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6章 去就是了

橘紅色的大地，一望無際的不毛之地，入目之處儘是荒山野嶺，天空是熱烈的橘紅色，是某顆殘骸太陽散發出來的死亡之光，依舊熱烈，重複著幾萬年，或是幾億年前的熱情，那橘紅色的光芒，將這片大地都染成了這個色彩，不過這片死亡大地也許本身就是這樣的色彩，橘色光芒只是一種錯覺也說不定。

天邊有劇烈的風暴動蕩，擾動大氣，連接在天地間，連大地都為之顫慄，颳起的風讓天地都變得模糊，不斷驅趕遠處的流浪旅人——不過遠處的他們，似乎完全沒感覺到這場追逐戲，腳步時快時慢，那場模糊的，朦朧的風暴也隨之時快時慢，似是貓戲老鼠的不緊不慢，又似是不敢逼迫得太緊，不得已才保持着一個微妙的距離。

「大姐姐，雖然不是很明白啦，不過看你表情，好像不太開心？」

清甜的聲音帶着幾分活躍與一絲絲小心翼翼在耳邊響起，雲諾星偏過頭看了看，清蕾正小心翼翼的打量他，揪着他手臂的手不自禁的用多了幾分力氣，長時間走在這片橘紅色的大地上，身後的「風暴」不斷聚集，風迎面刮來，或是在一些地方摸滾打爬，她那身探險者的裝扮早已經染上了橘紅的塵土，臉上也一塊白一塊紅。

她臉上有掩不住的倦意與疲倦，不過還在強撐著，腳步早已經有些發飄不得不抓着他的手才能繼續走下去——雲諾星倒是提議過背着她走，反正以他的力氣，背着一個人跟馱著一顆星球走是沒什麼兩樣的：啊，這當然不是說清蕾的重量等於一顆星球……咳，反正意思就那個意思。

他們已經在這片紅土紅沙的大地走了兩天兩夜，起初清蕾發現風「風暴」果然追不上來后也放鬆了一些，能抽空與雲諾星兩「人」說說以往的趣事，說她與大個子在那片大陸上遊歷、探險各地的事情，講故事的時候還不忘用警惕的神色打量四周的環境，一路所過，無一例外都是橘紅色的荒野，偶有一片山脈從眼前橫過，也無甚值得注意的，這不過是她的習慣而已。

即便是常年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跑跑跳跳，摸來爬去練就了一身好體力，但也遭不住這樣長時間不停的奔跑與趕路，僅有幾次的休息還是躺在那位飄來飄去的「發光姐姐」的懷裏，時間也不是特別長，支撐到現在，她早已精神恍惚，但還是強打着精神，似是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沒錯，已經兩天兩夜了，期間這顆衛蘇的衛星脫離過這片橘紅色的火海深入星域，那時候將是長達十幾個小時的黑夜，僅有泛泛微光模糊的點亮這片橘紅大地，風暴一直沒有停歇，他們不停，它也不會停下，短暫的十幾個小時過去，這顆衛星又一次進入了滔天火海中，並在那片火海中不斷下墜。

雲諾星望着她一臉倦容，停下了腳步，道：「我倒是沒什麼，反正也沒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自然笑不出來，倒是你——」

清蕾聽到提到她，不由得一縮脖子，便聽他繼續道：「你已經強撐了足足一天了，凡……你怎麼撐得下去？」

「要不，還是先休息一下吧，吃點東西睡上一覺再走不吃，那場風暴你也見到了，凝聚了足足兩天兩夜的時間也沒有颳起來——雖然不是說它是唬人的，但這樣走下去，還沒等風颳起來你就要倒下了。」

清蕾倔強的搖了搖頭，臉色微微一白，腳步一停下來就讓她渾身不自在了：「我……還好呀，還能再撐一會……嘿嘿，大姐姐你們才是，都兩天多沒吃東西了，盡讓我全吃了去，你們怎麼辦呀……就剩那麼一點……」

雲諾星很想說：要不是怕嚇到你，我空間中的食物足夠養活一整個星球的生命。

「呼……呼……」停下來喘了兩口氣，清蕾擺了擺手：「我沒什麼事……繼續往前走吧，嗯……也許很快就能到……什麼地方了呢？」

她只是在強撐而已，很像某個時期的他，強撐著，永不倒下，不能倒下——他轉頭看向四面八方，一片荒蕪之地，別說到什麼地方了，這片大地顏色是永遠的單調，讓人誤以為這就是這個世界僅擁有的東西，根本就看不到任何希望——天色不是被黑暗籠罩，就是被火焰覆蓋，清蕾早就不怕那層看起來很恐怖但是完全影響不到她的火焰了，她差不多已經麻木，麻木的揮動雙腿，麻木的向前走，不知去往何方。

她說完就要繼續往前走，雲諾星見了忍不住蹙起眉頭，往前走快了兩步，不由分說的將她拎起來，然後背到了背上，輕哼了一聲：「行了，你在我面前倔強個什麼勁，你看你那神情，白中透紅，紅中發黑，都快昏過去了，還強撐什麼。」

清蕾心中驚叫一聲，連聲音都快發不出來了，下意識的趴在他的背上，雙手扶着他肩膀，眼神有些微弱的慌亂：「大姐姐，可是……」

「好了，你就老老實實的趴着吧。」雲諾星偏頭瞪了她一眼：「這世間多少人想要這份資格還沒有呢——被我背一次你就老老實實的心懷感激吧！」

看他佯裝高傲的模樣，卻是顯得不自然得很，清蕾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卸去了一身倔強老老實實的趴在他背上，雙手環着他脖子，輕聲呢喃：「……大姐姐身上好香啊。」

吐氣如蘭，吹得他脖子痒痒的，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雲諾星翻了個白眼，心裏沒好氣的輕嘆一聲……這丫頭，也不知這凡人的身軀是怎麼撐過這堪稱暗無天日的兩天兩夜的。

「大姐姐……我們還能回去嗎。」

「嗯，會回去的，我會把你帶回去的。」雲諾星想也不想的就點頭了，其實這兩天裏便有兩次接近了那片大陸，他大可直接把這小丫頭給直接送回去，也不知是怕嚇到小丫頭還是什麼原因，竟是沒有那麼做。

耳邊有輕輕的絮語聲，自言自語，輕聲的呢喃蘊含着許些思念，她對那世界還有許些念想，還有許些遺憾，有未盡的事，有她想念的家人——也許，這就是支撐她不斷走下去的原因吧。

在幾聲絮語后，那丫頭終究是昏了過去，環在他脖子上的雙臂也無力垂下來，雲諾星停下來看了一眼，見她的長發垂在他肩頭，忍不住輕嘆：「你說這丫頭到底在堅持什麼？」

「誰知道。」那個雙腳離地的「發光姐姐」從旁邊飄來，伸出縴手撫了撫清蕾的長發，道：「大概有什麼不能放棄的事情，有什麼還要親自去做的事情在支撐她繼續行走下去吧——就像你一樣。」

「我？」雲諾星一愣，偏過頭來，它那深邃的金色雙眼閃爍著莫名的光芒，他一時間沒看懂，自從它變成他身邊的人時，它都在學他記憶中她們的樣子，行為舉止八分似，讓他偶爾會誤以為是不是哪個丫頭溜到他身邊來了，此刻還是第一次看它有別的表情，竟有些看不懂。

他也恍惚了一瞬，便反應過來它說的意思，忍不住苦笑一聲，輪迴數十個紀元，一直的一直的，恍若遊走在虛空的間隙中，遊走在生命的邊緣，不停歇的走下去，至今也不知這一生，這無數世，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只是背好清蕾，繼續向前走去，「小天使」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忍不住呢喃：「如此，你又在堅持什麼呢？」

它搖了搖頭跟了上去，這個答案他自己怕是也不知道吧。

紅土漫天，遙遠處的風暴永不停歇，他們走在沒有一絲生息的天地間，漫無目的的往前走，不帶任何想法，只是重複著抬腳落腳的舉動，沒有去思考什麼——這是一場耐心的考驗，雲諾星他們不知道為何「它」要這麼做，但在見到「它」以前，只能按照「它」的想法去做，其他的什麼都別管，也管不了。

天空的光芒黯淡了一些，那層橘紅色的火焰層消退，雲諾星與「小天使」都停下了腳步仰望這一幕，那層火焰星冕從中間裂開一條縫，然後向兩邊退開，就像一顆巨球正從一個巨大的海洋中鑽出來，水從它的頂上朝着四面八方滑落的樣子。

「天黑了。」

雲諾星輕嘆一聲，這是這顆衛星遠離那顆殘骸太陽的信號，天色即將沒入黑夜，他已經看了兩次了，沒什麼值得稀奇的。

「小天使」也看了一會兒，無意識的晃了晃潔白的羽翼，兩「人」駐足了一會兒正要繼續這漫長的旅途，天色卻是陡然一變，火熱的光芒去而復返，天空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明亮，橘紅色不斷加深，漸漸的變成了深紅，又在向金色不斷轉變。

雲諾星與「小天使」頓了一下，瞪大了雙眼轉過頭，只見天邊那追逐着他們的風暴突然不見了，似是一下子變得晴空萬里，視線極限之處還能看到那灰白色與黑色的巨塔，並不是非常遠，好像他們這兩三天的功夫只是在原地踏步而已，並未走出去多遠，又像是大夢了一場，此時正是夢醒之時——然後他們就看見了，一輪金色的巨日正從地平線那端轟隆隆的升起。

金色的巨日釋放着無比熱情，無比熱烈的光芒，那金色的光似要將這顆星球融化，要將雲諾星他們都吞噬掉，不過僅僅是光芒，僅是一顆恆星的話，是無法對他們造成什麼傷害的，即便是墜入其中，也不過是泡溫泉一般的程度——就是，這入水前的一幕異常震撼，異常輝煌。

「這下，又要發生什麼事？」

「小天使」走到雲諾星身後，雙翼裹在他身前——這是一個警惕的動作，這個世界又不按常理出牌了，雖說這常理也只是這兩三天的狀態，反正大概就是又要出什麼變數，本該「落下」的太陽突然從正前方出現什麼的——說準確點，這顆衛星突兀的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兒，將永不被太陽照射的那一面暴露出來，屁股是火辣辣的疼……呃，反正意思就那麼個意思。

「你問我。」雲諾星往前方吹了一口氣，神力帶着寂滅元素在面前飄然擴大，形成一個有百丈龐大的圓形能量屏障，將這百丈土地都囊括在內：「我問誰去？」

不過眼前的事情他們還是能看清楚的——此時他們正在下墜，按理來說這時候應該就已經飄起來然後朝着那顆殘骸太陽墜落，就像從天空墜落般，但很神奇的事……不，反正這個世界也不按常理來的，也沒什麼好神奇的，這顆衛星正整體，完整的朝着比它塊頭還要小一些的太陽墜落下去，最終的結果也不知是它吞噬了那個殘骸，還是那個殘骸把它給吞了。

「反正有什麼變化開始了，就是不知道這算是好事還是……」

他話沒說完，整片大地都傳來忽然震動的動靜，然後，整顆衛星都在加速朝着「下方」轟然墜落，這場景讓雲諾星與「小天使」一陣愕然：這也太熟悉了，他們站在那陰影大陸的時候就是來了這一出，現在還來一次！

在兩「人」愕然的時候，衛蘇衛星已經以一個常理難容的詭異速度呈直線的朝着衛蘇墜落過去，就像放棄掙扎的人一股腦的扎進岩漿里似得——然後他們就這這樣扎進去了。

金色的星冕在眼前急速放大，雲諾星能感覺到迎面衝來的熱風，光的粒子在身邊劃過，來自無數年前誕生的光照在他身上，讓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視線中，這顆衛蘇出現了點點不大對勁的事情……金色的星冕下，有黑色的空洞若隱若現，但是那層星冕很厚，而且還沾染了這顆衛星的神滅之力，變得有些異常，難以看透，一眼瞥過若幻覺。

這個狀態沒持續多久，他們看着眼前的金光越來越明亮，越來越盛大，最後在一股彷彿入水的感覺中穿過了星冕，腦海里還腦補的響起了「咕咚」的落水聲——入眼處，不是金色的海洋，沒有奇怪的東西，只有一片漆黑。

「這個，可真超出了我的預料。」

「小天使」忍不住驚嘆一聲，往前看不到金色的邊界，往後卻能看到一層呈現圓形的金色，像是涌動的烈焰，正是那顆衛蘇太陽。

雲諾星聳了聳肩表示自己已經習慣了，反正活得久了什麼都見得多了，這樣離奇的事情也沒什麼，也見得不少了，雖然真的很……神奇。

前方是未知的黑暗，像是一頭衝進了虛空中，卻又沒有虛空的味道，也不是虛無之地，就是黑暗，無盡的黑暗，身後不斷縮小的金色圓形告訴他們正在不斷的深入這片黑暗中，他往腳下一看，那顆衛蘇的衛星不見了，只剩下被他的氣息籠罩的這片百丈大小的土地，多虧此舉此刻還有落腳的地方。

雲諾星盤腿坐下，將清蕾這丫頭放在旁邊的地上，從吊墜里取出一個軟綿綿的枕頭給她墊上，然後便無聊的等待起來：「你說，這次又會去到哪裏？」

「哪裏？」它重複了一聲，搖搖頭：「不知道——不過我討厭這黑乎乎的場景。」

「我以為你會覺得有親切感？」雲諾星笑了笑，挑眉看了他一眼：「你的世界不也是黑乎乎的，什麼都沒有。」

「小天使」曲著膝蓋坐下來，與他背靠着背，雙手抱着膝蓋：「所以，討厭啊——出來見了現界空間后就更加討厭了，黑乎乎的，空洞，什麼都沒有，整個世界孤零零的只有我一個。」

雲諾星反手拍了拍它的腦袋：「看了現界空間的繁榮，就不想回去啦？」

「嗯。」它落落大方的承認了，追求美好之物大概是生命的本能，便是它這個奇怪的生命也不例外。

雲諾星往後一仰，將雙腿伸出去，看着這片黑乎乎的地方發着呆，漸漸的，又要陷入思考人生的狀態，他連忙醒覺過來，隨意的找了個話題：「你覺得這次又要多久時間？」

身後沒有傳來聲音，雲諾星愣了一下，不過背後靠着的後背還是溫暖的，還有微弱的呼吸動靜，也就表示它還在這裏，只是不知為何沒了聲音，也許，那傢伙也陷入沉思了吧——看到這黑乎乎的空間像是回了老家，外出的遊子難得歸來，在想什麼事情么？

「你在想什麼呢？」

許久后，雲諾星終於又忍不住開口了，這次還往後面伸手，碰到了那雙垂在旁邊的羽翼，把某隻思考「人」生的「小天使」驚醒過來：「啊……」

「發獃呢？」雲諾星聽到動靜，又道。

「……呃。」它愣了一會兒，看着四周，道：「你聽不到那些聲音嗎？」

雲諾星嚇得一愣，渾身都顫了一下，這說法怎麼跟講鬼故事似得：「聲音？什麼聲音？」

「這片空間，這片黑暗中間中，充斥着很多很多聲音。」它伸出纖纖玉指指向這漆黑虛無的空間，道：「很多，很雜的聲音，我看到了很多東西，聽到了很多……」

「你又偷聽什麼聲音了？」雲諾星有些驚訝：「我可沒有聽到什麼。」

「小天使」搖了搖頭：「我本來就有這樣的能力啊，只不過你不喜我聽你的心聲，我便不偷聽你心中的話了，只是你若處在我的領域中會讓我聽到而已。」

「呃……」雲諾星苦笑了一聲，無奈搖頭：「那你聽到什麼了？」

「聲音，單純的就是聲音……」它說着，有些不滿意這個答案，搖了搖頭，思考了一下，道：「像是……夢話。」

「夢。」雲諾星細細的咀嚼著這個字，也深入了沉思，原本他的看法就是這個世界很近似夢境，像是夢裏面發生的事情，上不接下的場景，擁擠卻和平的世界，這一切變化都太詭異，這一切發生得太過刻意，所以他覺得這像是一場夢，卻又是真實存在的世界——這不是他們的夢，是一場別人的夢，他們是無意中闖進「它」的夢的旅客，至於這場夢的主人家是怎麼想的，打算做什麼的——現在不正要知道「它」想做什麼么。

「夢，就有清醒的時候。」他突然呢喃，「小天使」已經從那偷聽的沉溺中醒了過來，自然便聽到了他的聲音，有些不解的偏過頭：「嗯？」

「回想一下先前所見，所見的一切，回想一下……我們遇到的事情：最初在那個世界中，那是一個很清楚很清楚的世界，一切都是精心佈置，數百個種族，一個大世界，被記載的歷史，無盡的傳說，這些都是很精心的佈置——隨後，我們去到了陰影大陸，去到了衛蘇那顆殘骸太陽旁邊，我們所見漸漸的與平衡相反，平衡的世界開始分崩離析，混亂開始出現……然後，現在進入了這裏。」

它聽他說着說着，心頭一顫，突然也有所感：「你說，我們是朝着深處，還是在朝着淺層前進？」

「我覺得應該是淺層，不過這樣就沒辦法解釋這片黑暗虛無的地方——那麼只能是正在深入，不過事實如何可不是我們說了算的，這是『它』說了算的。」

雲諾星聳了聳肩，他們應該正在從夢境的一處前往另一處，當然這個說法是建立在他前面那個猜測是正確的前提下。

「這是一個邀請券——一張通往某處的船票……哦不對，我們已經上船了。」

雲諾星緩緩的站起來，雙手插兜看着這片黑暗空間的前方，隱隱約約的似乎看到了什麼從旁邊劃過，似乎是他察覺了什麼后的變化，也許是「它」察覺到他察覺到了什麼而做出的下意識反應，或是別的什麼。

「反正，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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