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4章 局外之人
「下雨了……」
昏暗陰沉的天空，就像跳過了下午的時光一下來到了夜晚，壓頂的黑雲看不見邊際，光明遁去，僅在城市中亮起的燈火難以驅散此間的黑暗與冰冷，這一片得有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沒見到雨了吧，剛稍稍暖和了一些又開始降溫，只是……有種不太好的感覺，大雨是普通的大雨，刮過的風已經帶上了冬天的感覺，但是這種異樣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呢，他覺得好像有些不大對勁……
「南航，你看到我的毛衣沒有？」
宿舍中，南航偏過頭看向他的舍友，這會兒他已經把自己裹成一個粽子了，看得南航忍不住吐槽：「十五分鐘前你不還只是穿着一件短袖么？十分鐘前你也只多穿了一件外套，現在你……你這……幾件啊，裹得跟球一樣。」
「三……四件。」舍友哆哆嗦嗦的抱着自己的被子，看向窗外昏暗的天空使勁翻白眼：「大冬天的天知道會下起雨來啊，我是親身感覺到溫度一點點降低的你沒有……嘶！把窗關上啊！被子漏風了！」
「窗關着的，風是門縫裏進來的！」南航沒好氣的指著門口：「你的羽絨呢？」
「怎麼可能這個時候就帶羽絨來啊！完全沒想到會冷成這個……不是，你坐下面怎麼還短袖長褲的，不冷么？」
「啊……還好吧。」南航下意識的摁了摁自己的胸口，苦笑一聲：靈氣護體，他可真沒太多感覺，冷的話……他不是體外冷，是身體內部有點兒冷，莫名其妙的感覺，好像從他感覺這大風大雨有點不對勁的時候開始，身體里就有點發冷了。
「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天氣預報不是說降水概率零么，又說未來半個月都不會下雨，頂多降降溫，但是也還沒到降溫的時候啊？」舍友划著手中的手機，冷得直打寒顫：「見鬼咧，雨都下了十幾分鐘了，這時候的天氣預報還給我說多雲，我！%&￥@」
「看上去要下很久的樣子。」南航自語着，微微皺起眉頭：什麼鬼哦，這種略微煩躁，抑鬱，坐立不安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想做點什麼，但是站起來在宿舍環視一圈又只能坐下：「班長他們人呢？」
「啊，班長他們剛剛出去了，好像是去了體育館——在你剛剛站在天台發獃的時候。」
南航苦笑：姑且那是在天台修鍊了一會，整個宿舍樓也就天台沒什麼人……對了，說起天台，半個小時前他的感覺還正常的，一切正常，還計劃着今晚打算吃什麼，做點什麼，但是回來的時候……就一會兒的功夫，他感覺自己的精神與外界的天空異樣都被不明的陰霾所遮蔽了。
「嗯？」南航獃獃的看着窗外站起來：「你剛剛看到窗外沒有？體育館那邊好像在閃光。」
「啊？我啥都沒看見啊，雨這麼大我連五米外都看不清楚，說起來班長他們都大半個小時沒回信息了……唔，體育館那邊是不是在搞什麼活動啊？我看看。」舍友劃了划手機，片刻后搖搖頭：「群里沒說有安排，系群里倒是有通知，『大雨巴拉巴拉』的，總之讓我們沒事不要外出，原地……南航你出去倒是關門啊！冷死了啊啊啊啊！」
這種感覺是什麼呢……說不上來，世間的萬物好像都陷入了一種不安的狀態中，他是修道者，雖然只是初級的，入門的級別，卻也比普通人能更清楚的感知到這種漂浮在空氣中的異樣感覺，很……奇異，這場風雨……異常，什麼都有點異常，如果說世界本身是一個具體存在的，可被描述的事物，他是不是可以認為，這場風和雨，是它在咆哮與哭泣？
雖然搞不懂這種感覺，不過他覺得腦子一抽就往雨中發起衝鋒，一路淋雨衝到體育館的自己也是個神經病，大概是被那股奇怪的感覺影響了。
體育館的燈還亮着，不過沒有感覺到有人的氣息，班長他們好像已經離開了，大雨天的，短時間內估計也沒有人會來到這個地方。
「這完全是抽風了白跑一趟啊。」南航苦笑一聲，心裏衡量了一下再沖回宿舍和躲在這裏躲雨，他決定還是找個地方縮著躲雨：「欸？」
體育館大門對面的觀眾席不知什麼時候變得破破爛爛的，而且看那個樣子，好像是被什麼帶有巨大重量的東西砸了一下，而且應該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他抬頭看了看體育館的天花板——完好無損。
「算了，雨停了再說吧……」
正當南航這麼想的時候，他好像看到一縷昏暗的光芒從觀眾席的大坑裏散發出來，一縷微弱的金色光芒，好像就是剛剛他從宿舍的窗戶看出去時看到的那一點光彩……
見鬼的好奇心促使他走向那處觀眾席，偌大的體育館僅有天花板上掛着的燈光映照此處，空蕩蕩的，不知為何他感覺此時的寂靜讓他有點不安，外面的雨聲似乎都在不經意中減弱了許多。
走到體育館內部他才發現一些剛剛沒看到的東西，散亂的搭在籃球架下的十幾件外套，還有一兩雙鞋子，空曠的水瓶，球場與觀眾席邊緣擱著兩三個籃球，留存的痕迹彷彿在跟他說這裏剛剛還有人，不過不知道遇上什麼事匆匆離去了，連自己的衣服都來不及收拾。
「這是班長的籃球。」
南航將離得最近的那顆籃球拿起來看了看便將其放在了地上，疑惑的看着這些好像人忽然都不見了才留下的痕迹，看了一會兒才走到觀眾席上，從大坑的邊緣伸長脖子往下看了一眼，緊接着呼吸驟然停滯了。
一塊一米長的厚重金屬圓柱靜靜的躺在大坑底下，它整體的色調是一種非常讓人不安的黑色，正中心處有一縷金色的光芒不斷閃爍，好似就是這一道光把他從宿舍吸引到這裏來，除此之外，還有一層……薄薄的黑色霧氣，他還記得這股霧氣，在騰龍山見過一次，也就是說，這個一米長的厚重圓柱……是與那個東西一樣的？！
雖然沒有親自體驗過這玩意的恐怖，但是輝前輩說的那句話他完全記得，這玩意掉進海里能讓太平洋瞬間變成太黑洋！只用一天的時間，這顆被視作瑰寶一般的小藍球就會變成小黑球！
「總之……這種事不是我能處理的，這時候就該……」南航慢吞吞，小心翼翼的退後了幾步，麻溜的摸出手機撥打那個他自己動手獲得的號碼。
「喲，南天飛機，在這個世間昏暗的特殊時刻里，找咱有事嗎？」
手機那頭響起的是一陣大風大雨嘩嘩和噼里啪啦的聲響，以及彷彿是理所當然的響起的輝前輩的聲音，讓他聽了一陣苦笑：「是南方航空……不，請不要這樣稱呼。」
南航捋了捋自己不算長的劉海，苦笑半天，看向那個大坑：「其實是……我的學校里，突然出現了碎……」
「咚！」
重響音毫無徵兆在耳邊炸開，讓輝齜牙咧嘴連忙把手機從耳朵邊拿開，奇怪的看着顯示通話中的手機，不過再沒有傳來南航的聲音：「喂？人呢？南航？南方航空？」
嘗試呼喚了一陣子，輝一臉古怪的抬起頭，對看過來的幾人說道：「有些人說着說着就沒了。」
「沒了是什麼情況？」小藍聽得糊塗。
「這玩意還亮着3，但是人沒了聲音——芷白，以你的經驗來說，可能是出什麼情況了？」
周芷白不假思索回應：「光從聲音來判斷，應該是手機掉地上了，雖然我覺得可能是忽然被綁了，但是剛剛並沒有聽到更多的聲音，所以，可能就如你說的一樣，突然就沒了。」
輝哦了一聲，稍稍回想一下剛剛聽到的話，再聯想一下突然發生的事情，他心裏差不多有個答案了：「南航學校在哪？」
周芷白將目光投向另一個方向：「江市大學在那個方向，這裏過去並不算特別遠。」
「那行。」輝點點頭，伸手在楓的背上拍了一下：「楓，你就在這裏不要走動，我去去就回，那小傢伙可能遇到點事情，大概是有一塊碎片砸進他們學校里了，可能正好的落在他附近把他給摁扁了。」
雲諾星：「……怎麼他也接二連三的碰到碎片？規則糾纏點？」
「唔，大概只是單純的倒霉而已。」輝用奇異的眼神看着他，戲謔道：「指不定是跟你接觸多了所以染上了某種奇怪的特性。」
「你快滾吧你。」
「哈哈。」
輝麻溜的帶着小女孩往江市大學去了，他這會還充當着「鎮定劑」，雖然人是可以動一動的，但是別的事情就指望不上了，得讓另一個人幫忙才行。
目送輝與小女孩消失在雨幕中，周芷白轉過視線走到雲諾星身旁，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回到不沾塵世氣息的雲諾星：「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儘管她都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此刻的世間有什麼非常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她是個修道者，旁邊的小藍是華夏國的隱世守護者，但她們此時只能像個普通人一樣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著。
「什麼情況么。」雲諾星呢喃一聲：「要說表面的話，混沌侵蝕狀態還在慢慢加重，我與輝的強制介入讓這顆星球獲得了喘息的時間，只是，全世界範圍內爆發的災難，目前還沒有停歇的打算，它不怎麼配合我們，我也不知道為何。」
藍龍小丫頭聽這話中有話的意思很是緊張：「那非表面的話呢？」
「若不能快速解決根源——文明滅絕、現有的人類文明體系崩壞，二選一。」
這兩個答案沒有一個好的答案，周芷白和小藍光是聽了都渾身一顫，滅絕，體系崩壞，幾乎無論哪個都是糟糕透頂的局面，聽着十分遙遠，真的十分遙遠，甚至往日裏不經意聽說這些詞的時候都覺得這些事與自己相距甚遠，小藍還經歷過上古時代，經歷過那個時代的輝煌與衰落，直到被更替，她見證了這世界五千多年的發展與變化，即便如此，從他那裏忽然聽到的這相當於最糟糕結局的答案……她現在不知道應該擺出怎樣的表情去迎接這如同宣判的話語。
雲諾星偏頭看了表情灰暗的小藍一眼，又淡然的回過頭，他倒是習慣了，虛空中每天都有世界光團湮滅，被卷進毀滅中的文明與生命族群不知幾何，在他們夠得着的地方，收集過一個文明一個世界的遺言：一段映像、一棵僅存的植物、一抔土、記載着世間數十萬年曆程的水晶球、一部分生命的種子、幾頭野獸、幾個人……都有，是在混沌能量的侵蝕與破壞下艱難逃生的部分，傾盡整個世界所留下來的「唯一」。
他們習慣了，所以，即便這個世界在眼前毀滅，他也難有什麼波動，不過，他們儘可能不讓事態發展成這個樣子，無論是他還是輝，還是依嵐她們，目前都在儘力嘗試把這個滑向毀滅深淵的世界從懸崖邊緣拽回來，要按照正常情況的話，他們四人其實已經把麻煩解決了，但是這個世界不正常，那麼，也只能說上一句運氣不好，不然還能怎麼樣？
「告訴我，現在能做什麼？」藍龍小丫頭那雙金色的眼睛在「雨夜」中熠熠生輝：「現在我能做到的事是什麼？」
「想做什麼都可以，因為都不重要。」雲諾星繼續用淡然甚至略顯淡漠的語氣說道：「在『毀滅與否』這個大前提未能確定的時候，做什麼都沒有用，所以，做什麼都可以——你可以去救人，萬一最糟糕的情況沒有發生，你救了人那就是救下來了，萬一發生了，那也無所謂，因為那時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有所謂了。」
「所以……」藍龍小丫頭咬着牙，小秀拳捏得發白：「就連我也只能做到……這種微不足道的事？」
「現實而言，差不多。」雲諾星輕頷首，將目光投向另一邊：「不過，我覺得你甚至做不到這些。」
小藍不解的看着他，順着他的目光將視線投入「雨夜」中：已經持續了快一個小時的疾風驟雨，在相當大範圍的地區內引起了一場場小混亂，異常的降雨量與泛濫的河水造成了彷彿海水倒灌進城市中的景象，已經有部分街道被淹沒，車被困在淹沒的街道上成了擺設品，被困在車內的人茫然的看着被淹沒的街道，看着自己忽然置身在江河中間茫然無措；狂風將厚重的路牌掀飛，砸在路旁的行人路上不斷翻滾，一個低着頭趕路的人沒能把注意力放在前方，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被重重的路牌摁倒在地；失足的人落入化為江河一部分的街道中，涌動的河水帶着一陣巨浪將其卷進水中，一瞬間就失去了蹤影；另一條街道上，有人被捲入車底，泛黃的河水已經覆蓋到近肩膀的位置，還在以每分鐘可觀的速度持續上漲著……
「……我覺得你應該不是惡趣味才讓我刻意去關注這些的。」小藍咬了咬牙，正要轉身過去，似乎真的聽了他的話去救人的時候，雲諾星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淡淡的道：「這種事在災難發生的時候就已經同步發生了，只是會愈演愈烈，不過……」
「他們並不需要你拯救。」
困於「江中孤島」中的人，被一道道緊急架起的、跨過整條道路的繩索牽引至安全的路邊；剛剛還幾乎無人的街道，突然從四面八方鑽出來好幾個人，齊心協力將那塊兩三米長的路牌掀開，將被壓倒在地上的人抬出；有人眼明手快拽住了還在街道的江河中沉浮的身影，將其拽上了大車上；在十幾人齊心協力下，那輛壓着人有兩噸多重的小車都被抬起挪到了一旁，用最快的速度將傷者送向就近的醫院……
「我覺得你有毒。」小藍忍不住對雲諾星翻了個白眼：「為什麼特意看這些？」
「沒有特意去看，只是順便看到的而已——」雲諾星搖搖頭，從強制介入開始，他們的神魂就已經覆蓋着整顆小藍球，用此刻能動用的規則與秩序的力量強行與混沌能量糾纏，拖延它侵蝕的腳步，所以，他看到了這些場景，只是順便看到的。
「他們不需要你拯救，不需要我們去拯救，不需要什麼守護者，不需要神明，它們也沒有祈禱，只是在奮力的抗爭，沒有辦法理解此刻突然降臨的災難到底是什麼，因為他們的精力只夠用在此時此刻上演的所有『戲劇』中，去處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去救人，順手拉人一把，或者安分的縮著不去給人添亂，給同樣遭難的人打氣、鼓舞，有能力的人能發揮出更大的力量，共同去應對忽然發生的這一切——同舟共濟，抱團取暖。」
「你與我，只是局外之人，應當應對的是『局外』之事，因為他們不需要我們——你有能力摻和進這種所謂的『小事』中，但是事後會怎樣你想過嗎？對這個世界的影響……」
藍龍小丫頭一陣啞然，她們是隱世之「人」，本體是非人的存在，以此時這個世界的看法來說，是為傳說中的存在，說難聽點，是異常，是怪異，是怪誕之物，非我族類——啊，她想起一件事，往前推一千來年的時候，她有一次閑着無聊出去轉了一圈，被莫名其妙當成了作惡的怪龍，是天災的源頭，事後她轉了一圈才查明，她現身的那個大國邊境，剛好發生了天災，她就正好背鍋了，這事讓她鬱悶了一千年，往後也鮮少再現身了，直到此時對這世界而言，她們已經成了幻想中的存在。
「……所以，你是想說，我沒辦法去幫助他們，也沒有辦法去解決這事的根源——我無能為力，是這個意思嗎？」藍龍小丫頭忍不住苦笑。
「人類不需要『怪異之物』來拯救，這是現實，是這種『凡間世界』的現實——輝對我說的。」雲諾星輕頷首，這是對於這個世界而言，不過，即便是在眾神界，不也曾發生過因為不能被理解而被對立，被當成災難的事情么，這事他也老熟悉了——反正，生命，放哪裏都是一個樣的。
差不多。
「隱藏在黑暗中的生命，只適合在黑暗中活動，而不是光明正大的出現，當成……救世主，也許在自己看來那是正確的——啊，我救人了，啊，這是我真心之舉，我真心相待也會有同樣的待遇——喂，醒一醒，這是在做夢，人之間都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跨物種的交流在這種情況在這種立場下出現只會引起更加巨大的混亂。」
藍龍小丫頭磨著銀牙狠狠的瞪他：「我怎麼聽你說的好像很有經驗一樣？」
「當年天真之時的舉動而已，就像小孩子不識世間險惡的衝動之舉。」
小藍聽着聽着忽然就感覺有些不對勁，眼神都變了：「那後來呢？」
「後來？」泛著斑斕光澤的雙眼略過許些迷茫與迷糊，那是……下界輪迴之時發生的事，太上古時代也發生過同樣的事……黑暗時代，沒有，所以，他覺得黑暗時代的自己，可能是略有那麼點「天真」。
「後來，就沒有後來了，滅世的業火燃盡世間的聲音，相當動聽。」雲諾星忽的輕笑了起來，這是周芷白與小藍第一次聽到他笑出聲來，說出來的話卻讓她們感覺到有點寒冷。
「啊啊，跑題了。」雲諾星收斂了笑容，目光淡然的看着被無盡雨幕包裹的這片大地，混亂正慢慢的上演：「這世界，就是如此而已。」
藍龍小丫頭捏著自己的手臂，沉默了半晌才開口：「……你是刻意為了阻止我才說的這一大段話？」
「是的。」
「為什麼？」
「畢竟，是個年輕的小丫頭，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用『想要做點什麼』的眼神看着這一切，就好像看到了曾經『天真』的自己。」雲諾星長舒一口氣，閉上雙眼，道：「不過，你若執意要去做什麼，我也不會攔著就是了。」
小藍聞言苦笑起來：都被這樣說了，她還能做什麼……只是，她若不做什麼的話，她又該怎樣對待自己的身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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