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要錢

自幼接受唯物主義教育的李炎滿心糾結。

老頭真的是土地爺？還是說因為自己的腦瘤，導致精神分裂了，那一切都是自己腦袋裏的幻想罷了？

重點是，馬上就到醫院了，明天的手術到底做不做呢？

上手術台，意味着賭，賭自己能活着下來。

取消手術，也意味着賭，賭自己沒有精神分裂，賭自己身上真的背着個土地爺……

做手術，有很大的可能明天就死掉。

取消手術的話，就算剛才的事情都是自己臆想出來的，那自己也至少還能活一個月……

那麼，自己究竟賭哪邊呢？

「李炎，你可回來了。」

剛下住院樓的電梯，護士長就立馬迎上來，很是親熱的招呼道。

李炎有點奇怪，她的態度不正常啊……

「那什麼，有人找你呢，你去醫生辦公室里見一下吧。」護士長親熱的拽著李炎的胳膊，一副你不去都不行的架勢。

李炎只能跟着，誰讓這是人家的地盤呢。

大晚上的醫生基本都下班了，只剩下一男一女兩個年輕醫生值夜班，另外還有兩個男家屬坐在角落。

看到護士長帶着李炎進來，兩個醫生就站起來，朝門口走過來。其中那位女醫生，走到李炎跟前，駐步盯着他的臉頰，皺眉道：「下巴怎麼了？」

「哦，剃頭刮鬍子的時候，不小心割破了……」李炎說着，心裏卻慌亂了。

女醫生劉小雅是李易的高中同學，不過也只是同學而已，一學期也說不了三句話那種。誰讓人家長得漂亮，學習也好，而李易雖然算不上學渣，卻是那種不用功的，和好學生可玩不到一塊兒那種。畢業這麼多年從來沒聯繫過，誰知道她卻成了自己的接診醫生。

不過她只是個年輕的新醫生，李炎這種手術她是做不來的，好在做手術的專家曹教授就是她的老師，她一再幫李炎爭取，曹教授才終於同意了擠出極其緊張的時間，冒險給李炎做這個成功率不高的手術的。

李炎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心裏自然感激劉小雅，現在最糾結的，正是如果自己決定不做手術了，怎麼跟她解釋呢？

她可是說過的，這個手術雖然風險很大，可曹教授卻是全國最頂尖的腦外科專家，別人做可能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但他卻會有更大的把握。

她說：「只要有希望，人都不應該放棄的，活着，比什麼都好……」

自己只怕是要讓她失望了啊……

其實李炎的糾結，已經隱隱有了答案，與其去賭自己明天能不能下來手術台，還不如去賭自己沒有精神分裂，就算賭錯了，至少還能再活一個月。

而萬一自己真沒病，萬一那老頭真的是土地爺，那自己豈不是真的找到了活路了……

護士長輕輕推了劉小雅一下，劉醫生張張嘴，強笑着又說了一句：「光頭也挺好看的。」

劉小雅轉過不知是悲憫還是不舍的眼神，從李炎身邊出去了。

「這小妞對你有意思……」老頭猥瑣的聲音響起。

「閉嘴！」李炎在心裏叫道——看破不說破，更何況給自己是個將死之人，又怎麼好去招惹人家？

罵完了李炎卻又莫名的感覺心安了不少——他又說話了，看來自己沒有精神分裂啊？

辦公室的房門在李炎身後關上了，卻是連護士長也出去了。

李炎的目光望向辦公室里另外兩個人。

兩個男人，一個五十多歲，一臉精明，一個二十齣頭，滿臉桀驁。

「張先生，你好。」老傢伙站起來說道，說話的派頭頗有些講究。

「我不認識你。」李炎微微蹙蹙眉頭。

「呵呵，自我介紹一下，我姓趙，你可以叫我老趙。」老傢伙滿臉堆笑，「咱們是第一次見面，有些冒昧了。李先生請坐，咱們坐下聊。」

李炎略頓一下，就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卻正是劉小雅的辦公桌。

「找我有什麼事兒，直說吧，我的時間可不多。」李炎說道。

「呵呵，張先生說笑了。」老趙乾笑道，「是這樣的，我想懇求李先生，放棄明天的手術。」

李炎皺皺眉頭，明天不做手術的決定，才剛在自己心裏敲定，他怎麼就知道了？

不對，他是想「懇求」自己明天不做手術！原因呢？

「為什麼？」李炎問道。

「您也知道，曹教授的日程很緊張的，手術預約至少已經排到了兩個月之後，我們的病人可等不了那麼長時間了，所以除非有人願意中途放棄手術……」老趙盯着李炎的眼睛，說道，「當然了，我們也不會白讓你放棄的，你想要什麼補償，儘管開口！」

李炎擰著眉，瞪着眼，盯着老趙狠狠的看。

這算什麼要求？這是要自己的命啊！

正常來說，李炎這種手術全國能做的頂尖專家也就那麼幾個，而這種頂尖的專家，誰的日程不是排得滿滿的？想要擠出一個名額來，那幾乎就不可能！

誰會願意放棄手術機會？你放棄明天的安排，短時間內就別想再排得上隊，幾乎就相當於放棄了活命的機會！

「你這個要求，是不是有點過分？」李炎冷聲說道。

雖然李炎已經決定了放棄手術，可誰讓他提這個要求是在太過分？更重要的是他說了自己隨便提條件，所以李炎也不介意表演一下。

「張先生，我看過你的病歷了，也請了其他專家論證過，你的腦瘤可能沒那麼嚴重。」老趙說道，「至少它的發展速度沒那麼快，也就是說你即便放棄了明天的手術，未來兩個月內我們會重新幫你安排由曹教授給你做手術的，你完全沒有任何風險。」

「你感覺這話我會信嗎？」李炎嘲諷道。

自從確診后，李炎可是花了半個月的時間，跑了京城、金海等大城市大醫院，找了好幾個專家診斷過的，幾乎所有人都說按照這種發展速度，即便腦瘤是良性的也活不了三個月。「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不過信不信的先不說，你可以先聽聽我接下來的話。」老趙不緊不慢的說道，「根據我們所了解到的情況，你自幼父母就出意外去世了，你是跟着你爺爺奶奶長大的，而兩位老人家也都已經去世了，你又沒有女朋友，在這世上算是孤家寡人一個了……」

李炎又皺起了眉頭，任誰都不願意聽到別人如此評價。

「另外，你高中都沒畢業，沒有學歷也找不到好工作，換了好多工作都是在底層混著，如今在市裏一家安保公司上班，雖然當上了主管，不過工資加獎金也只有四千多一點，一年下來能有五萬？不過為了治病，也已經離職了……」老趙面帶微笑的說道，「哦，對了，你老家有一套房產，不過你為了治病好像也已經賣掉了，那幾十萬夠交手術費嗎？」

李炎咬緊了牙根，已經處於暴走的邊緣了。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貶低你之類的，只是準備給你一個選擇。」老趙依舊滿面微笑，「一百萬，以你的狀況，可能一輩子也賺不到這麼多錢。你只需要推遲一點做手術的時間……」

「如果我不答應呢！」李炎咬着牙根說道。

「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個年輕人立馬嚷道，「信不信老子讓你活不到明天早晨！」

「唉，小偉別衝動，咱們辦事是要講法律的。」老趙卻攔住了他，又對李炎微笑道，「你不答應也沒關係，我們大不了找別人再問問，我想總會有人願意推遲一點手術時間的。」

李炎微垂著腦袋，又抬着頭皮看了看老趙，忽然笑道：「我想沒那麼簡單吧？你們的病人情況應該很嚴重，必須儘快做手術，所以你們才願意大晚上的在這兒等我。另外，我的這個手術比較麻煩，手術時間預留的也很長，如果換了別人，就算答應了，可時間也不夠你們的人做完手術，曹教授肯定不會同意的……」

「你猜的不錯。」老趙的笑容有點勉強了。

「我有一點不明白，你們應該是有錢有勢的人，就算要擠掉我的手術安排，直接讓醫院辦就行了，用不着我答應吧？」李炎問道。

「曹教授很講原則，他說了已經準備好的手術，不可能更改計劃，除非你本人決定不做了。」老趙嘆息道。

「呵呵，這也就是說，只要我不答應，你們的那個病人就沒救了。」李炎終於笑了起來。

「你說什麼狗屁……」那個年輕人又暴跳的嚷道。

「小偉，住口！」老趙大喝道。

年輕人悻悻的又瞪了李炎一眼，氣哼哼的退開一邊。

「你是個聰明人。」老趙又恢復了心平氣和，對李炎說道。

「多謝誇獎。」李炎笑道。

「那麼你可以告訴我你的選擇了。」老趙道。

「我的命不值錢。」李炎笑道，「不過你們那個病人的命，不止一百萬吧？」

「價錢好商量。」老趙笑了。

「如果我明天不做手術的話，我可能就再也沒機會做手術了，那麼我就只能再活一個月。」李炎說道，「我或許應該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做點有意義的事情之類的。」

「完全贊同。」老趙點頭道。

「嗯，我想去旅旅遊，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李炎說道，「你也知道，旅遊這種事情有錢才能玩兒的舒坦，一百萬少了點啊，我怕不夠我花一個月的。」

「兩百萬，半個小時內就可以打到你的賬戶上。」老趙又道。

「還有，人也不能總想着自己，還得考慮考慮別人……」李炎又道，「我在這兒住院的時候，見過好多病人沒錢治病的，我想能不能幫幫他們？」

「嗯，我們可以以你個人的名義，就在這裏，成立一個腦外科醫療救助基金，金額……兩百萬！」老趙笑着說道，「兩個條件，名利都有了啊……」

李炎再次笑了起來，這次卻是發自內心的，甚至於下巴的傷口都被牽扯得痛了起來……

老趙走了，帶着那個年輕人出了門，護士長追着去送他們。

「沒看出來，你小子挺黑的啊，不過，我喜歡……」老頭也笑得蔫兒壞。

「這種人，不宰白不宰。」李炎在心裏淡淡的說道。

「你沒答應他們吧？」劉小雅推門進來，立馬問道。

「答應了。」李炎說出這句話，卻是莫名輕鬆了一下——正發愁怎麼跟她解釋呢，正好推給別人。

「什麼？」劉小雅有些不能相信，大聲嚷道，「你知不知道，不做手術你就活不成了！」

「知道。」李炎卻又心虛了，她這是真心關心自己呢，自己放棄，真有些對不起她啊……

「他們給了你多少錢？你有錢拿，有命花嗎？」劉小雅激動的嚷道。

李炎沉默不語——一個月花掉兩百萬，還真有些挑戰……

「對不起，我不該這麼激動……」劉小雅卻克制起情緒，有些冷漠，或許是失望的說道，「命是你自己的，決定只能你自己做，我不該說那麼多……」

「不……」李炎也深吸了口氣，頓了一下，盯着劉小雅的眼睛認真的說道，「你相信直覺嗎？」

「什麼意思？」劉小雅說道。

「直覺，或者說是預感之類的？」李炎說道，「我有預感，如果我做手術的話，我一定會死在手術台上，與其這樣，還不如再好好活上一個月……」

劉小雅忽然泄氣了，感覺渾身軟弱。

她是一個醫生，見慣了生死，不願再代入感情，那其實不是冷漠，不是堅強，而是一種對自己的保護罷了。

可此刻，她的心裏的隔膜，似乎突然被眼前這個將死之人給剖開了……

「小子，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抱住她啊……」老頭又在李炎耳邊嚷道。

「閉嘴！」李炎沒好氣的在心裏嚷道，可憐剛醞釀出的一點情緒，瞬間又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