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逃亡的巫妖

盛夏，午夜，凱爾特斯大陸南部，安逸的小鎮。

巨大的，紅色的月亮照耀着大地，將所有的一切都映成了詭異的顏色。

蜿蜒的鵝卵石道，爬滿藤蔓植物的牆壁，一排排的房舍擠在一起，層層疊疊的。

公貓間歇性發情的嚎叫聲在午夜回蕩。

馬廄里的老馬悠閑地啃著草料，負責清理垃圾的工人正費力地用鏟子鏟起焦黑的馬糞，丟到木板車上，揚起白煙。

白天擁擠的街道如今只剩下醉倒在角落裏的酒鬼。夢囈聲中，微風吹過，吹着酒鬼身旁的空瓶輕輕滾動。

整個世界靜悄悄的，安靜地連亂竄的老鼠奔跑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就在這一片寂靜祥和之中，一個黑影摸進了小鎮。

緊接着，遠處傳來了一陣喧嘩聲。更準確地說，是摻雜着喧嘩的馬蹄聲和鎧甲聲。

還沒入睡的居民推開陽台的門，遠遠地張望。

很快，一群舉着火把的騎士湧入了這個偏僻的小鎮，整個小鎮的居民都被馬蹄聲吵起來了。他們點起油燈，打開窗戶，躲在房間里偷偷往外張望，膽子大一些的，則乾脆推門走了出來。

很快，街道的兩邊聚滿了人。

拄著拐杖的老鎮長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恭敬地行了個禮。

「諸位有什麼事嗎？」

「我們在追一隻巫妖！有人看到他跑進來了！」為首穿着銀甲，包得像個罐頭的銀甲騎士隨口說了一句便不再理會老鎮長了，回頭舉起手中的長劍對手下吆喝道：「聽着，一定要搶在其他人到達之前把巫妖拿下！榮耀在等着我們！」

「耶——！」所有的騎士揮舞着手中的武器歡呼，就好像他們已經取得勝利一般，迅速散開來在四處搜尋。

「巫妖，不會吧？巫妖跑到我們這裏來了？」

「是山上那隻嗎？」

「天哪……」

小鎮的居民忐忑不已。

夜色下，整個小鎮都鬧騰了起來。

巫妖，由屍骸覺醒而來。

從外形來看，其實就是一副骨架，像極了亡靈族最底層的骷髏兵。

不同的是，骷髏兵穿着簡陋的盔甲，用着殘破的盾牌和刀，往往沒有自主意識。巫妖則喜歡穿着斗篷，握著魔杖，不僅有自主意識，還能召喚和操縱其他亡靈生物，是亡靈族金字塔頂端的存在，無數人類小說、戲劇中的常客，奸詐、狡猾、邪惡，統領着亡靈軍團，強大到足以與天使和惡魔比肩的大反派。

不過，眼下會被一群騎士追着跑的巫妖，跟人們想像的有點出入就是了……

就在銀甲騎士身後大概二十米外沒人注意的角落裏，一塊麻布正瑟瑟發抖。

「發生什麼事情了？如果這塊土地已經有主人，他們應該先給我寄一封信函說明一下，不需要直接動手啊……」巫妖格雷感到十分委屈。

剛剛還在陽台上嚎叫的肥胖黑貓一躍跳了下來，晃晃悠悠地鑽進麻布里，慵懶地開始舔毛：「你就是東面山上那個新來的巫妖吧？」

肥胖的葫蘆形身材，臉小，渾身漆黑的毛色，卻不知怎麼的在嘴唇那裏多了兩個白點，還點歪了。單從外形來看的話，這黑貓真是夠丑的。

「是我！我剛搬到東面的山上。你是……一隻附在貓身上的幽靈？我的天哪！如果我早知道有個亡靈鄰居在這裏一定會過來拜訪的！」看到一隻附着在黑貓上的幽靈，格雷很興奮，這在地底世界可不多見。

不過，在稍稍沉默了一下之後，格雷又忽然失落了：「不過看樣子我就要搬走了……」

「我知道，今天菜市場都在討論呢。」黑貓舔著爪子說：「你刨了格魯格魯家的祖墳，他們通知了教會正打算把你綁起來燒死。」

「格魯格魯家的祖墳？哦，我記得了，當時我正在找一些骨頭來拼裝骷髏兵。你知道的，一個巫妖的城堡總要有幾個守衛的，要不然太不象話了。說起來那些骨頭真是不錯，有一些都沒看到裂痕，真不明白這麼好的東西他們幹嘛要埋在地下。等等……你說他們就因為這個而要燒死我？」

「這還不夠燒死你嗎？」

「可是我已經死了。」

冷場三秒鐘。

「我的意思是，他們要把你碾成粉末！大概是這麼個意思！」

「好吧，我挖那些骨頭之前沒有確定它們是否已經有主人了，算我錯了，如果需要，我可以還回去。」巫妖眼眶裏的兩朵暗紅的靈魂之火稍微微弱了一點，這顯示他情緒更加低落了。

「不是這個問題，你不知道什麼叫褻瀆死者嗎？」

「褻瀆死者？」

「就算你不刨祖墳他們也會燒死你，因為你是只巫妖！」黑貓惡狠狠地說。

然而，巫妖格雷不但沒有受到驚嚇，一對暗紅火焰還彎成了問號。

扶著額，黑貓無奈嘆了口氣。

……

另一邊，氣急敗壞的騎士們已經開始挨家挨戶地敲門了，幾乎每一個角落都要走上去捅兩刀。

「你們有看到一隻巫妖嗎？大概這麼高，穿着個黑斗篷。」

「沒有。」

「有看到一隻巫妖嗎？大概這麼高。」

「沒有。」小鎮的居民們一個個搖頭，更多的則趴在二樓的窗台上往下望，看着熱鬧。

「都趕緊搜！趕緊地！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

……

遠處陰暗的角落裏，黑貓悄悄把伸出去的頭縮回麻布里。

「你是哪裏來的？」

「地下。」

「那我奉勸你趕緊回地下去，那裏才是亡靈的國度。在地面世界你一定會被燒死的。那些騎士正因為沒有對手可以顯示他們的英勇而苦惱，你來得正是時候，如果你能綁架一兩個公主那就更理想了。」

「綁架公主？公主是什麼？」巫妖格雷繼續滿腦子的問號。

「公主就是國王的女兒……好吧，國王你肯定也不知道是什麼，國王就是大領主。還有女兒，該死！巫妖這種絕子絕孫的東西肯定不知道女兒是什麼……和你說話我簡直想去死！」

「你已經死了。」

「我，我說想去死就是……就是我和你說話很難受的意思！天哪，我真倒了八輩子霉了，怎麼會遇到這樣一隻巫妖！」黑貓都炸毛了。

「為什麼你和我說話會難受呢？」

「打住，打住！離題了！我剛剛是讓你趕緊滾回地下去。」

「不行。」巫妖果斷回答。

「為什麼？」黑貓還沒聽說過不想去地下的巫妖，那裏簡直就是巫妖的樂園，就連教會也拿他們沒辦法。

「因為大巫妖布魯圖正在四處搜捕我，準備捉回去拆了熬骨頭湯喂他的地獄獵犬。」巫妖格雷無奈地說。

「搜捕你？為什麼？你也刨了他家祖墳嗎？哦，抱歉，我忘了巫妖家的祖墳都是自己刨的，如果成為巫妖之後他還記得自家祖墳在哪裏的話。」

「我躲在他的實驗室學法術，你知道，我剛剛覺醒成為巫妖不久，如果不學點法術太不像話了。」

「那就是偷師咯……你躲了多久？用得着他整個地下世界尋仇。」

「呃……大概一百五十年吧。我把他用來擺設的骷髏拿走，然後把自己掛在他的書架前。」格雷指著自己安在頭頂上的拉環說。

黑貓一下子給逗笑了：「一百五十年……這種時間也可以用『剛剛』來形容嗎？我算是長見識了。你還真有辦法，看不出你這臭骨頭還有聰明的一面，難道他就沒發現你的亡靈氣息？」

「地底世界連蟑螂都帶亡靈氣息，他哪裏分得清誰跟誰啊。而且開頭的時候我氣息很淡，後來氣息強烈了，我也學會控制了。」

「後來為什麼又被他發現呢？」

「因為他準備把我變成骷髏兵，施法之後發現我是個巫妖。」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經歷，格雷還記得大巫妖布魯圖發現之後大發雷霆的樣子，整個房間的東西都在顫抖。不過好在他還算是比較文明的一隻巫妖，只是讓幾個地獄騎士揍了格雷一頓然後直接從地底城堡的窗口丟了出去。

不過，那僅僅是開始，當他發現一些其他事情之後，對格雷就不再那麼「友善」了。

「看來你真的是走投無路了。」黑貓悄悄後退，轉身想溜走。

「你想去哪？」格雷伸出的指骨上燃起青色火焰，拎住了黑貓命運的後頸皮。

「該死，難道我還要和你在一起嗎？有句話怎麼說來着？遇到倒霉的人，要麼踢他一腳，要麼悄悄走開。倒霉這種事情是會傳染的！」黑貓使勁地掙扎，但幽靈是拗不過巫妖的。

「我現在需要一個嚮導。」

「那是你的事情！」黑貓果斷拒絕。

「也行，我還缺一個新鮮的靈魂來煉製我的新魔杖。」

「好吧，其實當嚮導是一個不錯的工作，我從小就喜歡當嚮導。」黑貓迅速改變了主意：「說說，現在你打算去哪裏？」

……

又一陣馬蹄聲傳來，遠遠的，另一隊騎兵已經進了城。

「該死的！這麼快就找過來了，他們怎麼知道巫妖在這裏？是誰走漏了風聲嗎？」為首的銀甲騎士一臉的憤恨。

四周的手下一個個呆若木雞。

和平年代，酒足飯飽的騎士們需要一個可以吹的牛來討貴族小姐們的歡心。燒死一隻巫妖？這夠他們吹一輩子了。不過，整個大陸的騎士都在向這裏趕來，最終會是誰來吹這個牛，還不一定呢。

新來的騎兵隊沿着主幹道緩緩地走，直到近前，圍觀的居民和銀甲騎士，都不由得愣了。

為首的，是一個身材嬌小的貴族少女。銀白色的長發扎著個馬尾，俏麗精緻的臉龐，騎着高頭大馬，穿着一身簡便甲。腰間還配着劍。

走到距離銀甲騎士大概五米的地方，少女朝着四周掃了一眼，輕輕抬起手，示意自己的侍從們停下腳步。

側過臉，她跟走在自己身旁的一名騎士說了什麼，然後這名騎士便策馬走到了眾人面前，掀開面罩，露出了一臉的大鬍子。

「你們在幹什麼？」

銀甲騎士眼睛骨碌一轉，連忙說：「沒什麼，我們……在找東西。」

「找東西？」瞧著四周的火把，武裝到了牙齒的騎士，騎士扈從，以及圍觀的民眾，前來交涉的大鬍子騎士哼地笑了出來：「這麼晚了，這麼多人找東西？」

「對，人多點好找。」銀甲騎士尷尬地笑了起來。

一旁的老鎮長看不下去了，拄著拐杖走向前來，恭敬地行了個禮：「尊敬的騎士閣下，我們在追捕一隻巫妖。」

「胡，胡說！這裏哪有巫妖了！」銀甲騎士嚇得將手中的劍指向老鎮長。

大鬍子騎士用手中的長槍將銀甲騎士指向老鎮長的劍輕輕挑開：「這裏有巫妖？」

「是的。」

「沒有，沒有巫妖！」

少女身旁留着兩撇鬍子和一頭捲髮，相貌清瘦，衣着光鮮的中年男子小聲叮囑道：「依琳小姐，不管是什麼事，我們都最好不要參與。」

名為依琳的少女當即策馬帶着自己的部下繼續向前，跟大鬍子騎士交錯而過的時候，輕聲交代了一句：「有沒有巫妖都不關我們事，只要跟我們沒關係就好。找個旅館休息吧。」

「是！」

由頭到尾，這位貴族少女臉上都看不到一絲表情。

銀甲騎士這才鬆了口氣。雖然他也不明白，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對巫妖不感興趣的，不過，對方不搶，終究是好事。

扭過頭，他對着四周的手下喊道：「繼續搜！快點！」

「是——！」

大掃蕩又是繼續了。

……

對外面正在發生的事情全然無感的格雷悄悄挪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鄭重地對黑貓說道：「我打算留在地面世界，大巫妖布魯圖已經在我的靈魂上刻下了烙印，只要我一回到地底世界他就會發現。」

「你打算在地面世界混下去，別開玩笑了。你當教會是傻子嗎？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隻巫妖的。」

「那……有什麼辦法可以不用讓人看到自己嗎？」格雷認真地問。

「不用讓人看到自己呀？」黑貓略略思考了一下，說：「裝成外面那些搜捕你的騎士？他們就像一個個會動的鐵罐頭，如果有必要，他們可以不讓任何人看見自己的臉。」

「行，那我決定要當一個騎士了！」巫妖格雷鄭重宣佈。

黑貓都驚到了：「你傻的嗎？騎士需要能釋放聖術！而你是一隻巫妖！」

「你是指這個？」巫妖格雷伸出手指，指尖處銀白色的光芒躍動。

黑貓傻眼了。

兩個騎士騎着馬從旁邊走過，四下張望着。

格雷嚇得連忙將指尖的光芒熄滅。

等他們走遠了，黑貓才激動地說：「天哪，我看到一隻會用聖術的巫妖！這也是你從那個什麼大巫妖布魯圖那裏偷師的嗎？教會如果知道了一定會發瘋的！」

「這沒有什麼奇怪的，很多巫妖都會。」巫妖格雷向他展示了自己手上的一枚刻滿咒文的骨戒：「我不小心從布魯圖的書房裏面帶走了它，這種能量用來砸亡靈最有效率了。」

巫妖不會聖術？那完全是誤區。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不會在和人類戰鬥的時候用聖術，就好像他們不會在搞巫妖內戰的時候朝對方扔詛咒。

「我發現你不只偷師，還偷東西，是個徹徹底底的小偷。哈哈哈哈，現在我能理解大巫妖布魯圖的憤怒了，你肯定不只偷了這個。」

巫妖格雷乾笑着：「好了，現在我們應該幹嘛？也許我應該先找副盔甲穿穿。哦，對了，騎士平時都要幹些什麼？」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騎士。哈哈哈哈，也許你可以到前面的書店買本《騎士成才指南》之類的看看，我看他們今天還在推銷這本書呢。你這個瘋子！」

「還有這種書？太好了！我現在就需要這個！」格雷歡呼了起來，這是這段時間以來他遇到的最幸運的事情了。看來成為騎士對一隻巫妖來說並不是那麼難。

黑貓則覺得兩眼一抹黑。

今天是什麼日子？外面還有一大堆的騎士在搜捕，而他卻要和一隻巫妖在這裏談論如何成為一位騎士？

不遠處，剛剛走過的兩個全副武裝的騎士正勒著韁繩，回頭望向這裏。

「我剛剛好像聽到歡呼聲，你看到那塊麻布在動了嗎？」

「看到了。」另一位騎士「鏘」的一聲拔出了腰間的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