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心碎滿地情支離
風媱覺得近日心內惶然。一日裝作早早安歇,乘無人時跑出宮,去到那家食肆。
彼時正是春回之際。
酉時末,夜初上,有輕薄的寒意瀰漫。
大街小巷,擺掛起了燈燭,明黃的燈火,暖意洋洋。
白冰正在店內送菜送酒忙不停,見到風媱,安排她在一個靠窗位置安坐。仍舊是一瓶酒,兩個菜。風媱自斟自飲,望着街上熙來攘往的人流,任思緒空無。
戌時末時,店內客人少了大半。白冰安坐她對面,望着她一直望的地方問:「似無甚趣事,你卻一動不動瞧了一個時辰了。菜已涼,酒已冷,不如我們去外面走走?」
「好。」
兩人說了些近況,便也沒什麼話可說的了。
「玄族大敗,城民歡喜,你這公主似還愁悶了些。」
「你呢?你聽到這個消息時是什麼感覺?」
白冰眉頭微蹙,「說不上來,同你此刻表情有些相似吧。反正,無喜。」
風媱淡哂,「你在這世上有真正的親友,而他,便身在玄族。你自己身上,也流着玄族血。」
白冰不置可否,只問她:「你恨玄族嗎?」
「我對任何異族皆無恨。」
白冰唇角勾起,未再言語。
不覺然間,兩人行到已經關閉的城門口。
「哥,你送我出去吧。」
白冰不解,「你是公主,誰會攔你?」
「我不知道,但我總覺得有事發生。我的親人都不想我離開這兒,我若這般出去,定然會被阻攔。你靈力高強,應有法子避開守衛吧?」
「我幫你。」
白冰捻訣,念起靈動,城門上下守衛一個個睡倒了,又大手一揮,城門大開。
「你去哪裏?」
「去見一個人,待我回來,請你喝酒!」
白冰頷首,見那女子面帶笑意,跨出城門。她走的時候,身上好像帶着光芒,從心上生起的光芒,令她更顯美好。
他想,她定然是去見一個她十分喜愛之人。不知自己前半生是否心裏也有那樣一個人呢?
昆崙山巔。
風輕月明。
君梵獨坐山巔樓台,安坐撫琴。
琴音裊裊入月明,風鳴相和哀哀吟。
自回來后,他一直在不眠不休的處理事務。他無法讓自己停下來,他怕停下來便會心痛難忍。
羲璃當日落在他面頰的一拳,尚還有瘀紫……
「君梵,為什麼?!」
……
「為什麼娶她?!」
……
「你明知風媱在等你尋你!你們之前種種,難道竟然經不起一個女子的考驗嗎?!」
「對不起……」
羲璃揪住他的衣襟,「君梵,至此以後,不要再見她!你若膽敢傷她心,我不會讓你好過!從此以後,你我再無情義!……」
一件披風落在他肩頭,君梵回過神。
「君,上面風大。」是水溟。
「誰讓你上來的?」
「我是你妻子,自然是想你便上來了,不可以嗎?」水溟眼眸紅紅,泫然欲泣。
「本王還有事。」
水溟拉住他衣袂,「君答應明日立水溟為後……」
「天後事關重大,不是誰都可以。再則,本王的天後,只能是本王心愛的女子……明日,本王昭告天地,封你為妃!」
水溟淚落,手輕輕放開,「天君到底是嫌棄水溟是廢人了吧?」
君梵望向腳邊嬌弱的女子,冷然道:「若非念你為本王的犧牲,若非憐你,本王不會留你。」
風起,身影已遠。水溟手撫琴身,熱淚打落在弦上,餘音也嗚嗚低微。
風媱連夜趕路,到崑崙時,正是第二日午後。
昆崙山下方圓百裏外,她累了落地欲尋口水喝時。清水河畔,兩名小神正議論什麼天帝今日封妃的事情。風媱攔住一個問是哪個天帝封妃。其中一位小神笑着反問她:「我們神族的天帝,除了帝君梵,還能有誰?」
風媱思忖片刻后慘笑,「他今日娶的是誰?」
「那女子可大有來頭,是水溟獸百萬年修成的靈體。據說生的花容月貌,絕世無雙呀……」
風媱踉蹌欲倒,丟下那詫異的他二神,直往崑崙去!
昆崙山外山下把守的神君,在君梵失蹤,風媱尋找君梵,那期間見過,知她是鬼帝和子微的親近人,向內稍一稟告,便放她過了。
粉白的絲帶飄揚在弱水河畔。
昆崙山間的百花也提前催開應喜。
百鳥盤旋高空,歡喜啾鳴。
風媱屏氣凝神,抿緊唇,面無表情,繼續往前方走。
無人迎她,亦無人阻她。
她一步一步往山上去,昆崙山高聳入雲天,待到山腰,一輪圓月已高懸她頭頂。
旁邊一棵長了千萬年的建木枝裏頭傳出來一人聲道:「花好月圓夜,山上新人喜,山間舊人泣。樂哉,痛哉!」
風媱繼續往前走。
子微躍下,落她跟前。
「丫頭,我帶你上去。」言罷,攬住她往上飛去。
「她真的很好看嗎?」
「嗯。」
「那她,溫柔聰慧嗎?」
「十分溫柔,看着不笨,我沒同她說過話。也覺得,還是你好看幾分。」
三兩句話,子微便攜她落在新房院門外。
子微負手而立,悠悠道:「禮已畢,他們現在就在裏面,你一句話,我便把他帶出來,給你交代。」
風媱只是怔然望着大門,一言不發。
子微輕輕嘆息,只能陪着她。
屋內。
君梵佇立閉闔的門扉畔,兩眼清淚不止。
「子微,給我一壇酒。」
「一壇嗎?」
「嗯。」
子微化出一大罈子酒遞給她,不知她做何。
風媱步入院門,於新房門口止步。
「君梵,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你忘了請我喝喜酒,我便來遲了。這喜酒,風媱幹了,你隨意……」言罷,拆開封口,抱起酒罈,倒入口中。
酒香四溢,酒水如泉,泉水不斷,一氣遂飲盡。
子微只是搖頭。
酒盡。
壇落。
什麼東西碎了一地。
新門打開,君梵和水溟各自一襲華貴喜慶的服飾出現在她面前。
君梵腳畔有十幾個酒罈子。
「阿媱,是我負了你。這酒,該我喝!」言罷,提起一壇,也是同風媱一般,一氣飲盡。
風媱不覺嚶嚶哭泣,捂著胸口,那裏痛地令她喘不過氣來。
她不知為何事情會變成這樣,不知道當初那個為自己束紅綾表白心意,捨身救自己出幽口險境,許諾自己一生一世的男子,怎會一朝一夕便這般拋棄了她,另娶她人!
回想過往種種,難道,都只是自己執念的臆想嗎?
「究竟是為什麼?還望天帝給小女子一個解釋,我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是我比不上她?」風媱淚如雨墜,說的話也破破碎碎,她明知這些話不該出口,只因沒有意義,只因折了驕傲、露了卑微。可是不問不說,日後心頭便難免如同梗了一根魚骨刺般,取不出來,咽不下去,莫如當即問了的好。
水溟拿過君梵手中酒罈,「你不能再喝了,這樣會喝死人的!」她又望向風媱,「風媱姑娘,銀川公主,水溟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