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喜悅安然因是你
不多時過後,雪落已露敗勢。
她雖也是歷經數萬劫難,苦修苦行方修得靈體,后又在君梵身邊精進修為,加之這柄取地心真火鍛造的赤霄劍,但跟寒塵相較,不過是惡龍對猛蛇。
「我是來找玄冥的!」她朝對自己再次刺來的男子高聲叫去,一面彎身避劍,鋒利的劍茫割裂下她一束長發,墜落草地。
天邊泛起的魚肚白,傳來光亮入林。雪洛挺立身子,喘息逼視寒塵。
寒塵斜睨她一眼,厲氣收了一半,長劍入鞘,「不早說?」
「你有給我機會嗎?你是玄冥什麼人?」
「呃?小奴一名。」
她皺眉,扭頭望一眼被他割傷的手臂,暗幸自己身穿黑衣,並不能見。她道:「不想說就不要說,你可以當啞巴。」
寒塵藉著幽微之光打量她一眼,見她倒頗有一番冷艷清姿,只是看來剛強有餘,柔情乏善。他長劍收化掌間,笑嘻嘻問:「姑娘芳名?」
「小落。」
兩人遂往山上行去。
他找話聊,譏諷道:「你們天界拜訪客人都喜歡夜訪嗎?」
雪落止步問:「我們天界?公子自稱玄冥小奴,請問又是何屬?」
「我和我家主子不在三界內,於此山閑散度日,你說呢?」
雪落三言已知此乃滑舌之人,定無一句實心話,也不同他嘴上鬥爭。只是他身負強大靈力,深不可測,自己好歹上仙品階,竟然被他打得毫無招架之力!他若存有異心,自己簡直是砧板上之魚肉!一時不知進退如何,心中兩難。
寒塵知她七八分心思,故意道:「小落落放心,我可不敢吃了你,我家主子最疼愛的小徒弟可還在你天宮呢。再者,你不是來看地魔獸的嗎?就在上面,你看了也可回去交差不是?」
「廢話真多。」
她便繼續隨他上行,只是心中暗自防備。
「公子如何稱呼?」
「無塵。」
「無塵是有塵,想必公子此前塵緣深厚,特以此法號來澄心了?」
「可不是?至今滿身塵埃味,半年沒洗澡了,更何況皮囊裏面了!」
雪落哭笑不得,也不再理會他。手臂上傷口血水往外溢出來,順着指尖往下滴落。
她不明白,為什麼非要走上去?!
走了一時,天光已經又明了一些,只仍不見人跡。寒塵拂袖一坐——不走了。
他撐著腮,望她笑嘻嘻道:「累了吧?來,坐下歇歇。」
「多謝公子體諒,我不累。我見公子身軀威猛高大,想必比我這弱女子定然是不差的,請吧!」
寒塵站起身來,撕開自己裏衣衣袍,行至她面前猛然抓緊她左手。她反手就要打出去,他沉聲吼道:「給你包紮!」
雪落蹙眉微喘,收回手,邊道:「小傷,不必勞煩!」她要抽回手,可寒塵似早知她意圖,握捏極緊,一雙手鐵箍一般不松。
他盯着她,雙眼如炬,「不包紮,就歇腳,你選一個!」
她抬手,讓他弄。
手臂上共有兩處劍傷,他撕開那黑衣,見雖不及骨,但女孩家手臂纖細,肉幾乎全然劃開。他眉一擰,心裏生起一絲不忍。他屏息靜氣,撒了些藥粉上去,再一圈圈纏好繫結。
他見她全過程一聲沒吭,問,「經常受傷?」
她望他反問:「你不是嗎?」
「我們山野之輩,不常動刀劍。」
她收回手,邊道:「公子請。」
寒塵卻邪邪而笑,「……你還是失算了。」
雪洛頓一會兒,手中劍瞬時抵住他脖頸,「你對我做了什麼?」
「傷葯里舔了些迷魂散。」
她劍往前抵,「我先殺了你!」
寒塵一搖身,身子已在幾尺之外。
一縷自密葉間鑽入林子裏的陽光灑在他發額,雪落昏倒於地。
「慢是慢了些,不過尚算和平,見血少。」
一道藍影閃下來,站立他身旁,「你如今也會憐香惜玉了?」
寒塵躬身一笑,「王說笑了。」
「在我回來之前,留住她。」
「王何往?」
「接媱兒。」
……
天廷條條水源、處處池潭,或飲用或點綴,風景大多引用天河之水。
天河之源在天之最高處,無窮無盡,流經九重天化作雨水匯入大地,其中諸多繁事乃是由司雨神君掌管。
君梵領風媱所往之地,正是天河之畔。無垠水澤如鏡鋪瀉而去,月光不及之地,澄水自有銀光,映照岸畔山石之間青桐之花迷濛盛放。
兩人沿着延伸至天邊的河岸漫步。
「此處乃天河,每當本王想獨處放鬆,便會來此靜坐渡步。」
「此地開闊,有豁然之態,原是靜思妙地。」又心想:莫非他也是睡不着,閑步至綏明齋見我中霄賞花,又想找人閑話,遂攜我至此?
「人間之事,我見你似乎釋懷,能否告知如何解的?」
風媱回想當日,仍心有餘悸,不過不是對君梵的懼與疑,而是處於對生命無常脆弱的省思罷了。她道:「……這幾日病著無事,醒來時便翻了你屋裏的歷史冊籍來看,自神族立,到與魔族的諸多戰事記載……此後站在殿下現今立場想了又想,心中無限感慨,便想,那些家國讎恨,是否猶如血脈一般傳承在魔族與神族子孫後代間,若是我為其中任何一方,也在戰事中失去過親友,心中又當如何?今雖為事外者,不能感同身受,但因為殿下,我試着去理解,便開懷不少……」
此時東邊一縷陽光灑落在天河粼粼波紋之上,跳躍閃動。夜幕攏去,天忽明。
兩人站立天河巨瀑之畔,長瀑猶如三千銀帶懸垂墜落。此地向左展望,是雲開霧散后的蒼茫大地,向右展望,天河之底澄澈無石無塵,可見層層天宮壯景。
君梵面向她,神情明澈,「風媱,除了仇恨,還有守護。」
風媱見茫茫大地與巍巍天宮,它們此時此刻同沐這燦爛輝煌,即刻會意,不禁心神一震。
君梵手伸在她跟前,那白凈的手全然平攤,似一種平等而聖潔的邀請,「你若能認同這樣的我,就留下吧……」
邀請她進入他生命軌跡……
邀請她此後餘生與他共觀日月山河,漫渡神那可令海枯石爛的細密綿長的時光……
風媱因心明如鏡,因此不禁面盈粉霞,仿入夢中般不真實。
她仰頭望他,不解問:「殿下覺得我哪裏好?為何是我呢?」
「我遇見過許多『好』的女子,但那又如何?」
風媱還是不解,雙眸盈盈。
君梵淡淡一笑,「於你,只是因為有你的存在,我覺安然喜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