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漫漫長夜（一）

流亡紀年157年7月8日，夜幕已經降臨星明文明109年。

在無盡虛空之中，，一小片被秩序場保護起來的「安全島」在自身動力下正在慢慢飄移著，每一次飄移完成之後，這一小片突兀的秩序區域便會「暫停」一會，在短暫的「休息」之後再開始它的下一步航程。

虛空中沒有物理層面的所謂「移動」與「空間」概念，所有的「移動」都需要依靠改變信息體自身的秩序表徵參數才能實現。在這片小小的秩序區域中，排在最「前」方的，那顆彷彿拉長的淡金色巨大種子一般的飛船便是整片安全島的最高中樞，在它的控制與協調之下，整片安全島的所有聯繫節點都按照完全統一的信息偏移方式在虛空中前行。

在最後的燈火也徹底熄滅之前，找到一個能夠供自己停歇和補充的港灣，就是這片安全島中每一個人，或者說是這整片島嶼現在的最高目標。

「目標感應有變化嗎，或者說......是否有強度更高的感應信號了？」

在旗艦的主控大廳上方，卡文瑞爾前段時間主持了一次晶能波虛空掃描，在反趨勢坐標驅動方程的指揮與信息流自帶的「秩序場」作用下，一次大功率的掃描可以掃過對於當前星明文明來說相當遠的範圍，不過從卡文瑞爾的表情看來，這次探測的結果並不太好。

「情況不太樂觀。」看着全息投影中反饋出的微弱回波，卡文瑞爾有些失望的搖搖頭，「相對於一百多年前的那幾次掃描結果來看，我們的「目標」反饋的信息仍然相當微弱。或許目標也在以相同的「移動方式」與我們保持「相對靜止」；或者它的反饋能力只有這麼高；再或許......目標正在蒸發，從當前的掃描情況來看，它不太可能是一個完整的秩序宇宙，而世界碎片的話......它很難抵禦虛空的侵蝕。」

「但願是中間那種結果吧。」維多維爾抱着膀子說道，「我們的最大續航能力目前預計是維持到3741年，按照之前預計的最好情況，抵達該目標需要三千多年......如果真的錯過目標的話，那麼我們在剩下的五六百年裏除非還能再進行一次技術爆發，否則那可就真是回天乏術了。」

「陛下......這可能......會很難。」在一番猶豫之後，卡文瑞爾還是決定把絕對的實情說出來：「理論與實踐是需要共同作用才能讓我們的科技水平產生真正的進步，到目前為止，在當前的設備基礎上我們能做出的實際設備基本上已經抵達極限，再先進的設備......我們的確有一定的技術及理論儲備，但是已經沒有足夠強大的前代設備和足夠充足的資源來實現這些想法了。」

「倒也別這麼早放棄，真到了生死邊際的時候，文明的潛力比你我想像的要大得多。一個單獨個體的力量或許有限，但是由幾億個忠誠的靈魂再加上星明文明這四個字呢？」維多維爾笑了一下，「這一部分還需要你們多努努力了。」

「呃......陛下，我是個科學家，對於這種玄而又玄的，沒法用可量化標準來衡量的想法，我個人持懷疑態度......當然，在我的職責之內，我一定竭盡全力。」

「嗯，然後關於虛空的......」維多維爾還沒說完，一陣劇烈的晃動突然從腳下傳來，龐大的方舟頓時就彷彿激流中的落葉一般，在這股不明力量的衝擊之下，整支艦隊撐起的秩序場搖搖欲墜，而在兩人面前彈出的信息窗口中，顯示著護盾發生器輸出功率的曲線正在不斷上揚，現在已經逼近警戒閾值。

「這是什麼......」維多維爾拉住身旁的首席科學家縱身使勁一躍才堪堪避過了向他們面門招呼過來的導航用輔助運算核心，隨着四周一陣噼噼啪啪的電弧爆裂聲，佈置在艦體外殼和中央的穩定冗餘機組迅速投入了工作狀態並勉強穩定住了艦體，不過看着激活的信息窗口中那一圈控制台上跳動的金色弧光，維多維爾知道——這次剩下的還能用的冗餘穩定器至少又有十分之一報廢了。

「陛下，您看看這些！」在飛船狀況稍微穩定之後，十幾個信息窗口忽然在兩人面前彈開，排除掉旗艦自己多彈出的幾個，剩下的窗口還有十一個——維多維爾小鬆了一口氣，這樣至少可以確定在剛才不明的大衝擊中沒有損失現存的方舟，不過很快，各個信息窗口中浮現的畫面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虛空中，物理層面的所謂空間是不存在的，如果想要使得自己能在虛空中安然存活，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擁有一層可以撐起秩序的信息屏障——護盾也好，秩序場也好。

在虛空中，它們可以撐起一片獨立的秩序世界，對於星明文明來說，這片秩序世界的組成就是一層球體淡金色光膜＋一塊什麼都沒有的球體空間，但是現在，那十幾個信息窗口中顯示的卻是各種莫名其妙的東西：

陌生的星系，奇形怪狀的生物體或者是碎裂的天體，造型奇特的破碎飛船，生機勃勃的藍綠色星球等等，維多維爾甚至看見了一條足有幾萬公里長的，類似於梅爾維爾鯨、水母和軟件長須蟲結合起來的不明生物一拱一拱的從艦隊面前緩緩游過，不過比起這個，卡文瑞爾所看到的畫面更加令人驚訝：

他看到了一個類似於星繫結構圖的，但是比例和表現方式與他所生存的宇宙相差甚遠的東西，在那張不斷消失的畫面中，他看見了在「星系」中央熊熊燃燒的黃白色「太陽」，在「太陽」周圍則圍繞着鐵黑色和枯黃色的「岩石行星」，而在軌道外圍，體型碩大的「氣體巨行星」則慢悠悠的垂在軌道上緩緩地滾動——沒錯，真的是滾動！因為這整個星系裏面所有的天體都是環形的！這些天體的形狀就像加速器的真空加速管道一樣，而它們圍繞中央恆星的運動方式就是像車輪一般滾動過去！

饒是以卡文瑞爾的學識，現在他也匹配不出要讓這樣的結構能穩定運行所需要的力學公式，天知道形成這樣的星系要遵循哪些物理定律，說不定它們連物理都不遵守，甚至是不需要遵守。

「莉爾，艾森德爾，你們在看嗎？」維多維爾的面前又彈出了一面新的屏幕，畫面稍微顫抖了幾下，維斯瑞凡和艾森德爾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屏幕中，在看到畫面顫抖時，維多維爾皺了皺眉，現在但艘方舟艦體內部的通訊是建立在還在運行的晶能管網這一「物理層面」上的，如果這也能被干擾的話......

「我在看。」在維斯瑞凡兩人身後，已經有一些設備被掀翻了，而更多的設備也在滋滋得冒着金色的火花，看着身旁的屏幕，維斯瑞凡神色嚴肅的問道，「在方舟外面劃過的，是真實事物，還是幻影？」

「有一定的質量反應，應該不是完全的幻影。」卡文瑞爾剛說完，翟卡希爾忽然闖進來：「嚇死我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剛剛一堵那麼大的牆就直接從飛船里碾過去了！」

「牆？什麼牆？」卡文瑞爾一把將來人拉住，「你的眼睛特殊，說說看，剛剛那是什麼？它們為什麼能幹擾建立在晶能與連續這兩個層面上的通訊？」

「剛才那個......直接就是外來的海量信息侵入了我們的秩序場，在進入秩序場之前，它們是純粹但是位階不夠的信息流，在秩序場中被秩序法則進行「賦值」之後便顯示出了各種各樣的形狀，這些形狀不一定是它們本來的面目，也有可能是在秩序場中賦值而臨時生成的一個簡單外貌。」

在停頓了一會之後，翟卡希爾總算恢復了淡定，「至於干擾通訊的話......那些規模宏大的信息流的侵入自然會對我們的艦隊造成影響，說實話，還好我們的飛船外面還有一層晶能護盾盯着，要不然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很有可能會直接具現在我們的船里。」

「那麼，這次信息爆發來源於何方？規模的相對預估呢？影響範圍呢？」維多維爾一邊繼續追問翟卡希爾，一邊對卡文瑞爾安排任務：「等到干擾衰減到最低可容許範圍的時候就進行探測，以最快的速度檢查一下被我們作為目標的那塊疑似世界碎片狀態怎樣！」

「遵命！」卡文瑞爾應了一聲便轉身跑向稍遠處的廣播設備，很快，這間艙室中便逐漸響起設備充能與運行程度升高所產生的嗡鳴聲，而翟卡希爾被皇帝抓住衣服領子，一時顯得有些尷尬：「信息來源方向未知......我只能說明信息流在秩序場中的方向，但是在虛空中它們是不遵循秩序世界的物理定律的，因此我也無法明確按虛空來算的話它們到底來自何方，而至於規模的話......我只能說，大到難以想像......目力所及之處，全是磅礴的海潮，另外，您能放開我了嗎？」

「嘖。」維多維爾鬆開手，白了身周屏幕中還在不斷劃過的各種各樣的奇怪物體，隨即接通了通訊呼叫各艦不必擔心，只要晶能護盾啟動它們便暫時就構不成威脅——至少口風上是這樣。

而卡文瑞爾則抓住一個信息潮流稍弱的時間窗口將晶能探測波發送了出去，在承載着反趨勢驅動方程、糾纏狀態感應與偽秩序場的信息波發送之後，卡文瑞爾等人立刻感覺到了這波信息衝擊的威力到底有過大：在原本的寂靜虛空中，這樣的探測波掃過幾乎不會得到任何反饋，即使它們已經偏移的相當遠，所得到的擾動仍然微弱到難以對信息波本身造成什麼明顯干擾。

而現在，目力所及的雷達掃描範圍中只有無窮無盡如同波浪一般的洶湧雜波，這樣的雜波即使比起曾經的目標宇宙忽然崩潰所導致的信息浪涌也毫不遜色，在艦隊周圍，整個虛空彷彿變成了一口碩大的銅鐘在不斷的迴響着，彷彿一切都將沉入這洪鐘大呂所釋放的海潮一般的波動中。

不過在好幾天之後，一個可以被稱作「好消息」的消息傳回了旗艦：卡文瑞爾和翟卡希爾已經確定，被選定作為目標的信息聚合體的回饋強度已經有所升高，比起原來那個模糊的殘影，現在，目標已經可以較為明確的出現在艦隊前進的道路上，就像指引迷路者前行的明星。

然而，之前所爆發的洶湧信息海潮仍然沒有完全結束，在後來所出現的信息流具現體中，有方舟捕捉到了部分風格奇特的設施：它們的表面覆蓋着一層泛著滑膩油光的黑色裝甲，其整體形狀類似於融合失敗的天體，在這些天體「熔化」的表面上還鑲嵌著形似飛翼的小飛行器，對於在這裏的所有人來說，這樣的風格可以說再熟悉不多了，而它們表面上閃動的黑紅色花紋所勾勒出的無比清晰的Σ圖案則進一步表明了它們來自何方，而在這場浪潮結束之前的最後咆哮中，原本凌亂繁雜的物體甚至風格也被統一起來，血紅色的「Σ」成為了殘影的最後主旋律。

「很可怕，但是為什麼我感覺已經無所謂了......」看着屏幕中不斷劃過的鐵黑與血紅，維多維爾和維斯瑞凡的神情都有點麻木——這個帶有Σ符號的文明總能帶來一輪又一輪驚訝的高潮，不過在這快兩百年裏，他們也快驚嘆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