,乾淨又純粹,讓文殊感覺要閃瞎了眼的同時也痛惜不已。
「這一世之後我想要你離開她,不要再想着她了。」她硬梗著脖子說。
「好,我會離開她。」邵離苦笑:「但是我做不到不想着她。」
文殊翻了個大白眼,眼中的紅血絲明顯的讓她像是血海里出來的妖魔,「瞧你這點出息。」
邵離便笑:「是,我也就這點出息了。」
文殊在屋子裏飄着,一圈又一圈,最後才安安靜靜的坐在邵離的身邊,輕聲細語,「你不會是一個人,從今往後都有我在陪着你呢,好嗎?」
「好。」
北辰星每一世都會早死。
即使是神醫,神女救了很多的人,可醫者不自醫,她獨獨救不了自己。
更何況,這是命中注定,是當初和人間定下的約定,是對自己的詛咒。
這份最初的意志不會因為任何人事物而有所改變,就是現在的她也不可以。
所以即使神女再有所留戀,再不甘,也只能接受現實。
只有一點比較慶幸,還好,她還能做最後的告別,而不是什麼都來不及留下就撒手人寰。
就在最後的那個時候,邵離哭着求着神女:「別走,再多陪陪我吧......」
過了這一世,他們就結束了,他不會再有這個機會去創造,去擁有像這一世一樣美好的記憶。
神女把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抓着邵離的手上,一雙眼眸像是傾注了她所有的溫柔一樣專註,意識模模糊糊的還要喃喃著:「對不起,你別哭,別哭......」
彌留之際所說的話都輕,邵離只能貼著臉去傾聽,神女已經語無倫次,「不會結束的,不會的,如果還有來世,你要好好的活着,來世我們終將還會相逢的,到時候可不要不認我,窩會來找你的,我喜歡你,是真的。」
「謝謝你。」神女鄭重的,帶着無限的遺憾,無力的說完這最後三個字,就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邵離崩潰的抱着神女的撕心裂肺的哭啞了嗓子。
殊僵硬著身子,受不了的背過了身子,可看不見的情緒緊緊的圍繞着他,讓她避無可避,逃無可逃,瞬間就被傷的體無完膚。
她都不知道是該先心疼一下剛剛逝世的神女,還是該先心疼一下她那小徒弟。
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想心疼,可都心疼不上。
後來文殊實在是受不了邵離看似正常實則空泛無比的狀態,便又是哄又是騙的對邵離說:「你師傅我是人間的帝王,想到哪裏就到哪裏,想怎麼樣活就怎麼樣活,你是我徒弟,你也可以哪裏都去得,就是天上的九重天也終將到達。」
說着說着,文殊自己也不禁嚮往起來,手指頭點來點去,指點江山一樣的氣勢磅礴,「在這之前,我們就當是做功德了,要積極點,多做些功德,也許等你準備好了一切,正好就是時機到了的時候,那個時候,她會回家,你也能跟着她一起回家呢。」
邵離空泛的心彷彿活過來了一樣,激烈的蹦跳着,一雙眼睛煥發出往日的神采,就像黑暗的夜終於過去,天邊迎來了紅艷艷的紅日。
「在那之前,至少為師會一直陪着你的。」文殊許下了一個誓言:「我保證。」
邵離彎起眉眼,露出一口白牙笑起來:「好,徒兒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