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8章 萬年時光
深紅色的天空，崩裂的空間碎片化為不滅的火焰，無窮無盡的海洋從天空墜落下來，整個世間像是燃燒了起來，鐘擺在虛空中不停地晃動，鐘聲顯化出那條通往永恆的道路，是誰的無聲祈禱，勾動了虛空的低吟？
萬物崩潰，火焰燃燒的爆鳴聲回蕩在虛空的每一個角落，一個時代落幕了——所有人都知道這些，倖存的人都明白這點，他們站在這地獄的正中心，看着地獄之火將他們的世界一寸寸焚燒乾凈，茫然無措，此間再無星辰，再無日月晝夜，時間歸於混沌，所有的規則與束縛恢復無形，一切盡歸混沌。
「呃啊……」
閃爍的思想從那久遠的時間中跳躍回來，雲諾星猛的回過了神，雙眼略有些茫然，他觸碰到了那個印記，意識竟跳進了記憶之海中，跳進了當年發生的那一幕中。
他抬起雙手，左半身被銀藍色的火焰纏繞，熾熱無比，帶着巨大的破壞力，右半邊身則被深紅色的火焰包裹，溫暖的火焰，但它為了對抗音弦之火，不得不放出同樣強大的能量，兩者以他為擂台，進行着慘烈的爭鬥，纏在身上的絲線燒斷了又出現，不斷的纏在身上，滔天的能量充斥在他體內每一寸，連靈魂都被佔滿。
那能將一切都燒毀的溫度與規則之力在他身上瘋狂的涌動，他的左手已經是黑紅的一片，但他感覺不到疼痛，他承受過比這痛苦數萬倍的傷痛，不過是焚燒身軀與靈魂，被規則之火如此灼燒，尋常人早就該灰飛煙滅了，即便能承受住也該痛得失去心神。
規則之火，蘊含了強大的規則之力，等同於排名第四第五的兩種火焰，其規則之力更是強大到讓天神都無法小覷，它們的力量能扭曲規則，不僅僅是單純的灼燒那麼簡單，那種規則之力每時每刻都在瓦解他的身體，改變他的生命形式，毀滅着他體內存在的秩序與規則，他的手不再是純粹的手，心臟不再是完整的心臟，肝臟都發生了變異，那種力量要從規則層面上將他完全毀滅，痛苦是完全無法想像，縱然是號稱規則化身的神靈，也不敢讓如此強大的規則之力鑽進體內放肆竄動，那也會讓他們崩潰，
便是紅蓮業火與他有親密聯繫，此時為了壓制在他體內肆虐的音弦之火，它也不得不釋放出更強大的能量，兩種完全不同的規則之力在體內暴躁涌動，他整個人都被分成了兩半，成為兩種神焰的戰鬥場地。
過去了多久了？
他有些茫然，身體空洞洞的，規則上的缺失讓他損失了部分身體，至於損失了什麼他不太清楚，也許是一個肝，也許沒了半個心臟，大腦可能也變了，還可能骨架沒了一半，誰知道呢，他感覺不出來，這種創傷對他來說，大概就僅此而已。
是啊，他已經不是人了，他的生命形式從混沌元素回來的那一天就發生了變化，每時每刻都在變化，他早就不是人了，扭曲的生命形式讓他變化巨大，外觀看不出來，但內里已經不是同一種生命了，即便沒了心臟也無所謂，那個已經不是重要的維持生命的器官了，沒了大腦也不太可怕，只要精神和神魂還存在就可以了，兩種力量能維持住這殘破軀體的存在。
他是什麼呢？此時的他到底算是什麼，他自己都理不清，軀體還是物質形態的，但顯然已經不是純粹的物質形態，五臟都缺少一半了，骨頭都燒融，換做高階神祇都算是重傷，不在床上躺個一年半載估計都動彈不得，所以，他也許還有一半是能量形態……也有可能元素形態。
他的生命形式被混沌元素所扭曲，已經扭曲到了一個平衡狀態上，反過來的，它也讓這個平衡態保持住了，音弦之火與紅蓮業火兩種強大的規則火焰，強大的扭曲規則並沒能再次讓他發生扭曲，每扭曲一點，混沌元素都會將那一點給掰回去。
「啪……」
星域中沒有空氣，這聲火焰爆裂聲是直接震在靈魂中的，光繭將整片火海都包裹凝固住，以打不死的精神用數量層層疊疊的將火海封閉，能量抽取的速率到達了前所未有的快，此時已經不再忌憚平衡態什麼的了，因為平衡態早就打破，兩神焰都已經抄起板磚往對方臉上糊了過去，順帶將在一旁圍觀瑟瑟發抖的幾種神焰嚇得哆嗦不止，努力想要重新建立起平衡態，但是這個過程難如登天，脫韁的野馬想要再套上韁繩什麼的……
海量的能量若大海撞進那片異空間中，雲諾星此時有些慶幸，得虧那片異空間容量無限，不然這種程度的能量塞進來準會被撐死，不過他抽取的能量其實只有一部分，大抵只有全部的兩成，剩餘的，都被小紫魂和紫夜她們分擔了，特別是小紫魂，那丫頭一個人撐住了六成能量的灌溉，而且還一點動靜都莫得，讓他又慶幸又心疼，有點兒浪費啊。
這能量若是全部給他，說不得能一口氣沖回天神……啊，痴心妄想，不過沖回后神階的第三個大境界應當是沒有問題的，呃……但是，想想此時身為納靈神體，而且能量載體比起曾經還要高好幾倍的能量容量，他瞬間都不淡定了，估計連第二個大境界都不一定能衝上去，后神階光是能量容量的差距就是按幾何倍數形式計算的，想想都覺得可怕。
「唔……」
結束了一連串混亂的思維，雲諾星晃了晃腦袋，努力回想昏迷前發生的事情，但記憶不多，僅有一兩幕，他衝上去了，用神環吞噬了神焰，然後……眼中亮起兩道火焰的色彩，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周圍還能見到法陣在這空間沉沉浮浮的情況，那些被兩種神焰燃燒了無數次的彩色絲線依舊前仆後繼，這個光繭此時還未被強行破開也是幸運，羽化的恢復速度恰好比摧毀速度多出一點點，不過這小號光繭的中心一圈，即是他所處的地方周身一丈處，這個範圍中神焰暴動極其嚴重，火焰永不停歇的翻湧，絲線比較稀疏，僅僅將他半個身子綁了進去，其他那些想要闖過這一丈封鎖圈的都被神焰燒盡了，一個線頭一個線頭慢慢的朝着他挪過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將他卷進去，這大概也是「永恆封鎖」失效的緣故吧，居然在羽化中蘇醒了過來。
「多少年了？」
雲諾星有氣無力的聲音悄然回蕩，當然，是在靈魂中傳出的，而且只是一句自言自語，他估計紫夜與鳳兒她們早早的就沉睡了，沒奢望她們能回答，很多步驟都交予了羽化與諸多法陣負責，比如能量的調節，軀體的修復，靈魂與精神的庇護乃至煉化的速度，都不是他們負責，早在開始煉化前他就知道自己會被能量撞昏過去，即便沒有昏過去，陷入沉睡中也不可能事事都自己負責，這就只能讓一些外部能量負責處理了，羽化與那些法陣便是這些用途，防止一覺醒來自己修鍊就出了岔子。
「一千多年了吧，一千三百二十？還是一千三百五十？我不太記得了。」
靈魂中傳來的一陣幽幽嘆息讓他一怔，他只是自言自語而已，沒想到真有人回答，這是紫夜的聲音，聽起來也是有氣無力的。
「你還好吧？你沒沉睡嗎？」雲諾星眨了眨眼睛，雖然有海洋之眼存在，他的眼睛沒有受到損傷，但外面的高溫讓他不太舒服，還是閉上了，而且此時半身都是燒焦燒壞的慘狀，那傾世之容變得醜陋不堪，再加上被絲線纏繞的樣子，活像一個被團著吊起來承受萬火灼燒的罪人，他也沒心情去看。
「不怎麼好，被兩種神焰死死的壓制着，半夢本醒，始終無法進入深層次……煉化的速度提不上去，而且，三百年的時候好不容易建立起三向連接，與紅蓮業火與音弦之火的親和度剛提升了一些，你的身體就毀掉了。」紫夜聲音低沉微弱。
「唔……這麼說不太對，應該說近似毀掉了，僅剩下一顆心臟和頭部，納靈神體的神紋都被規則之火熔煉得僅剩下一朵花，羽化不斷修復着你的身體，但來來回回炸毀了很多次。」
聽到紫夜的聲音，雲諾星無聲點點頭：「意料之中……」
羽化與諸多法陣能保證他靈魂與精神長存，但身體可能保不下來，如今還有一個完整的身軀，但近乎半毀，內部也是顯得空曠，顯然是被羽化不斷修復的結果，而且此時還在不斷地被摧毀。
「倒是你，沒事吧？身體已經毀了一萬多次了，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紫夜聲音低微，不難聽出裏面帶着的擔憂。
雲諾星沉默了一會，就在她擔心他是不是哪裏出問題了，才幽幽的嘆道：「好痛……而且好熱，好難受。」
紫夜聞言差點吐血：「你不是將這些磨難不放在心上的嗎？什麼『我承受過的痛苦是這種程度的數萬倍』，怎麼這會兒就喊疼了？」
「因為，以前沒有能知道的人。」雲諾星稍稍動了一下手臂，只覺得疼痛的感覺鑽進了骨髓中，每一個細胞都在抽搐：「以前每一次都是一個人承受，也不用跟誰吐露我遭受了什麼，不用說我承擔了什麼，知道我活着便好，我也不需要誰知道我承擔了多大的痛苦，但是現在，有幾個瞞不過去的笨蛋，覺得說說也無妨，反正即便知道了過不了多久又會忘掉的。」
紫夜一陣無言，輕抽了抽鼻子，那淡淡的語氣讓她感覺心裏發堵，不是他喜歡隱瞞，是因為他已經習慣了，即便知道他遭受過的苦難，她們也只能哀嘆一聲，心疼一段時間，最終最重要的便是覺得「無事便好」，這是事實，也不是說僅有這樣的感覺不對，因為，還能有這樣的感覺已經是幸運的了，活着比什麼都重要，曾經遭遇過的苦難，若不是即時感受說再多也無用，他知道，所以他不喜歡說出來，只要讓她們知道他還活着便好，背後的事情無需多說，漸漸地，他便什麼都不說了，自己一個人默默的舔舐陷入險境留下的傷痕。
「你靈魂中有一塊地方出現了點缺損，那裏……」紫夜連忙轉移話題，用自己的靈魂之力輕輕指向了一個地方。
「別……好痛。」雲諾星咧了咧嘴，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依然是淡淡的：「那道傷痕是在靈魂上留下的，不打緊，會自己修復好的，你繼續煉化便好——對了，鳳兒還好吧？」
「那丫頭好得很，你將自己當成一道屏障擋在我和她面前，能不好嗎？」紫夜幽幽的嘆息一聲。
雲諾星無聲嘆息，灼熱的空間中，不時能看到破碎的空間露出漆黑的虛空，或是金黃的時間海，火焰像是一面鏡子，讓他看到了自己的模樣，僅是一晃，模模糊糊的一晃，那個鏡面之影便消失了，他也記住了此時自己的樣子，銀藍與深紅色的火焰痕迹遍佈整個面龐，披頭散髮，雙眼依舊保持着漂亮的彩色，卻讓他此時看起來更加詭異，更恐怖，宛若一尊從地獄中爬出來的魔王，光靠這面容就能用來止小兒夜啼，尋常人一個不慎都能嚇出心肌梗塞，特別是在大半夜的時候，不知道的估計會被當成地府冒出來的鬼怪。
「真丑。」雲諾星無奈的自語：「不過還好，比那一次的好看一些，至少還有輪廓，那一次都已經融化成熔融狀了。」
紫夜聽了，只覺得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臉是怎麼融才會變成熔融狀的？這傢伙說話怎麼那麼讓人毛骨悚然？
「兩種本源之火煉化進行還在初期，親和度進一步提升再削弱能量后便能讓速度快一些，那時你也會好受點。」紫夜連忙將話題扯開，沉吟一會：「不過，兩種本源之火就這樣煉化的話……保存是能保存下來，威力不會受到影響，只是那一部分已經融合在一起的暗紫色火種似乎會消失，但……」
「找不到方法的，神焰融合非常困難，缺失了一個必要因素，你不是這樣說過嗎？」雲諾星說道。
「是……沒錯，那你的意思呢？」紫夜苦澀的笑了一聲。
「兩種辦法，第一自然便是不要了，反正不要那部分融合的也影響不大，天地中神焰說不定能融合成功，但已經被煉化了，即便此時還在融合，但應該也不可能成功——第二種，用規則切割吧，若是能形成一個『自我穩定』的分裂規則空間，說不定就能讓那個暗紫色火焰保存下來，研究研究也許能明白神焰怎樣融合。」雲諾星說道，即便是這樣的情況下依舊冷靜，絕對的冷靜，疼痛什麼的都已經不算阻撓了，一旦這個趨於穩定的狀態保持下來，只要中間不出什麼差錯，基本能宣告此次的玩命……咳，煉化成功了。
他與其他人不同的地方，他能無視或很大程度不管那種要命的疼痛，保持絕對冷靜，而且在事前已經做出了很多準備，一百多重的法陣，各種情況都考慮在內了，事前準備做到這種份上恐怕也沒誰了，畢竟四成不到的概率，讓他不得不做足準備，他可不是亂玩命的傢伙，若是拼了命連一丁點希望苗頭都看不見，他也不會選擇煉化，抱着僥倖心理認為會出現什麼奇迹的，那一類人的屍骨能堆滿一片星系。
「兩種辦法，你選一種吧，哪個輕鬆就選哪個……嘛，雖然這是廢話，若是不會過於麻煩，考慮一下也可以，總之你拿定主意。」雲諾星低聲說着，眼皮一顫一顫，他的靈魂與精神都異常虛弱，吊在即將熄滅的邊緣，聲音若行將就木之人，似乎又要沉睡了：「你是神焰……你決定便是……還有……鳳兒……」
紫夜還沒來得及回答呢，就感覺到那傢伙靈魂與精神都晃了一下，保持着瀕臨消散的極限狀態陷入了沉睡中，讓她哭笑不得，在那之餘又很是心疼，前世什麼的她不清楚，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凄慘的狀態，一萬多次的身軀毀滅，靈魂與精神動蕩幾欲分崩離析，半隻身子，不，僅有一根汗毛吊在生者的世界中，換做其他人恐怕早早的就殞命了吧。
「知道啦，笨笨的小星星。」紫夜無奈的搖搖頭，深吸一口氣強行打起精神，他將命都交給了她，不是不負責任，不是甩手不理，他能做的已經做完了，剩下的只能交給她們，這是一種信任，是將靈魂都交出去的信任，她怎麼能不回應他這種信任？
…………
巨大的兩個火球，一圈圈火浪不斷的從火球表面噴涌而出，呈現環狀碰撞在外層光繭上，比起曾經無序的暴動火焰，這些恢復了秩序的火焰威脅性也弱了許多。
銀藍色與深紅色的火球保持着同樣大小，從百丈大小縮小到此時的十丈，兩個火球中間夾着一個小號的光繭，彩色的光芒源源不斷地從小光繭中湧出，抵抗著兩種火焰的侵襲，光繭時不時會散發出一陣無形的波動，兩個火球亦會回以一道波動，三者似在交流，似是引起了共鳴。
多少年，又是多少年了？
時間漫長、枯燥、孤寂讓人終日悶悶無語，便是已經習慣了這種旋律的人，也會哀嘆一聲無聊，但時間依舊周而復始的流過。
十年、百年、千年、萬年……又是多久過去了，她不知道，時間變得單調，巨大的火球擴散出一圈圈火環，時不時爆發一陣衝擊，讓火環散開，變成一圈火浪，朝着四面八方散去，碰撞在光繭上，被那無數絲線所吞沒。
小號光繭外面的空間也快被彩色絲線所徹底吞沒了，內部的空間也所剩無幾，僅剩下雲諾星體外一米的範圍還有熾熱的火焰殘存，其他都壓迫進體內了，兩個對沖的火焰中，能見到他的模樣，不再是那恐怖的面貌，已經恢復了那傾世的絕美面容，氣息穩定，生機磅礴，這一切都表明，他的狀態定然非常好。
「啊……不小心睡著了……」紫夜猛的回過神來，略有些緊張的看了一眼，發現沒有出現什麼差錯，這才鬆了一口氣，也是，若是出現了什麼問題定然會驚醒她的，她只是太擔心了，一直沒有好好的進入沉睡狀態。
「似乎已經徹底穩定了，現在會出差錯的幾率應該不足一成吧？」她無聲的笑了笑，仰起頭來，看向基本恢復平靜的靈魂空間，長嘆一聲：「萬年啊……又是萬年啊，沒想到從封印中脫離后，首個萬年是這樣度過的。」
「小笨蛋。」
她轉頭看向靈魂空間中躺在床上的兩個傢伙，忍不住搖了搖頭，鳳兒的靈魂體一直被保護的好好的所以不說，雲諾星的靈魂在三千年前方才恢復到凝聚成人形，不過那時候偶爾還會消散，沒有過多的靈魂之力能讓他的靈魂之力保持人身，直到一千年前才徹底穩定下來，那時煉化的速度也暴增了幾倍。
「漫長的黑夜即將拂去……」
她坐在床沿，玉手輕撫著雲諾星的臉龐，臉色柔和，俯下身，紅唇對準他的眉心，印下一個深吻：「小笨蛋，你已經做得夠好了，還有一段時間，不會太漫長的，安心休息吧。」
紫夜雙手結出一個手印，那些優哉游哉一點點蔓延出來的彩色絲線，突兀的泛起無比明亮的光芒，小號光繭內外的絲線都若餓狼一樣一擁而上，彩色的能量讓它們再沒有被燒毀，在幾個呼吸間便徹徹底底的將這片空間淹沒了。
「咔——」
在光繭徹底成型后，這裏殘留的火焰氣息和雲諾星的氣息，也是徹底消失，這片空間，在漫長的時間流逝后，終於安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