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甘心情願奈何之
玄界都城地牢之下,陰暗潮濕,冷寒浸骨,空氣中滿是腥臭味。
一名著宮中官服的男子邁步其間,耳聞着四周鐵欄內驚醒的囚徒哀絕求饒喊冤之音,他只視若無聞。只是那骯髒惡臭的景象與氣味令他不禁以袖掩鼻。
如此穿過一條黑黑長長的潮濕行道,再下至更深一層地牢,再穿行折道一回,方才於一個孤立的鐵籠前駐步。
那籠內以粗大鐵鏈鎖著一女子的四肢,上面黑色靈光流走,是施加了專門困鎖囚徒的咒法。
千夜涼冷靜打量着她,見她向前耷垂著腦袋,長發凌亂披散遮了大半秀容,一件粗布單衣上有些血痕,眼睛緊閉着。他語氣半怒半疑,「是誰膽敢對女公子施刑?」
女子未睜眼,乾澀唇瓣翕合,「大人不是特意來關懷我的吧?」
「恭喜女公子,君上已免你死罪!」
靈犀聽聞面上無悲無喜,半啟了眼,昏蒙蒙望着下方……
千夜涼見她半晌未接自己的話,接着道:「現下死罪是已經免了,不過你欲圖謀害王,是為罪惡之極。王說了,你若願意供出真正主謀,便安然讓你出去,可若仍一口咬定是你一人所為,那活罪自是難逃的,便自己挖出雙眼作罷……」他幽幽頓一會兒,問:「你可想好了?」
靈犀嗤嗤發笑,低語着:「……臣女該說的早說盡,是我為了鴻蒙珠而加害風媱,若王一定要給我扣上謀殺他的罪名,臣女死又何懼?」
千夜涼長嘆一聲,拈決除了捆縛她的鐵鏈,「如此,還請女公子自刑吧。」
靈犀跌倒於地,她緩緩舉起自己瑟瑟發抖之手,止不住顫聲相問:「我能留下眼睛嗎?」
「旨意是挖。」
靈犀面上一片絕望,一時掙紮起身,盤腿而坐,雙手施法運靈。閉眸之間,眼前是寒塵的形容……一會兒在望着自己說話,一會兒邪邪而笑,一會兒又是冷然之態……
靈犀眼中淌下淚水,「多想,再見他一面……」
她手緩緩舉起手來,輕輕覆住自己的眼……
「靈犀,不疼的……」
她彷彿聽見眼前男子在柔聲哄著自己……
他是她此時全部的勇氣和力量。
千夜涼麵容冷靜,望着靈犀,雙手攏入袖中,目光似被這地牢內的空氣冰個透徹。
「嘶……啊——」
兩顆冒着黑紅血液的眼珠,滾落冰寒鐵皮上面。
千夜涼望着靈犀面上那兩個血洞內汩汩外流的血液,拿鑰匙開了籠門,「需要我派人送你回去嗎?」
靈犀面色痛到青白,咬牙切齒道,「不勞費心!」
她撐起身子,似一根跌落水面的蘆葦被一陣風兒吹起,飄飄搖搖,搖搖欲墜。
她自下裳撕開一條布,遮縛血眼,蹣跚往前……
她要離開這裏!
她要回家!
可是家還是家嗎?
靈犀咬牙忍痛,拼着最後體力,憑着其餘知覺,一點一點、一步一步出了地牢。
外面空氣清寒,她也如置冰窖,而這冰寒正可緩解疼痛。
她感覺到有冰涼的東西輕輕落在她面上、脖頸、和身上,冰凍着她的眼,撫弄着她面上傷口……
驀然間一隻枯瘦的手,輕輕握覆住了她如冰指尖,一個蒼啞之聲瞬時道:「犀兒,為父來接你來了……」
靈犀另一隻手握住老巫手臂,更咽喚:「父親……」
今夜子夜。
此時此刻。
冰粒子夾着毛雪齊落,這一座外面看起來平靜的地牢,很快又添了一層新寒。
風媱於紫明宮安睡了一夜,第二日醒過來時,那顆鴻蒙珠子置於一方玄晶石內,發着若明若暗之光。風媱拈決碎裂了此晶石,鴻蒙珠一躍而起,繞着她飛閃大半日方才靜下來。風媱躺着見它安靜下來,方才伸手將它拿來收好。
屋內和暖一片,外面仍是寂寂無音。她掀被起身,想起作日師父一直留着她,後來吃過飯,同師父話起這些日子以來的近況,不知何時竟睡了過去,以至於讓她沒時間去通知寒塵師父已經答應赦免了靈犀。她算算時辰,現下正是卯時中,思著天光也不過剛明起來,此時趕過去應不算晚。
這番邊思邊動,她已經穿戴整齊,外面侍女知她醒來,一應洗漱物品也皆整弄上來。她亟弄好,便教千夜涼找一名侍女領她去寒塵府上。
到得寒府,寒塵卻並不在府中,府中守門的侍衛道:「寒君剛去國師府中看望靈犀女公子去了。」
「你是說靈犀回府了?」
「據說是作夜就被接了回去……」
風媱聽來便也安心了,悠悠往回行。
這邊寒塵來至國師府中,老巫親自接待了他,兩人禮畢,分主客安坐。室內空蕩寒涼,唯有案前清茶有一縷熱氣。屏退所有侍從,只余他二人。
老巫挑揀說了靈犀的情況,只說她勞乏過度,現還安睡,不方便見客。
「我就遠遠看一眼。」
「寒君還是過幾日再來吧……」
寒塵未親眼見她安然無恙,仍舊難心安,此時卻不好強求。
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寒塵欲離之際,老巫忽緩聲啟口道:「你上回托犀兒之事,問我倒是更直接一些……想當初,我是看着你來的……」
寒塵心中亂跳,說不清是驚是懼。靈犀當日答應保密,竟沒做到!
「不必犀兒告知,什麼都瞞不過老朽。」
寒塵瞬思片刻,他已知如何應對,「每個人都有尋根與知未來的慾望,就像一個人走得再遠,總想回歸家鄉,我也未能免俗。」
「人之常情。」
寒塵風輕雲淡地笑,「當年人人都道我是遭遺棄的一孤兒,但是孤兒也總有個落生之地,有個母親。也許是活得太久,忽然覺著是該往回尋訪些什麼東西,是以那日才託了靈犀。方才國師所言莫如問你,不知你又知曉多少……關於我的生世?」
老巫老眼望他,似是在笑又似某種悲憫……
「你母親是一名平凡的女子,少時父母亡於戰亂之中,她是自己將自己養大的……」
寒塵默然。
「……她應是一位品貌非常的女子,不然如何能得他傾心相待,且誕下一兒一女,日思夜念?
可惜那些年魔族並未安定,玄界內禍事不斷,那男子非是尋常男子,豈可守着妻兒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