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予自由兮相別離

第一百零二章 予自由兮相別離

北荒邊界。

此地千萬年來,千里冰封,萬里雪飄,人跡罕至。

可偏偏是這麼個地方,在那凸起的地平線上,前些年,立了座不大不小的冰殿。

冰殿日靜夜明,寂靜悄悄,平日裏只常見一名玄衣散發的人進出,想那夜間幾盞燈燭,亦是她所點燃。

冰殿主室之內,空空蕩蕩,沒有任何陳設,只有一張冰玉床。

冰玉床上,躺着一名著單衣、披散墨發的男子。男子面容蒼白無血色,周身幽藍靈氣暈繞,似在保存他最後一縷生機。

玄衣人在另一間房的煉丹爐畔,取出一粒通體潔白晶瑩的丹藥。這丹藥是她收集了八十八天北海的寒靈,配以北荒雪山九萬里深處長的一株不死花火,再以靈力為火,煉製了兩百九十九天,才得出了這麼一粒。

這人,眼幽藍純凈,像湖水之眼化作了她的雙眸。她的皮膚有嚴重燒傷的痕迹,雖為歲月淡化撫平,但乍一瞧,仍覺觸目。此人,正是起初的靈犀,後來的涵笙。

涵笙,本是含恨而重生。

可是當心愛的男子倒在血泊間的剎那,那恨,變得縹緲虛浮。她方才發覺,自己只是想看他快快活活的活着,鮮活而有熱度的活着,其餘一切,都是生命外縛上來,是她和他,都可棄如敝履的。

靈犀將丹藥放入玉盤,眼淚無聲無息流淌。

「救活他,本王讓他自由,饒你不死……」

「可是,你所做一切,本王銘記於心,以示回敬,寒塵蘇醒之日,便是你來為你和他贖罪之時。靈犀,你可願?」

「……不願如何?」

「本王自己救他,你死。」

靈犀慘然,「罪臣之女靈犀……願意。」

「……」

冰玉床上,寒塵雙眸緊閉,呼吸若有若無。當日那一劍,他抱着必死之心。而後玄冥,也不惜代價,保全他最後一縷生機。他們近二十萬年似友如兄之情,並不會因為這一場戰亂或是背叛而徹底湮滅!

靈犀將丹藥含放入寒塵嘴裏,手指輕輕在他唇瓣摩挲。

「你醒來后,想做什麼呢?重新活過一次,忘記前半生的恩怨情仇,你一定會過着自由灑脫的日子吧?……」靈犀嘴角帶笑,淚眼模糊,聲音沙啞低沉,心中巨痛。

「靈犀想陪你……陪你山川湖海地去遊盪,想為你生兒育女,想聽你說喜歡我……」

「寒塵呀寒塵,你說天命,便真是難違嗎?」

「……」

空蕩蕩的殿內,只余低啞的抽泣聲。

這一年多來,隱忍的情緒,在即將分別之時,悉數爆發。

歲月如梭,千萬年後,不會有人知曉,這北荒苦寒地,今時今日,在這樣一座冰殿裏,有一位女子,為生離,哭得肝腸寸斷!

她是巫女,明興替交接,知前曉后,可那又如何?!她算得了命途幾何,卻量小力微,不能將那乾坤扭轉,不能改寫自己的命格!只能一步一步,踏入那格子間去,成為大化的一粒微塵罷了!

靈犀愈思愈悲,哭倒在寒塵身畔躺下,蜷縮一團……

「若非是你,靈犀早厭倦了這俗世,若非是你,靈犀活着,已不知意義何在……寒塵……」靈犀手與他十指相扣,「靈犀愛你,你呢?你可曾愛過靈犀?」

……

茫茫弱水無垠,濛濛雨霧漫天遍水。

寒塵獨立弱水之上,舉目四望,全無一人一物,只有無垠的透明的水,和那遮蔽視線的雨霧。

天地寂寒,讓他靈台一片失落空蕩,身子覺得寒涼。

他順着一個方向走,走了好久好久,隱隱聽見有女子哭泣的聲音,他用手揮開雨霧,只見前方一名女子烏髮及膝,風姿綽約,動靜之間,滿身靈氣逼人。

「哎……你等等!」寒塵喚她。

那女子停下步伐,回首間,身影消散,化為雨霧……

冰殿內,不知何時現身一名玄衣錦服的男子。

「走吧。」

已然平靜的靈犀問:「他呢?」

玄冥道:「我已散了他的記憶,天地之大,隨他。」

他想要的自由,如今,他給他了……

數月後,北荒冰雪之境走出一位男子,那男子遇見一個人。那人問:「你從北荒來的?……呦,那裏面常人都不去的……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忘了……」

「……」

「既然是雪境而出,以後,我叫白冰……」

「白冰,你什麼都忘記了,以後去哪兒?如今各處徵兵打仗,你要報效家國嗎?」

白冰搖頭,「我孑然一身,無恨無情,樂意四海八荒踏踏,不願報效什麼家國……這天地之間,總有安寧靜土吧?」

……

黃河水凶急,滾滾長去,泥沙俱同。

風媱捻指動靈,探知君梵的蹤跡。順着河內生靈指引,一路尋訪而下數十里,便徹底失去了線索。

日起日落,夜色沉沉,但此地明月如銀盤,蒼穹幽藍深邃。風媱躺在輕舟上,望着那銀盤,銀盤竟浮現出君梵的面容來,向自己飛身而來。風媱伸手,來者亦伸手,兩相緊握,再一細看,卻是子微。

風媱抽出手,有些慘然道:「你怎麼來了……」

子微摸摸她頭,眉頭輕蹙,「你出來三天了,我不放心。」

風媱面色蒼白無華,眼神空茫,瞧著幾分駭人。子微扶她坐下,化一張小几,將打包帶來的幾個小菜和一壺酒置上,與她相對而坐。

風媱毫無食慾,只是問他,「神族那邊,現下如何?」

子微持箸為她添菜,「你吃一口,我回答你一個問題,如何?」

風媱望了望,拿起酒壺灌了一口。

子微道:「你走後,魔族試圖攻佔崑崙虛,我給擋下了。」

子微輕描淡寫兩句話,再給她碗裏添了蔬葉。

風媱再喝一口酒。

「是玄冥嗎?」

「玄界國師,雪峰。當日,玄冥應是不在。玄界國師一般是由巫族最傑出者來擔任,這雪峰確實不錯,只是在老身這裏,還太稚嫩了些。」子微仍舊淡淡道。

風媱想起,自己這條命,也算是雪峰救了半條的。

再喝。

「你怕他嗎?若是他呢?你可能擋下?」

子微細長潔白的手指指腹輕敲几案,眼望着河裏的明月,反問她:「若將來你們生死不相容,你當如何?他是你師父,養育教導之恩,與殺兄之仇,你理的清、處得當嗎?」

子微還沒有說的是,按照目前情勢發展下去,精靈族也會被卷進來,她日後所要背負的,會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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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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