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The Star 新星(28)

第146章 The Star 新星(28)

五日後,聆聖日,清晨。費蘭多卡薩,治安官監牢。

當新入獄者的腳步聲在走廊的盡頭處響起時,正在享用早餐的犯人們都不由得抬起了頭,好奇地朝那個方向張望。淋著由豌豆、黑肉醬、歐芹和少許胡椒混在一起製作成的燉粥的灰麵包就是他們今天的早餐,由於聆聖日的緣故,這對於罪犯來說已經是比平時可口許多的伙食了。

在聆聖日,會有犯人來得比聽取告解的牧師還要早着實是一件稀奇的事情。鮮有犯人會被安排在安息日或是聆聖日入獄,這兩個日子對於費蘭鐸教徒們來說都是相對特殊的日子。

但新犯人的不尋常之處並不止於此。

遠不止一個人,邁著沉重整齊的步子,伴着好似一整車銀錠運送時發出的金屬顛簸聲。很顯然,他們中的大多數並不是將要服刑的犯人——事實上,在這七八人當中,真正的犯人只有一位,而其他人,不過只是他的隨行人員。

而當這群人走過柵欄前面的時候,犯人們才得以看清這群訪者的樣貌——

——那是一群披掛齊整的騎士,拱衛在那一位身穿樸素囚服的伽洛尼人身旁。在費蘭多卡薩,並非每一個人都有幸見過那張臉,但他們都不可能認不出繪在那群騎士肩甲上的那個獨一無二的紋章。

——狼紋章,洛法里安家族的標誌。

注意到這一點之後,大多數的囚犯都背過身去,儘力不讓自己聽到那驕傲的唇間吐出的任何詞句。對他們這種身份的人來說,聽到那位「犯人」說出的任何話都可能是一件極為危險的事情——尤其是當那個人的語氣聽上去相當地不悅。

「——那麼,我可否聽聽你的解釋呢,典獄長先生?我記得我已經遣人通知過了。」

他用冷冰冰的口吻質問道。

「……我以為……您只是在跟我開玩笑……」

「我?開玩笑?——跟你?」傑斯帕·洛法里安不禁啞然失笑,「我能問問你是誰嗎?」

「……但在這公國,誰斗膽敢定您的罪啊?而且還是……那樣的大罪……」

「我敢。」洛法里安侯爵挑了挑眉,「你有什麼問題嗎,奧芬妮人?」

「……可這……」

「無論誰違反了律法,都必須得到懲罰。」

洛法里安終於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他揮了揮手,示意身邊的騎士向這位典獄長出示了判決書:

「……傑斯帕·洛法里安侯爵,由騎士彌撒鐸·梅耶爾在公開場合提出指控,在舞會上公然冒犯蘭吉爾公爵——亦即費蘭多卡薩公國之主的權威。經調查,罪證確鑿,且由其本人證實,故罪名成立。依據《帝國公法》、《公國世俗法》同《費蘭多卡薩教會法》中關於七宗罪的附加條款,並參考1445年、1987年和2145年的相關案例,宣判如下:

世俗法判決,犯人將處十年監禁,剝奪其黎明之星軍團統帥職務,但保留其侯爵頭銜和家族財產;

教會法意見,犯人因犯七宗罪行之驕橫,在由高級審判所定罪之後交予治安官監牢服刑並作懺悔。

罪行於2857年4月第5個末曜日成立……」

在文件的底下蓋着的是洛法里安家族的狼印和其他執法長官的印戳——當然,在他自己剝除自己的統帥職位之前,某種程度上都是黎明之星軍團勢力的轄下機構。

「——這份文件對您來說足夠清楚了嗎,奧芬妮人?」

傑斯帕·洛法里安似乎並不關心典獄長的回答,只是漫不經心地在監獄的過道里散著步,一邊打量著牢房裏的犯人們。但當他走到一間空牢房門前的時候,他停住了腳步,問身旁的騎士道:

「這是那傢伙住過的牢房嗎?」

戴着厚重頭盔的騎士點了點頭,用人偶一般無感情的語氣回道:「這間牢房便是彌撒鐸·梅耶爾大人因弒殺獅鷲而被收押的牢房。」

「……『獅鷲獵手』嗎?有意思。」洛法里安一邊說着,一邊饒有興緻地把玩起了那枚從彌斯那裏奪過來的銀環,像拋硬幣一樣將它拋起又收回掌中。

洛法里安揚起自己的嘴角,露出一個令人不安的笑容,「典獄長先生。既然您還沒有為我安排牢房,不妨就讓我住這一間吧?如果你沒有意見的話。」

「……沒有沒有!您請便!」

儘管不明白他自我定罪的動機,卑微的典獄長當然沒有膽量對這樣的人物說一個「不」字。

「我當成普通的囚犯對待就好。我只是個犯人而已,你才是典獄長,不是嗎?」

洛法里安對他淡淡地笑了笑,但在典獄長里,那個笑容充滿著未言說的危險。

當洛法里安走進牢房,他手下的騎士則毫不留情地幫他鎖上了牢門。

「這個鎖還挺新的。」

「……啊……回大人……這是因為這座監牢最近新換了一批鎖的緣故……」

「噢。」洛法里安漫不經心地應着,一邊打量著其他牢房。很快,他和斜對角那位正在享用早餐的犯人對上了視線,儘管那名犯人很快就躲到了光線照不到的角落裏,避開了他的視線——與他對視的這短短几倏,那犯人就莫名地打了個冷戰。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噢,我似乎還沒有吃過早餐。」

「……我這就讓人去為您去準備!」

*

約摸十霎左右的時間,典獄長回到了洛法里安的牢門前,帶着相當諂媚的表情跪了下來,將一個精緻的銀質托盤盛給那位侯爵,托盤裏盛着的是一隻經過了精緻料理、用了不少昂貴香料的白蟹肉——當然,蟹殼和麻煩的部分也被很仔細地剔除掉了。

但傑斯帕·洛法里安的表情似乎開始變得難看起來。他的視線掃過其他犯人用完早餐之後丟在牢門前的陶碗,皺起了眉頭。

「這是什麼?」

「……只是螃蟹而已……希望大人您能……」

「這就是你給犯人吃的東西?」洛法里安嘆了口氣,彷彿在為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感到遺憾,「——看來我沒有告訴過你,請把我當成普通的囚犯對待?等等,我有說過『請』嗎?請務必原諒我,如果我沒說過那個單詞,有時我總是會忘記呢……」

「可是大人,您的身份……」

「……按住他。」還沒等典獄長把話說完,洛法里安侯爵下達了命令。幾名騎士當即發作,用極為暴力的手法將典獄長牢牢地架了起來。

「……噢,只是口誤而已。既然我已經被解除了職務,我當然不會給你們下達任何命令——那只是個建議而已,黎明之星軍團的騎士們。當然,只有當你們覺得我說得有道理的時候,你們才會接受那樣的建議,不是嗎?」

「我們選擇接受您的建議。」他的騎士依舊用不帶多少感情色彩的語氣回答道,並若無其事地將自己套著堅固手甲的手整個塞進了典獄長的嘴裏,以阻止他繼續為自己申辯的意圖。

「你們知道的,奧芬妮人啊,他們總是不喜歡聽你講話,還喜歡還嘴——真是麻煩的特質啊,這些劣等人。」洛法里安煞有介事地連連搖頭,隨即又轉向他的一名騎士,「……啊,當然了,我並沒有在指你,費里薩耶爾(Philisael)。你總能忠實地執行我的命令,我很高興你沒有繼承你族人的這些缺陷。」

奇妙的是,儘管這些騎士都穿着截然一樣的盔甲,完全遮擋住了面部,他們的身材也幾乎相當,洛法里安卻能不費吹灰之力地認出他們中的奧芬妮人來。

「對不起,大人,這樣的人是我的族人,我感到萬分恥辱。」

「不,你不需要感到恥辱。你們奧芬妮人就是這樣的民族,他們就是擁有這樣的劣根性,只是你不一樣罷了,這也正是為什麼我認為你比他們要優秀。……不過,不要忘記這一點,不要忘記你是誰,只要這樣我就滿足了。」

「沒有洛法里安大人的提拔,我費里薩耶爾什麼也不是。」騎士在緊鎖的牢門前單膝跪地,表示了自己的忠誠。

「很好。」洛法里安的臉上浮現出殘暴的喜悅,對於騎士費里薩耶爾來說,那是一種明示,「那麼我問你,對於喜歡還嘴的人,應該如何懲罰?……噢,只是建議。你應該自己做決定。」

「我想我的決定會讓您滿意的,洛法里安大人。」

騎士重新站起身,轉向那名可憐的典獄長。厚重的頭盔掩蓋了騎士猙獰的表情,但那隻令人加倍膽寒。

「圖爾(Ture)爵士,我必須請求您的協助了。」

「很樂意為您服務,費里薩耶爾爵士。」那名將手伸進典獄長嘴裏的騎士回答,然後粗暴地掰開了典獄長的嘴。

費里薩耶爾沒有遲疑半分,突然伸出手,狠狠地攥住了典獄長那因驚恐而高聳的舌頭!

一陣聲嘶力竭的慘叫,讓監獄里的所有犯人都汗毛直豎。他們都知道,沒人希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種事情發生了。

幾倏過後,隨着「啪」的一聲,一條血淋淋的殷紅肉條被連根甩在地上。費里薩耶爾只是從鎧甲的夾層里掏出手帕,神態自若地擦拭着手甲上的鮮血,彷彿剛行刑完畢的劊子手。

「把他送到教堂去吧,就這樣死掉我可不允許。」洛法里安聳了聳肩,這場血腥的表演讓他滿意地坐回了監牢的硬石板床上,「懲罰只是為了讓人記住教訓,這是一種教育。如果受到教訓的人死掉了,那就沒有意義了。」

「交給我吧。」名為圖爾的騎士聳了聳肩,「我想他會感謝大人您的仁慈的。」

「奉承的廢話就免了,讓他們給我準備點像是犯人吃的東西。」

洛法里安說着,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對了,我要見的人呢?」

「他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喚他進來。」

*

當迪昂被「放」在洛法里安的面前時,洛法里安的嘴角再度泛起了邪意的微笑。

「這樣的視角你喜歡嗎?通過柵欄,你在外邊,而我在裏邊。」

兩旁的騎士放開了架着他的手,沒了拐杖的他立刻失去平衡,撲倒在地上。當然,他也很識相地就勢跪伏在地以示順服。

於是,坐在床邊的洛法里安親手脫下了沾滿了泥土與污物的鹿皮靴,丟到牢門旁邊。

「清理乾淨。」

迪昂也沒有顯示出半分猶豫,他很清楚對方想要他做什麼。

他抱起其中一隻鞋,沒命地開始舔起那沾滿爛泥的鞋底,臉上沒有絲毫委屈。

「看來你已經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洛法里安聳了聳肩,抬手叫停了他的自賤行為,「停手吧,看着怪噁心的。我叫你來為的可是比舔鞋底更重要的事情——」

「無論什麼事情,只要能讓您滿意,大人。」迪昂用鼻子緊貼着地面,用無比恭順的語氣回答。

「——我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瘸子。」洛法里安說着,帶着詭秘的笑容向迪昂抬手示意,「抬起頭來,讓我看見你的眼睛,這樣我才能知道,你有沒有資格得到我的信任。」

遵照那個男人的命令,迪昂揚起了頭,與洛法里安四目相對。一種百味雜陳的感情在他的內心涌動,但他想辦法將它壓了下去——在這一刻,他的眼中只能有順從,而不能有任何一丁點的其他雜質。

「……」

在這難熬的十倏里,他甚至不敢眨眼,直到洛法里安最終將話題繼續下去。

「——你有沒有聽過『新星騎衛隊』?」

「……對不起,大人,請恕我孤陋寡聞。」

「不,你毋需道歉。」洛法里安侯爵只是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現在我也不曾聽說過這是一支什麼隊伍呢。」

「……」迪昂沒有多嘴。剛才從他面前被抬出去的那個被拔了舌頭的人已經清楚地告訴了他,多嘴會是個什麼下場。在這種時候,豎起耳朵就是最明智的反應了。

「不過你很快就會知道了。不久之後,你就會與他們共事——到了那時,我希望你能仔細地為我監視好那位長官,那位梅耶爾大人。」

「……抱歉,大人……這就是您的吩咐嗎?……當然小的絕不敢有什麼異議!只是想要……稍微確認一下,希望大人務必不要動怒。」

「我並沒有發怒,不必擔心。」

洛法里安的話讓迪昂稍稍安心下來,但很快,更大的疑惑又攀上他的心頭。

「與其多費口舌去解釋,不如讓你自己親眼去看,儘管現在從你所處的高度當然什麼也看不到。從東方席捲而來的風暴還未來到,不過快了。一位稱職的大副當然希望了解船上每一位船員的位置,我希望你也能理解我複雜的心情。搖擺未定的人是很令人頭疼的——要渡過這場大風暴,每一個人都需要對船長忠誠不二才行。」

「……您是在說……航海的話題嗎?」迪昂怯生生地試探道。

「我不會給無意義的指示。不過我相信,以你自己引以為豪的機靈,你很快就會明白我在說什麼了。」洛法里安侯爵彷彿話裏有話,始終帶着那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注視着他的眼睛,無時不刻給人一種全視者的壓迫感,「到了那個時候,我希望你不要做出什麼愚蠢的舉動。」

「……既然您的指示是這樣,我也不會令您失望的。」迪昂再次低下頭,向那位侯爵致意。

「很好。」

洛法里安終於點了點頭,這讓迪昂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你可以退下了,軍械師。當我需要消息的時候,會有人聯繫上你的。」

「是,大人!我會盡全力為您……」

還沒等他說完,侍奉洛法里安的兩位騎士就再一次扛起了他的胳膊,把他帶走了。

洛法里安打了個呵欠。沒過多久,另一名騎士走了上來,將盛裝在簡陋陶碗裏的燉粥淋麵包片擺在了牢門的底部的遞餐口前。

洛法里安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送進嘴裏。這位貴族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

「這味道……真令人作嘔。我應該建議他們為這座監獄里的罪犯改善點伙食嗎?」

「這是牢飯,大人。我不認為犯下罪行的人有資格得到那樣的優待。」那位名為費里薩耶爾的奧芬妮人騎士竟如此對自己侍奉的主人回答道。

「就算我也一樣?」

洛法里安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大笑着端起了那碗與他的身份絕不相符的食物。

「我很高興你如此地明事理,費里薩耶爾,我沒有看錯你。——無論是誰,試圖挑戰帝國律法的人都必須得到最嚴厲的懲罰。」

他敞開胃口,很快將那陶碗裏那些被他稱作「令人作嘔」的食物一掃而凈,隨後滿足地拍了拍肚子。「嘗起來也沒那麼糟。我還得在這裏待上十年,所以我可得儘快習慣才行啊,不是嗎?從今天開始,這座治安官監牢就是我新的府邸了,十年內所有重要的會面我都會在這裏進行。——還真是新鮮的體驗呢,不是嗎?」

「事實上,您的另一位會面對象也已經在等待了。」騎士回答道。

「噢?那位來自東方的嘉德雷主教已經來了嗎?」

洛法里安的臉上隱約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那是,與他以往的笑容都截然不同的表情。

「——備好座位之後,就請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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