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歉意
每個人的追求都不一樣。
或許這就是人類最大的特點。
如果陳閑不是陳閑，而是另外一個異人。
那可能他對於自己是人類還是異常生命並不會像是陳閑這般在意。
陳閑比任何一個人都希望自己是人，這是一種刻在骨子裏的自卑基因，因為他從記事開始時就對這個世界有種莫名的疏離感，就像是剛離開霧山精神病院來到陳閑身邊的木禾，這個世界對他而言是個未知的.充滿異類的地方。
沒錯，陳閑在很小的時候就隱約感覺到了自己的「不一般」，雖然他那時候還小，並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是什麼，但自始至終他的潛意識都在提醒他，自己並不是身邊那些隨處可見的人形生物，哪怕自己的外觀與他們再相似也只是像皮不像骨。
在一個充滿了異類的世界生活，那種心理折磨並不是普通人能夠想像到的，就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被丟到了其他星球，整個世界都是一群長得與自己很相似的外星人.惶恐不安只是初期的表現，在那之後便是本能的警惕，必須小心翼翼地活着才行。
這種警惕持續了數年，直到陳閑進入學校開始學習生活，不斷與人接觸也不斷通過各種途徑了解到這個世界，他意外發現這個世界對自己有一種難言的吸引力，好像自己就該生在這個地方。
初春的陽光，盛夏的花朵，秋日的長空，冬天的白雪.連被晚風緩緩吹散的雲彩，這種在普通人眼裏早已習以為常的畫面，卻在陳閑眼裏勝似良辰美景，好像就這麼看一輩子都不會厭煩。
如果真要細說，或許陳閑比大部分人更熱愛這個世界，對這個色彩斑斕又充滿了未知的世界有發自靈魂般的熱愛，也是因為這點，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警惕的心理慢慢轉變成了難以忍受的自卑。
他也想像是普通人家孩子那樣，能夠毫無顧忌的去享受這個世界的所有美好，他也想交一些朋友，在想要說話的時候能去找人傾訴，想要出去玩的時候不比孑然一人，雖然他是一個能夠忍受孤獨的人，但並不代表他真的喜歡這種孤獨。
或許是天生的話少情商低，或許是長期警惕留下的後遺症，他那種淡漠平靜的心態並不容易被人認可，緘默為人，不愛與人交際的他，在學校里也時常被當做高冷的異類來看，到大學之後要稍微好些，但也是一樣的他找不到認同感，找不到歸屬感。
直到他進入守秘局來到寧川分局，在這裏他自以為的找到了許多同類。
但終究.
自己果然還是跟他們不一樣啊。
「什麼怪物不怪物的！」老騙子猛地在陳閑肩上拍了一巴掌，老臉通紅地瞪着他，「你小子別給我胡說！」
「如果不論生命形態，世界上所有生命都只分兩類。」陳閑仰著頭，望着頭頂上這片黑壓壓的天空，任憑雨水打落在自己臉上，眼中滿是釋然，「一種是正常生命，一種是異常生命，異人算是前者，你.應該算是後者吧？」
陳閑一直都以為老騙子是個異人，至少在九靈山事件發生之前，他從未在老騙子身上看到半點破綻，壓根就沒有往異常生命那個方向去想，也是到了現在他才碰巧知道老騙子的非人身份。
雖然無法確定老騙子算是異常生命中的哪一種，但已經可以從他身上的森森鬼氣里看出個大概老騙子的身體應該只是能量聚集而成的一種高級表現，實際他並沒有實體，這點倒是跟傳統意義上的靈體很相似。
「葛爺爺。」
「嗯？」
聽見這個久違的稱呼，老騙子稍微愣了一下，但還沒等他多問，只聽陳閑先一步問他。
「如我之前說的，世界上的生命只分兩類沒有例外，那我算什麼？」陳閑臉上自始至終都掛着笑容，但這種笑容在老騙子看來卻說不出的難受，「我肯定不能算是正常生命，但是異常生命.它們那種氣息是蓋不住的，你之前也跟我交過手，而且看你這樣應該還挺了解我的，你說我算異常生命嗎？」
老騙子沒有回答，只是突然想起了許多年前，老周跟自己說過的一句話。
他是這個世界上出現的第三類生命。
「這這個對你很重要嗎？」老騙子皺着眉問道。
「其實也不重要，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沒拿自己當人看。」陳閑笑着聳了聳肩，臉上是一副早就預料到你會這麼回答的表情。
聞言，老騙子嘆了口氣，忍不住勸道：「你別瞎想了，這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如果你覺得在守秘局待的不自在你就來陰市，爺爺罩着你。」
「我我想回家了。」
陳閑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笑容里有些難掩的疲憊。
「這些天我一直住在分局，好長時間沒回去看看了，也不知道屋子裏髒了沒，可能又要打掃衛生了，葛爺爺，之前的事.」
「不怪你。」老騙子皺着眉說道，「你小子別往心裏去，那種無意識的狀態就跟夢遊差不多，跟你有個屁的關係。」
聽見這話，陳閑沉默了兩秒，這才答道。
「其實我有意識。」
「你有意識？？」
這個回答是老騙子意想不到的，因為他無法相信處在之前那種狀態的陳閑竟然還有自我意識！！
「我從來沒想過我會那麼危險.」陳閑眼裏隱隱閃過一絲難忍的痛苦，回想起之前那種令他恐懼的現象，他心中依舊后怕不已，「其實我比你清楚我體內的東西是什麼.它能控制我的身體它能做任何事但我只能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
攻擊木禾。
攻擊老騙子。
這一切都是打死陳閑都做不出來的事，但他確確實實都做出來了，而且就是在自己眼前那麼做任憑自己再如何掙扎也無濟於事，連自己的軀體要做的事都阻止不了半分，那種心理上的折磨令陳閑不敢回憶，只覺得這一切都是活生生的噩夢。
他從來沒有這麼恨過自己。
特別是看見木禾脖頸上的咬痕，看見老騙子胸腔上還未復原的洞。
「對不起對不起.」陳閑垂著頭不停地重複著，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這麼沒用，一時間除了道歉之外竟然想不到任何補救的方法。
「陳閑不要道歉.」木禾摟着陳閑的脖子，整個人都坐在陳閑的臂彎上，粉嫩的小臉緊貼著陳閑的肩膀，似乎不敢去看陳閑那種痛苦的眼神，「你道歉我就難受我會很不開心.陳閑」
「你道個屁的歉！」老騙子也有些生氣了，但這種生氣的表現也只是為了掩飾藏在心中的擔憂，「再道歉我就揍你你信嗎？！」
陳閑苦笑着點點頭說信，然後沉默了一秒，忽然回過身對骷髏先生說。
「我的刀跟面具還留在別墅那邊，應該被埋在廢墟里了，你能感知到它們的氣息，找起來也比較容易幫我拿一下行嗎？」
骷髏先生毫不遲疑地點點頭，隨後便從天坑中跳了出去飛速往別墅廢墟那邊移動。
「一直在坑裏站着也不是個事，葛爺爺，我們出去吧。」
聞言，老騙子深深看了陳閑一眼，見他臉上的表情也正常了一些，便點點頭說好。
帶着木禾與老騙子離開天坑后，陳閑站在坑邊左右看了看，很快就找到了魯裔生他們的身影，他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先帶木禾過去一趟，畢竟這起案件的主要負責人是他，有些事必須要給魯裔生他們交代一下。
當陳閑抱着木禾小跑到魯裔生他們身邊時，躲在一旁偷偷觀察陳閑的木頭人突然亮起了紅燈，全然是一副萬分戒備的樣子，而魯裔生與許雅南也幾乎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似乎還沉浸在之前的恐怖中沒能恢復過來。
「老.老大有什麼事嗎.」魯裔生說話的時候還在打顫，感覺腦子裏有一個死結怎麼都轉不過來，看見那張熟悉的臉也只能想起之前那些恐怖的畫面，「你現在現在還好吧？」
見此情景，陳閑突然愣了一下，又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默默地往後退了兩步。
這時，陳閑才感到魯裔生他們放鬆了些。
「這起案子可以結案了，我最初的判斷錯了，它不是異常器具，像是這種產生自我意識還能自主製造超自然現象的目標，應該是異常媒介。」
陳閑有條不紊地敘說着關於這起異案的重要信息，木禾似乎察覺到了氣氛有些不對，忍不住抬頭看了陳閑一眼，又看了看魯裔生他們。
「它被消滅之後，那些由它製造的異常現象應該也會消失，你跟木禾都不會有危險了，至於這次案件的詳細報告過幾天我會交到霍局長那裏。」
話音一落，陳閑抱着木禾轉過身便向老騙子那邊走去，但邁出一步卻又忍不住回頭。
「之前我嚇着你們了，我.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陳閑本還想再說些什麼，骷髏先生卻在這時拿着鋸肉刀與苦難者面具回來了。
「我先回去了，你們下山注意安全，之前的事真的很對不起。」
陳閑對魯裔生與許雅南滿懷歉意地點了點頭，隨後便轉身抱着木禾帶上骷髏先生，急匆匆的向站在樹林邊緣等待他們的老騙子走去。
伴着山中不斷呼嘯的風聲，陳閑他們的身影在雨中逐漸遠去。
魯裔生與許雅南自始至終都沉默著，一言不發地望着陳閑遠去的方向，待陳閑的身影徹底消失后，他們又回過神來面面相覷了一陣，都想對彼此說些什麼，卻突然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最終還是魯裔生開了口。
他表情複雜地嘆了口氣，一腳踢開躲在自己身邊的木頭人。
「先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