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皮囊

從裏屋走出來的男人身高約莫有二米三左右，消瘦如枯枝般的身材給人一種莫名的詭異感，雙手垂至臨近膝蓋的位置，彷彿是那種時常會出現在音樂會上的古怪鋼琴家，每一根暴露在外的手指都顯得格外修長，纖細的指節像是沒有血肉一般。

他的皮膚呈一種如死亡般的慘白，身着一套精緻得體的黑色西裝，領帶是一種猩紅如血的顏色，與極白色的內襯形成了鮮明而富有藝術感的某種對比。

無論從何種角度去看，他都是一個標準的人類，至少已經符合了人類該有的外形，但若要仔細深究便會發現.無論怎麼看他都不是個人類。

他沒有頭髮也沒有眉毛，甚至連汗毛都沒有，體表的每一個毛孔都空空如也，整個人的皮膚就像是慘白色的塑料外殼，站在燈光下隱約還有些許反光的現象。

那張與人類近似的臉龐本應該生動而富有生命力，但此刻看來他的那張臉就是一個面容呆板的面具，在他凹陷的眼眶中，只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流露着些許的生命氣息，但這點生命氣息卻不足以抵消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不詳的味道。

他很安靜。

安靜得令人不安。

「穿上皮了？」陳閑看着這個讓他感覺有些詭異的男人，不禁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目不轉睛地打量着他，「這身皮看着還.挺合適的。」

聽見這話，男人緩緩轉過頭來，默不作聲地注視着陳閑，然後很突然的，露出了一個死板獃滯卻又能讓人感覺到燦爛的笑容。

「我還以為你們認不出我！」

「哎呀卧槽！葛老爺這手藝可以啊！」魯裔生忍不住跑到骷髏先生身邊，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然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手背上的皮膚，「這身皮的觸感簡直跟真皮一模一樣！你們不過來試一下嗎！」

見魯裔生那一臉狂熱的樣子，眾人紛紛搖頭表示不用了，您自個高興就行！

「這到底是什麼做的.應該不是人皮但這個觸感明顯跟人皮很像啊.連毛孔粗細的規格都差不多」魯裔生滿臉興奮地研究著骷髏先生的手背，那種狂熱的勁頭讓人看着說不出的害怕，「葛老爺的植皮手術這麼厲害嗎簡直就跟整容.不對！比整容還要讓人驚訝！這他媽是藝術品啊！」

就在魯裔生驚嘆不已的時候，老騙子忽然從裏屋走了出來，看他似乎還挺累的，疲憊不堪的連話都說不出來，擺了擺手就去一旁坐着。

老騙子連喝兩杯陳閑倒來的熱茶，這才稍微緩過來一些，不過說話還是氣喘吁吁的，估計之前的植皮手術對他的負荷不小，臉都給累白了！

「給你個狗東西做手術累死老子了！」老騙子罵罵咧咧地說道，然後瞪着煥然一新的骷髏先生，「我跟你說，要不是看在小閑的面子上，手術做一半我就得弄死你！」

「怎麼了？」陳閑有些迷茫地看了看骷髏先生，見他一臉委屈，心裏則更是不解，「他惹你生氣了？」

「生氣？」老騙子冷笑道，看骷髏先生的目光中充滿了鄙夷與憤怒，說起話來都是咬牙切齒，「這孫子比三歲小孩還怕疼，一動刀子就叫得跟殺豬一樣，從頭到尾都得我按着他才能動手術，要是他配合點我也不至於這麼累！」

骷髏先生撓了撓自己的大光頭，似乎還沒有徹底習慣身上的這張皮，所以每做一個表情都顯得有些僵硬，就像是那種能夠完美引發恐怖谷效應的機械人，哪怕他是在笑，讓人看起來也覺得心裏毛毛的。

「疼啊。」骷髏先生嘀咕道，「不疼我還不叫呢。」

「你他娘的還敢頂嘴？！」老騙子一瞪眼。

話音一落，老騙子便開始攆人了，滿臉疲憊地揮着手。

「你們還年輕，在夜裏也精神，我這把年紀是熬不住了」

「葛爺爺，他這身皮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陳閑好奇地問道，上下打量了幾眼，只覺得這身皮除了模擬性極強之外，好像看不出什麼特別的點。

「你讓他現個真身不就知道了？」老騙子說道，然後又倒了一杯茶噸噸噸地灌了下去。

骷髏先生記得之前與陳閑的約定，所以在這時也下意識地問了句：「陳閑，我現在可以現真身了嗎？」

陳閑點點頭。

得到肯定的答覆，骷髏先生顯得也挺高興，那張蒼白到幾乎可以看見血管的臉上，漸漸鼓起了一條條赤紅色的經絡，而他黑白分明的眼球也迅速佈滿了蛛網狀的血絲，伴隨着一陣滴滴答答的水聲，眾人發現他身着的那身黑色西裝正在「融化」。

沒錯。

就像是被點燃的蠟燭一般有條不紊的緩緩融化著，漸漸變成了一地腥臭刺鼻的血水。

與此同時，他體表的那層皮也不聲不響地變了顏色，由白轉紅呈現出了一種猩紅刺眼的色調，整個身軀也開始不斷地膨脹起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了人形.

當老騙子看見骷髏先生的頭快要頂到天花板的時候，急忙喊了一聲停。

「趕緊變回去！別把老子天花板給頂爛了！」

「哦哦.」

在眾人獃滯的目光下，骷髏先生又從真身形態迅速轉變，那些像是被他自己溶解掉的皮膚也再度出現在他體表.彷彿之前的一切從未發生過。

陳閑看了看那些完全可以稱為「重新長出來的」西裝，又看了看一臉得意的老騙子，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

「厲害。」

「我擦嘞？！」魯裔生雙眼放光地驚呼道，「這衣服是什麼做的？？跟綠巨人的褲子同一個工廠出的？？」

老騙子笑着點了支煙，見眾人都是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他便主動解釋道。

「那身皮其實是一種帶有寄生體性質的邪器，不過這玩意兒只能影響活人，用在它身上倒是沒什麼問題.」老騙子咂了咂嘴，說道，「至於這身衣服確實不是國產貨，是兩年前一個外國友人送我的。」

「外國友人？」陳閑好奇地問道，「我怎麼沒聽您說過？」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老騙子笑了笑，「雖然後來跟他因為一些事鬧翻了.但總體來說他人不錯，這種利用海地巫術製作的寄生衣說送就送.不是我跟你們吹啊，這衣服在市場上有價無市，說不準賣出去比這身皮的價格還高！」

一聽這話陳閑頓時就緊張起來，二話不說就跑到骷髏先生身邊準備幫他脫衣服，畢竟老騙子的話聽起來太危險，明擺着是要獅子大開口的宰人了！

「趕緊把衣服脫下來！回去我給你買幾身新的！」

「我喜歡這個。」

「你跟它緣分盡了，別喜歡了，等下輩子吧！」

老騙子嘴角不斷抽搐著，見陳閑真打算把衣服扒下來，他嘴皮子一翻也忍不住吐了幾個髒字，但同時心裏也有些內疚，瞧把這孩子嚇的，看樣子是自己以前的不良作風讓他落下病根了！

「別脫別脫！這裏還有女生！」許雅南急忙伸出兩隻手捂住了木禾的眼睛，然後自己睜大了眼睛看着陳閑他們。

「小魯你等屁吃呢？！」陳閑玩命地扒著骷髏先生的衣服，頭也不回地喊道，「這玩意兒像是長在肉上的，我扒不下來，你過來幫我！」

「來了來了！」

「你們不要過來！！不要扒我衣服！！」骷髏先生就像是一個正在被非禮的女人，竭盡全力地死死保衛著自己的衣服，同時也在不斷掙扎著，「我喜歡這衣服！！別扒了！！」

看着亂作一團的眾人，老騙子深呼吸了幾下，很勉強地剋制住了罵街的衝動。

「我說這是賣給你們了嗎？」

「嗯？」陳閑一愣，很奇怪地看着老騙子問道，「難道不是嗎？看你那口氣明顯是要開高價黑我啊。」

「我他媽」老騙子罵到這裏又咳嗽了幾下，咬着牙把髒話都吞了回去，「這是送的！無條件贈送的！」

「沒開玩笑？」陳閑小心翼翼地問。

老騙子點點頭，說，沒開玩笑。

「哦，那你穿着吧。」陳閑鬆開了揪著骷髏先生衣領的右手，然後又拍了拍他肩膀，微笑着豎起大拇指給其一贊，「你穿這一身確實挺好看的！上檔次！」

「.」

眾人默然無語地看着陳閑，只感覺這輩子都沒遇見過這麼摳搜的人，這一招川劇變臉真他娘是絕了！

「你什麼時候學會不要臉的？」老騙子忍不住問道，完全想不明白陳閑這種單純的好孩子怎麼會變成這樣。

聽見這個問題，陳閑很慎重地回憶了一下。

「大概是在2015年的5月30號下午4點32分左右.」

「記這麼清楚？」老騙子一愣，又有些好奇地問道，「那個時間發生什麼了？」

「那時候我就在這裏，對，就這個位置」

陳閑指了指前廳的某個角落，表情似是有些感慨，像是在述說一個既遙遠而又令他難忘的故事。

「你拿工廠出的瑕疵法器騙了我兩千塊零五毛，然後還騙我花了六百多給那把法器買了五年的延保，說是每個月還送我特別保養服務結果當天晚上那法器就廢了。」

此刻，老騙子似乎身處在另外一個平行空間里，強大的自我催眠能力，導致他完全「聽不見」陳閑在說什麼。

「你們不是要去吃飯嗎？怎麼還不去？」

陳閑習慣性地無視了老騙子強行岔話題的舉動，依舊不緊不慢地述說着老騙子之前想要的答案。

「所以說我的臉就是在這裏丟的，跟您在一起就得不要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