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戰——水滴:菲煙

第563章 戰——水滴:菲煙

……

米樺第一次感覺到任務棘手,比之十餘年前潛伏秋水聯盟那次,艱巨百倍。

十五那晚,據趙百與所述,公孫蜃樓、公孫非樓兄妹倆已經完全臣服於趙無極,任其擺佈。明知趙無極在榨取他們的利用價值,踐踏他們的人格,侮辱他們的先祖,但他們已然為奴,從小所受的教導讓他們難生鬥志,更不可能背叛趙無極。

名家後人已徹底淪為襄王府的奴隸。

糾其原因,罪魁禍首卻是孫無涯,在當年公孫無果將蜃樓、非樓交予他照管時,結局已經註定。

孫無涯何許人也?乃是一心為襄王府出謀劃策的忠實僕人,得蜃樓、非樓為徒,怎能不暗中謀劃為趙無極將來計?

故蜃樓、非樓從小接受的教導,除了本屬於他們公孫家的《白馬秘術》之外,還有對襄王趙無極的愚忠。以至於他們長大之後,竟對孫無涯的大公無私心懷感激,對生身父親的種種遭遇置若罔聞。公孫無果斷手之時,蜃樓甚至埋怨他為何要惹怒王爺,可見其兄妹二人被孫無涯洗腦到什麼程度。

公孫無果死後,趙無極將蜃樓兄妹視為新的仇恨對象,此後漸漸揭開了他偽善的面具,暴露了他腹黑的面目。他先命公孫蜃樓接替了其父的職位,明面上是施恩於蜃樓,實則暗中作對,百般刁難。公孫蜃樓只道趙無極性格一向如此,因此逆來順受,打碎了牙往肚裏咽,甚至還對趙無極心懷感恩,愚忠至此,實乃名家之悲哀!

公孫蜃樓為奴為仆,如此踐踏自己的尊嚴,換來的不是趙無極的寬恕,而是其深感無趣之後變本加厲的掠奪和壓榨。之後他故意冷落公孫蜃樓,直至蘇南之戰陰謀顛覆江南武林失敗,心中怒火無處發泄,無故降罪於蜃樓,將其貶為府內僕人。公孫蜃樓的地位一落千丈,就此黯然失色,心懷鬱結。

再後來趙無極故意表現出對公孫非樓的喜歡,讓公孫蜃樓重新燃起了回歸王府權力中心的希望。他求助於師父孫無涯,透露了願將妹妹非樓嫁給趙無極的意願,孫無涯假意欣喜,滿口答應定將親自保媒以促成這一段姻緣。公孫蜃樓感激涕零,幾度跪謝不提。

之後公孫非樓成為襄王妃,趙無極開始將仇恨目標轉向非樓。先示之以好,讓她擔任了展凝病逝后萩陽門空虛了數十年的鳳護法之職,日夜與之歡愉,恩愛非常。非樓對他也死心塌地,片刻離開不得。

公孫蜃樓雖然沒有重新得寵,但見非樓人前顯貴,心亦稍安。直至數十年之後,「孤雁山謀划」之前幾月,趙無極開始冷落公孫非樓,非樓初時還道是趙無極歲久厭煩,過段時間自然和好,但一經數月,竟然愈加疏遠,她幾次想找趙無極談心,卻又值南北大戰開啟,只能暫且作罷,以鳳護法身份跟隨前來,留在後方新鄭。

……

當時米樺聽完這個故事,只有一個感覺:趙無極真TN是個陰人!

或許他並不擅長戰爭謀略,但於馭人之術、玩弄人心的厚黑之道,卻是鮮有人敵,就算是曾經一手策劃了秋水聯盟慘案的師父嚴雲星,也完全不是其對手!

讓一個女人先愛上自己,之後再裝作不經意的冷落她,讓她覺得是自己犯錯,愈加惶恐,直到不明不白死去的那一天還要暗暗祝福拋棄她的男人。這種事米樺自己也干過,但絕不敢拖數十年之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數十年時間就算是有天大的仇恨也足夠被愛所感化了,更何況他二人本就沒有仇恨,有的只是趙無極自己臆想出來的恩恩怨怨。

米樺這時候感覺到了任務艱難,但還是成竹在胸。別的不說,只此番運氣便好的一塌糊塗,足夠讓他對接下來的勸降之行充滿信心。

此番受先祖照拂,托師父鴻運,先為李虞候探知蜃樓在襄王府,後為趙九,頂頭上司趙百與不僅對襄王府秘辛一清二楚,還悉數告知,全盤托出,讓他怎能不覺萬般順意,充滿信心?

之後趙山根買酒而歸,三人喝完后一同歸營,米樺待全營熟睡,再次溜進新鄭開始了第一次尋人之旅。

當米樺大概確定了公孫非樓位置所在時,已然天明,他回到軍營開始謀划如何接近非樓與之說上話,並做了幾個詳細方案,但經過仔細推敲,感覺俱不可行。

一者,趙九不同於李虞候,身份十分要緊,乃是府兵統領趙百與之心腹,若無戰事假裝犧牲,平時無故失蹤必引起懷疑;

二者,公孫非樓所處新鄭府衙,有萩陽門重兵把守,除了門下精英弟子,還有下四堂堂主時刻戒備,要殺掉其中一人並易容換身,不是簡簡單單一句話的事,而需要經過數天時間先探知易容對象的生活習慣、行為舉止,此後易容方不為萩陽門人懷疑,所以在時間上也來不及,因為南軍很快就要攻打新鄭了。

米樺整日思索,實無計策,直至深夜睡前得知南軍明日便要圍城,忽然心竅大開,瞬間眉頭舒展,計上心來!

……

十七日,南軍破城而入,趙九「力戰身亡」,之後米樺迅速換上萩陽門弟子衣物,潛伏至府衙北門。當時戰況激烈,城內四處火起,北軍各部自顧不暇,趙無極本就不喜公孫非樓,此時更無心照顧,新鄭府衙很快被南軍攻破,下四堂堂主俱四散而逃,守在公孫非樓身邊的只剩下萩陽門百餘眾普通弟子,米樺因此得以混入其中,跟隨公孫非樓一起逃出新鄭。

臨近子時,北軍大部已至庄北,公孫非樓這一支殘部逃至庄北西南二十里的新玉小村。時斥候來報,南軍已放棄追擊,公孫非樓便命就於新玉安歇,她自己住到了一家富戶莊院,其他弟子各尋住處不提。

三更時分,月光清冷,一陣寒風刮過,吹得枝葉簌簌作響。

莊院西側一所偏房內,燭光昏暗,女子倩影隨燭火搖曳不停,忽得門外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女子警覺,即厲聲喝問道:「是誰在門外鬼鬼祟祟!」

門外人恭敬答道:「奉師兄之名,特來為公孫護法守夜。」

「知道了。」女子頓了頓,又道:「你進來一下,我有話問你。」

「是。」

「吱呀……」推門而入的,是一位身着萩陽門寬袍的青年男子,長相平平,幾乎沒什麼特點,正是易容過後的米樺。

米樺同時細細打量著卸去面紗的女子,其身材高挑,體態豐腴,瓊鼻鵝頸,肌膚嫩白,剪水雙眸飽含哀怨,櫻桃小嘴欲語還休。若不是高盤雲髻、眼角魚尾,米樺直以為是正值青春的傾城少女。

米樺待要先開口,卻見公孫非樓突然吹滅火燭,嚇得他急忙後撤至門口小心戒備,不戒備不行啊,不能因為對方花容月貌長的漂亮就以為她手無縛雞之力,要知道她可是萩陽門四大護法之首的鳳護法,同時還身兼名家功法,一旦開戰,米樺自覺兩個自己也不是她對手!

米樺等了半天,屋裏靜悄悄一片,他心想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突然滅燈,難道她是那種女人不成?

米樺正胡思亂想之際,黑暗中公孫非樓卻開口了,「你究竟是何人,為何混入我萩陽門隊伍?」

米樺聽此一問,暗舒了口氣,只要不動手,那一切都還好說。

「公孫護法何出此言吶?屬下……」

「從來都沒有人稱呼我為公孫護法,你是第一個。」公孫非樓直接打斷道。

「哎……」米樺嘆了口氣,心道沒有做準備就易容潛入,果然還是容易被拆穿,只「稱呼」這種小細節就足夠要命了。

不過米樺並沒有太過沮喪,因為他本來就沒打算一直藏下去,此來就是為了表明自己的真正身份以及來意。

「在下米樺,特奉南軍主帥之命前來拜見公孫護法。」米樺直言道。

「米樺。」公孫非樓念了一句,似在思索,片刻后問道:「你是嚴毒妖三弟子吧?」

「正是嚴帥三弟子。」米樺道,「公孫護法何以知曉在下身份?」

「上次見菏沁阿術,他曾道易容六家中千幻門之易容術最難辨認,還道嚴毒妖三弟子便是千幻門人,江湖中雖不甚出名,但暗地裏為嚴毒妖做了不少害人的勾當。」公孫非樓淡淡說道。

「呵呵……」米樺訕笑一聲,沒有回應。

「說吧,你此來所為何事?」公孫非樓直切正題,冷漠地語氣似有些不耐煩。

「呵呵……」米樺又笑了笑,與之道:「何必細說?公孫護法既然沒有對在下出手,又吹滅燭火防止旁人發現,定是已經猜到了原因,而且心中已有所動搖了……」

公孫非樓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反駁,只是沉默。

米樺點到即止,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慢走兩步置於桌上,而後緩緩退至原來的位置。

「這是我師父那邊的信物,還請護法自己證實。」

黑暗中,公孫非樓拾起紙條湊到窗前,藉著月光仔細觀看,寫的乃是:「南山道人之後代名家女非樓。」

公孫非樓看罷,將紙條撕毀,緊蹙眉頭,回憶道:「五個月前,我於夢中得先祖聖諭,『如若將來遇到知曉吾道號者,查驗手中紙條有五行字,此人便為汝……』」

米樺聽她似乎有些記不清,便介面道:「『此人便為汝師,務必竭盡全力相幫,將來大有裨益?』」

「不不不……」公孫非樓搖頭道,「應是『為汝主,竭盡全力相幫,切莫執迷不悟,貽誤已身。』」

「是了,每人身份不同,所受聖諭不同。」米樺點了點頭表示認同,他思及南山道人聖諭,又忙做解釋,「你看到的紙條雖然只有一行字,但屬原版五行中的第二行,因怕泄露,我只謄寫了關於『名家』的這一行。哦,對了,我也是紙條中人,所以我才知道聖諭的大概內容,系屬紙條第四行,霧島先祖之後人,我就是因為這張紙條才投入師父門下的。」米樺前一句是解釋,后一句是為了拉近彼此之間的關係。先祖乃生死摯交,又同為「紙條中人」,總能讓她找到一絲歸屬感。

「原來你也是諸子百家之後。」公孫非樓道了一句,又沉默無言。米樺並沒有回應,這個時候只需靜靜地等待即可,是遵從先祖聖諭,還是追隨一個不愛她的人,全得由她自己做決斷。

良久。

公孫非樓對月長嘆一聲,輕聲道:「你知道嗎,就在昨日戰敗之前,我還一直不願接受先祖聖諭,只想做他的王妃,可昨日北軍之敗……我……」

米樺聽她聲音有些哽咽,也明白了她為什麼心有動搖,試想一個男人在他戰敗時竟全然不顧自己的女人,自己先逃之夭夭,那這個女人會做何感想?若她孤獨逃亡時,該是有多麼傷心欲絕?若她被敵人圍困時,又該有多麼萬念俱灰?

趙無極的無情拋棄,才是公孫非樓心中產生動搖的主要原因。米樺已經等不及她宣佈投誠了,甚至想感謝趙無極,感謝他為南軍做出的貢獻,讓他身邊又多了一個間諜。

「我……」公孫非樓正要表明心意之時,門外忽然響起急促地腳步聲,卻是村外守夜兵士來報:「門主大人派兵來尋護法大人,並問候護法大人安好。」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單從公孫非樓異常歡喜的語氣中,米樺感覺到她暫時是不可能投誠了,氣得他暗罵一句「該死!」趙無極的人來的真TN是時候,就差一會兒,就那麼一小會兒任務就完成了啊!

果不其然,公孫非樓心不在焉的胡亂說道:「這件事暫不做考慮,至於你……你……你願意留下就留下,不不不,你還是走吧……哎……隨你吧……」

「我當然要留下!」米樺忿忿道。

公孫非樓摸黑收拾著東西,手忙腳亂的回應道:「既然留下,那就做我的親衛兵吧,記住,公孫護法不能叫,非樓護法也不行,王妃娘娘更不行,五個月前我已經改名字了,現在大家都稱呼我……誒,我發簪去哪了……」

改名字了?米樺暗自氣結,怪不得只聽說公孫蜃樓,打聽不到你公孫非樓,原來你改名字了!害我一通好找,若不是運氣好碰上了趙百與,打完這場仗我也見不到你老人家的面!

可是,為什麼改名字呢?五個月前,正是她先祖聖諭傳達時,難不成她想擺脫與名家的關係,打心底里就不願意……

「你想什麼呢?還不趕緊易容偷偷溜出去?我要掌燈了。」公孫非樓催促一句,打斷了米樺的猜想。

「可你還沒告訴我怎麼稱呼你呢?」米樺沒好氣的問道。

「哦,對,外人一般稱我護法大人,身邊的人叫我鳳護法,或者菲護法。」

「菲護法?」米樺皺眉問道,「所以你的名字是?」

公孫非樓收拾完畢,長出一口氣,輕啟朱唇,緩緩道來:

「菲煙,公孫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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