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山有木兮木有枝(三)

番外六 山有木兮木有枝(三)

這枝子上的梅花開的最好,早就被清岑盯上,趁著如今跟着她的下人回去換手爐里的炭,才敢親自去摘。

可如今她年僅九歲,手臂端如蓮藕,即便是翹着腳也夠不這最上頭的梅枝,反而晃的枝椏間殘雪窸窸窣窣拂落於她的髮鬢與銀鼠貂毛領子裏,冷的她直打顫。

她頓時氣餒,扶著梅樹低眉喟嘆,這要轉身,忽然見頭頂上探出另一隻手來,輕鬆折下她相中的那枝梅花遞到她面前,「想要這個?」

那是男子的手、亦是男子的沉沉笑意。

清岑忙回過神細瞧。便看見一個長身玉立、披着熊皮滾銀邊兒的大氅的男子立在她身後幾步之遙但笑不語。

她怔愣一瞬,忽然想起此人是誰來,忙福身讓禮,「給大公子請安,淮安表哥。」

姨母家中是有兩位表哥,二表哥與表嫂她是見慣了的,那這一位必定是另一位深居簡出的兄長。

李淮安頷首。南平郡太妃攜女入府的消息他是早有耳聞,今日見了她便知道是府中來的貴客,算起來,也該是自己的姨家表妹。

早聽聞慶國伯夫人提起過趙家出了位晚嫁的太妃,卻不料姨母的子嗣這般年幼,竟還是個小女娃。

他溫言道,「不必客氣,你是清岑。」

「清岑隨母親來府中叨擾,不料在此處驚擾大表哥的雅興,是清岑失禮。」她後退半步又福身,溫婉應道。

李淮安見狀失笑,「我也不過是來此處隨意走動,若論起失禮也該是我。從前常聽母親提起姨母,如今你雖是在京城,但只當是在自己家中,不必如此拘束。跟着你的下人呢?」

她溫順道,「方才手爐涼了,白芷姐姐說回去替我換炭,我自己在這裏走動。表哥不也是?」

她抬眼打量阿榮,阿榮錯愕一瞬倒是轉過身去,抬眼望天兒。

李淮安揚眉,可才要張口卻突然覺喉中入飛絮,又俯首重咳起來。

清岑被唬了一跳,又不敢貿然上前驚擾,只得看着阿榮替公子拍背,滿面歉意,「大公子近日不大舒坦,還望姑娘見諒。」

她忙擺手,眼巴巴兒地盯着李淮安,「天寒地凍的,還望表哥珍重。清岑先行告辭。」

福了福身子,她斟酌一瞬又想起來,「我從前每每患咳疾時,總是乳母親手給我熬一碗枇杷百合露或是花果杏仁湯,用下幾盞便能大好。

「若是表哥實在咳的頭疼,倒不如叫廚房試着做這些用下,應百利而無一害。」

阿榮聞言苦笑,他家大公子這病傳出去旁人頂多會道一聲「可惜」,又怎知其中的真相苦楚,哪裏是一碗補湯就能治好的。

不過人姑娘有心,他自然不敢怠慢,忙道,「謝姑娘指教,小人這就回去給大公子預備。」

李淮安也適時起身,微微笑道,「多謝你有心。」

清岑福身,攏著梅枝轉身離去。看她走了阿榮也忙勸著自家主子回房歇著,一進門便叫人給預備上熏籠貂皮毯子,又奉上滾茶,「公子吃些暖暖身子,不妨歇著罷。」

李淮安不置可否地吃了幾口茶,忽然提起興緻,「方才清岑縣主說的…是什麼湯來着?」

阿榮聞言一愣,緩過神后忙道,「枇杷百合露,或是花果杏仁湯,這些…您從前是不用的。」

「去熬一盞罷,」他垂了垂眼眸,「閑來無事,我倒也想嘗嘗甜的。」

他因自幼體弱,入口的膳食極為講究,半點難克化的東西也沒有,素來是小廚房精心預備什麼便用什麼,倒也不挑。

難得他今日能自己提起此事來,阿榮怔了一怔,試探,「杏仁性寒,怕是公子用不得,那奴才叫廚房給您熬一碗枇杷羹可好?」

李淮安不以為意地笑笑,已覺身上乏累,閉上眼往後靠去,「隨你。」

阿榮替他壓了壓毯子,只得悄聲退下。

他這一睡不知是過了多久,睜眼時身前的小几上已擱著一隻白瓷湯盅,見他起身,阿榮忙進來扶他,「公子。」

看他一直盯着那湯盅,阿榮笑道,「這是奴才叫小廚房熬好的枇杷湯,他們聽聞是大公子要吃倒不敢怠慢,一早就熬好了,如今您用着正好。」

李淮安頷首,靠着軟塌坐好身子,兀自掀開湯盅舀了一勺子吃下,點點頭,「是不錯。」

阿榮覺驚奇,不由得笑道,「您從前素不愛吃甜的,便是用藥后也不用蜜餞壓苦味,怎麼今兒…」

李淮安一眼刀飛過去,驚得他一噎,訕訕道,「是奴才多嘴了。」

忽然又想起一事,從袖中掏出一個紙包來,送上前去,「這是梅花雪片糖,清岑縣主差人給送過來的,說是對您的咳疾有好處。」

紙包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裏頭擱了多少糖片。

這東西寧國伯府也不是沒有,原是姑娘家吃粥用茶點時慣用的,他與李儒源這兄弟兩個是從來用不着這些。

不過那小姑娘有心,也不能駁了人家的情面,他笑笑,「收下罷,回頭替我道一聲謝。」

「奴才記着呢,」阿榮忙點頭,「不過話說回來,若是清岑縣主是咱們夫人膝下的子嗣、兩位公子的親妹妹便好了,有這樣一位姑娘留在府中,伯爺與夫人必定歡喜。」

「她是皇室的血脈,不可胡說,」玉面公子抬眼嗔他,「聽聞姨母膝下只一兒一女,我倒從未見過那位表弟,便是清岑,也是今日頭一回見着。倒是家裏的稀客。」

阿榮笑道,「太妃與縣主她們遠在南平郡,離京城隔着幾萬里的路程,甚少走動,公子也不必惦記這個。您用完了小人服侍您回裏屋歇著罷,一會兒太醫回過府給公子請脈。」

他微不可察地頷首,「好。」

不過幾日清岑便隨着南平郡太妃離京,此後甚少有書信往來,彷彿當日梅園一遇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夢醒無痕。

等再見時,卻是六年之後寧國伯夫人的五十大壽時,南平郡太妃攜她再次入京,

卻不料這一次分別,竟是隔着天涯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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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為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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