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幽篁林里是逸人

第八十五章 幽篁林里是逸人

西海之畔,去不半里,可見幽篁森森。其間,有小築亭宇,精巧別緻,虹霓盤桓其上,輕煙薄霧渺渺,似無光陰流轉,更無山河變易。

幽篁之間,枯葉遍地如氈。一女子身着輕紗薄衣,青絲未挽而長瀉,赤足於林間緩行。

忽有流水潺潺入耳,更有細碎人聲。

女子順聲而去。

一時穿竹過蘭蕙,忽見碧翠修竹間有兩女一男正在河邊清洗緋紅的花。那花艷麗,猶如血染;那女兒嬌俏可愛,笑顏無邪,正挽着衣袖,手持竹籃快樂地在清河間盪洗紅花;那男子滿身潔凈,白衣勝雪,長發似墨,水光霧氣間他神情清冷如秋霜,但見他此時指尖拈起一朵花道:「今年的降香花甚是烈艷,釀酒出來,想必能趕超往年。」一言罷,手中花向那女子輕拋,半路卻快如飛箭朝她撲去。

女子失神望着,眼神空茫間,急急後退,那花只在在她額心一豎指間倏忽止住。

河邊有女子歡喜笑言:「主人,她醒了!」

「也不枉費我兩個這麼多時日熬的葯了。」另一個也望她道。

男子起身,凈帕擦拭手間水珠,又理理髮衣,適才向那怔然原地的女子行去。但見他倏忽至她跟前,伸手將那靜止半空的花再次拈於指尖,而後望她淡淡笑語:「常言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姑娘今次醒來,必定是有福氣的人兒了。」

那女子望他眼神空濛,唇瓣微顫,細聲輕語,「……你是誰?我是誰?這是哪裏?」

男子思索一瞬拿過她手來,把了把脈,「莫不是傷了腦子,患了失魂症?」

那兩位女子也已經左右手提了兩大籃子清洗好的降香花來,又一左一右道:「洗好了主人。」

「嗯,回吧。」便又望了望那失神的女子,拾地上兩片紅葉化一雙素鞋給她,「穿上吧。」

女子搖頭……

此女子正是跌落山崖、墜入水淵的風媱。

那崖下是水淵,水淵又與西海暗通,她順勢流落海內,而後又被沖盪至海岸沙地上,被這幽篁主人給撿了回來。

這幽篁主人近年無事,遂自己研習醫術,也只是興來為之,卻自以為已有小成,便想真真兒地練練才好。

但見遠山楓紅楓綠三四回,他身邊這兩個女侍愣是連風寒發熱也無一回,他自己就更是身強體健連噴嚏都不曾打一個,是以心中難免生起一股子空有才學而無處施展的愁悶悵然來。湊巧他那日浮舟泛遊,回來見一女子奄奄一息趴在白沙潮汐處。再想此地平日裏方圓十里也四顧無人,另一方更是海天茫茫,這一來於己於彼,他都需將她救治一救。

這一念動,一行起,實也耗費了他大量心力來琢磨藥方,琢磨好了還得將藥材配齊。他雖也收集了一些,到底不全,遂還得着靈仙,心土去銀川城裏抓藥。總之其中波波折折,到如今她醒來,也不知時日,只知這降香花由花骨朵到今時正灼灼大盛……

他邊行邊道:「此地西海篁林,我叫子微,前面那兩個丫頭,左邊那個叫心土,右邊那個喚靈仙。你嘛……不久前我在海邊見你重傷,便帶回來救治,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所以你是誰這個問題,我也答不上來。」

風媱努力在腦海里翻尋記憶,奈何一片空白,只有一些模糊的東西呼之欲出,但終究被什麼力量壓下去了……

幽篁築宇間,他主僕三人這段時日不急不緩的,也做好了滿屋子的降香釀。

風媱無事閑逛,只聞漫漫幽林間,儘是酒香。可惜她傷未痊癒,他三人不肯給她一嘗其滋味。

靜日時光好逝,此地卻少有變化,連晨時在窗頭檐角唧唧喳喳叫喚的鳥兒都是那幾隻。風媱問了原因,方知是子微設了結界,停頓了四時,整年如春。又說春主生髮,是為着她這位病人特設的,此前,他三人已過了幾百年的秋了。

她愛吃果,常需同樹折騰半晌才得一些,他們摘果一揮手便是滿簍子。

子微最愛吃魚,每日必備,她有時被指派抓魚,把自己撲騰入水裏眼巴巴瞅著魚兒在她腳下擺尾,愣是抓不住。他們抓魚,又是一揮手滿盆,只需看着魚兒自己往裏面跳躍就行。

不過大家日日沒多少事,他們也喜歡親力親為,慢吞吞地來,能不使靈力的便全省了。摘果子,子微爬樹爬得順溜,午後拿卷書,上去邊吃邊看。

靈仙做飯燒水打柴,做的賞心悅目。

心土洗衣清掃抓魚也是熟練順暢的。

風媱便也沒覺著自己和他們相差太大。只是子微常領着她去山間採藥,偶爾騰雲駕霧,她也無懼。

光影流水,她的失憶之疾只沒見起色。子微全然拿她做試藥人,五日十日入口之葯總不同,風媱起始皺着眉,一氣咽下,到後來,偷偷澆了窗下一叢衡蕪。

某日,子微撤去結界,一夜之間,四方冰雪裹凍。

風媱夜間被凍醒,幸有心土拿來冬被方才再得入睡。

次日,心土和靈仙一早不見蹤跡。風媱去子微房中,見他換了一身整潔光彩些的衣服,頭髮束的整齊,很是光彩照人。彼時他正左一點,右一抹的往絹帛上塗抹丹青呢。

雙手作畫,她瞧著有趣。

她知他作畫時喜一心一意專心致志,心中極惱旁人打擾,便安靜倚著木門,努力回想自己的曾經。約摸一個時辰后,子微朝她滿面春風地招手,「丫頭,快過來瞧瞧我新作的畫如何。」

風媱走過去瞅幾眼,見畫的是前日結界未除之時,這竹林間尚一片清風草肥,處處霞光斑駁,漫漫霧氣繚繞時,她同心土,靈仙林間抓蟬撲蝶時的情景。畫上一切清晰,惟有她畫的是一抹彩影。

「身似浮萍逐水流,水流萬戶難駐留。無端了散半生憶,半生憶散無處覓。」

「丫頭,禍福難料,不必如此惆悵,雖說是浮萍逐水流,到底逍遙自在。雖說是半生憶散,又怎知不是你新的機緣呢?況且,若前事皆苦,又何必有。」

「苦事反觀自身,雖苦自有得。」

他淡笑反問:「若非是你心中想着逃避,又何必失憶?」

風媱思來哂笑默然。

子微靜默收拾筆墨,良久道:「人總想知自己的來地和歸途,我也當成全你。」

風媱望他,「我見你屋裏醫書近日可翻的少。」

子微爽朗而笑。

到心土,靈仙回來,帶回些許蔬菜瓜果,原是她們入銀川去置辦這些東西去了。

至下午空中灰濛濛往下灑雪,只是全為密葉遮擋不下。

子微幾拂袖,便於小筑前辟開一塊空地,以堅冰作案,毛氈為墊。風媱問了才知道原來是西海冬日結冰,心土和靈仙昨夜鑿來,子微做了几案。

風媱見他三人這般灑脫,自己也學着子微拂袖捻指,只驚起幾片染了霰粒的竹葉子,心中有些失意。

子微瞧見,輕輕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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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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