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勉強脫困

維多維爾從噩夢中逐漸清醒過來。

在他昏迷之前，他留下的最後的記憶，是周身圍繞扭曲光芒與黑色塵霧，連連傳來的警報，已經點亮了觀察窗外半邊星空的爆炸，雙眼只剩下殺意與狂怒的前總控技師，還有自己頭部刀絞般的疼痛……

在昏迷期間，他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但是在那個時候，他還保留的既不是表意識也不是潛意識，而是來自靈魂的，可以被稱為是靈智本源的煎熬。

黑紅色的詭異花紋憑空出現，並一點點撕碎吞噬他的靈魂，不僅如此，維多維爾還感覺到了自己的扭曲與變異，那憑空出現的花紋正如同遠古文學作品中出現的惡魔一樣，一點點將他拉入腐化墮落的深淵……

不過好在，這樣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多久，在維多維爾越來越支撐不住的時候，來自他自身的變異戛然而止並開始以極慢的速度恢復，在他最底層精神清明的一剎那，原本黑暗無光的四周忽然劃過了一道金色的霹靂，隨即是第二道，第三道…金光每次亮起，他都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會被向現實拉動一分……

當他睜開眼睛后，映入眼帘的第一樣事物是來自數學率核心播撒出的淡金色光霧，隨着遮擋在自己視野中的霧氣一層層褪去，他很快便明了了第一艦橋控制大廳中現在的情況。

在艦首部分的控制台上空，顯示著第七、第九、第十一、第十二和第十三方舟實時情況的懸浮光屏已經消失，大廳里的多處設備控制面板上正在跳動着火光一般的金色煙霧或者是鏈狀的電弧，由於這座大廳周圍的控制台集群恰好是環形，這些控制台上產生的大量影響看起來就像是給整間艙室加上了結界一樣，許多人影正在跑前跑后，努力壓制破壞的擴散。

維多維爾掙扎著站起身來，從數學率核心基座附近延伸出去的四道晶質導軌除去上次過載跳躍時產生的扭曲之外，現在在其內部又多了相當數量的細碎裂痕，數學率核心的外層環境約束殼已經有部分區域完全晶化，數台方尖碑一樣的裝置被佈置在數學率核心的基座上緣環帶，方尖碑頂端釋放的光芒正在以一定頻率閃爍著，壓制着被圍困在保護殼內部，那顆跳動而狂躁心臟。

「啊，執政官閣下，您醒啦？」維多維爾循聲望去，卡文瑞爾正歪斜著身子靠在數學率核心的底座坡邊上，對自己勉強露出一絲笑容。

「卡文瑞爾，你怎麼樣了？」維多維爾心裏一驚便想着上前查看情況，結果剛邁出第一步，便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

「別擔心，執政官，我沒事……」卡文瑞爾輕輕擺了兩下手，「我們能活下來，也算是幸運了…」

「對了，卡文瑞爾，其他人怎麼樣？艦隊受損情況呢？」在精神擺脫了之前彷彿狂躁症一般的干擾之後，維多維爾猛然間想起了自己的本職工作，以及當前的危急情況。

「艦隊目前已經脫離了那塊帶有污染的世界碎片的威脅，人員方面…只能說，目前最重要的科學人才基本上都沒有太大的狀況吧，艾森德爾和伊卡利姆比您提前蘇醒，翟卡希爾已經接受過高強度的晶能衍生光芒照射，幾小時前剛剛結束觀察，靈魂狀態還算穩定，維斯瑞凡閣下和卡洛斯特沒有出現太過嚴重的問題，他們一直都處於清醒狀態，不過……」卡文瑞爾停頓了好久，才緩緩說道，「請您做好心理準備，上述部分是僅存的「好消息」了。」

維多維爾心頭一冷，接下來，卡文瑞爾的彙報，每個字敲擊在他心口中，都無比冰冷、無情：

「目前已經確定，我們損失了五座方舟，它們的編號分別是七號、九號、十一號、十二號和十三號，七號方舟受到來自外部污染的劇烈侵蝕而失去控制，九號方舟自爆，十一號方舟被不明飛行器擊毀，十二號方舟因未知原因自毀，十三號方舟撞擊並摧毀了世界碎片中的不明天體。倖存的艦隊中，本艦與十五號方舟受創較重，部分非必需功能已經停擺，二號，四號，五號方舟受輕傷。而至於人口方面……我們只剩下兩億七千萬人了。」

「傷亡怎麼會如此慘重？」維多維爾彷彿被當頭敲了一棒瞬間愣在地上，「在我回到封鎖區之後，居住在封鎖區內的公民應該是不少於六億的，並且再算上當時帶到世界長牆封鎖區的近衛與工程軍隊，在我們撤離的時候，我們擁有至少七億以上的人口，但是現在，卻一下子折損了一半以上？」

「……對，在您出現狀況的時候，那種無形的污染侵入了艦隊的指揮系統和通訊系統，進而在民用網絡中大肆傳播，當時我們幾乎失去了對民用通通道路的管控——說來可笑，這一部分傷亡是在我們的艦隊脫離那個環境比黑洞還要惡劣得多的世界碎塊之後發生的」

「當時其餘方舟內部也已經多多少少出現了污染，因為那些飛船艦體本身的自律檢測節點所產生的謬誤，那些零星的污染躲過了飛船的檢測系統，在託管結束，嘗試重新恢復其他階層聯繫的過程中，各艦的倖存公民中爆發了大規模的溝通潮流，內容包括但不限於詢問、傾訴、咒罵、訣別和慶祝，等等等等……當時的情況相當混亂，就連軍隊都有些不穩定……」

「當時的我們，已經失去了對這部分民用通信通道的控制權……或許是太過強烈的死潮效果在一定程度上腐化了意志……甚至我們嘗試以直接滅殺的方式阻止本艦內的部分頑固者，但是最終也沒有起到任何阻止效果，此時，我們還擁有不低於五億五千萬的人口。然而，那些感染者的通信為殘存的污染提供了傳播的途徑，在艦隊進入虛空之後，由於秩序場由旗艦安排統一啟動，所有的飛船都處於同一秩序場內，在秩序環境中，原本在宇宙中可以使用的常規通信方式在這裏也可以使用，而這部分通信沒有受到晶能的完全保護，因此幾乎是開始傳播的瞬間……」

「那些恐怖的黑紅色陰影就瞬間肆虐了所有的方舟內部並且造成了相當嚴重的後果，一方面是人員的大量傷亡，還有一部分，就是污染蔓延到艦體內部並侵蝕了相當數量的設備，五艘受到輕傷的方舟，有四艘是因為這些完全可以被稱之為暴動的惡性事件導致的，它們在從世界碎塊離開后甚至保持着完好的晶能護盾，哎……」

「可以說，造成現在的情況……」維多維爾猛地站起身子，一股混著殺氣的壓抑氣場開始逐漸在他的周身，「這次如此慘重的損失……死潮的力量干擾了思想，腐化了思維，這是主要原因。但是另一部分，則是我們那可怕的思維慣性，在混亂與受控之中堆疊的怪異法案，還有這些法案一直以來的隱形放縱!」

「死潮？」

「我對那些來源不明的毀滅性現象的定名。」維多維爾冷冷的看了一眼扶著斜台的卡文瑞爾，「我想，很快我們就有必要採取措施，來好好想想，接下來，我們該如何決定方舟艦隊的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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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我們到底該被稱為幸運，還是不幸……」在第一艦橋主控大廳的正下方，一支全副武裝的部隊正在一邊清除走廊中的碎片和已經佈滿凹痕和腐蝕缺口，彎曲斷裂的艙壁結構板，而在這支部隊後方，在另外一道保護門後面維斯瑞凡，艾森德爾和翟卡希爾正在數名近衛士兵的保護下利用遠程監視來跟進著探測部隊的進展，「我們提出知識保全計劃並沒有多久，就出現了如此大規模的人員傷亡和機械損毀．……然而，保證我們的文明能生存下去的技術知識、科技知識和邏輯學知識卻都基本上完好無損的挺過了之前的災難……」

維斯瑞凡看着眼前正在一段一段的向幽深黑暗的走廊深處延伸的應急照明燈光，不僅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執政官閣下，可能有些不合時宜，不過我還是想提醒您，這一部分工作應該是維多維爾閣下來負責的。」在維斯瑞凡面前，艾森德爾看了幾眼屏幕中所顯示的，越來越慘烈的艙壁圖像，隨即輕輕嘆息道：「您不該來這裏，這很危險。」

「我知道，我既然決定來到這裏就不會沒有準備。」維斯瑞凡看了看一旁護衛的士兵安置的金色方尖碑，「他受到那種外來不明污染的影響相當大，時間可能也很長，能沒事我就很滿意了，再加上現在的艦隊有相當一部分情況我們還不了解，這個時候效率能提升一點是一點。至於職責……從晶能旋渦爆發的那一天起，我們之間的職責就已經不再明確了，現在的我們，與其說是兩權分立，倒不如說是責任與義務的逐漸融合以及互相協助……」

「報告，探測部隊已經將這條走廊檢查完畢，應急照明設備已經就位，在走廊盡頭有一道已經關閉的隔離門，門的後面就是結構圖中所顯示的，按照命令接受晶能灌注的第二艦橋及其附屬區域範圍了。」

「啟動防護，探測部隊，嘗試開啟那道門。」維斯瑞凡點點頭，伸手示意身旁的士兵啟動方尖碑，在走廊兩側臨時附加的緊急光源照耀下，探測部隊迅速分成兩組，壓低身體並沿着艙壁迅速突進到了隔離門的面前。

在小隊到位之後，另外一座方尖碑被設置於隔離門前，淡淡的金色光芒在方尖碑的頂端有節奏的閃動起來，在無形中撐起了一道可以在一定程度約束信息流動的防護屏。

「已經確認，該門扇的控制系統已經離線。」在經過粗略的檢查之後，幾名士兵拆開了門附近走廊牆壁上的控制面板並嘗試對其中輸入能量來重新啟動這道門，不過這一嘗試很快就宣告了失敗，在進一步觀察之後，有士兵發現，隱藏在控制板後面的晶質管路已經出現了近乎碎裂的破壞——

在晶能光芒照亮這一小部分管道之後，探測部隊很快發現，晶質導軌的外形已經產生了變異，原本截面應該為標準等腰梯形、筆直延伸直角拐彎的導軌此時卻彷彿像毛細血管一樣產生了捲曲變形的現象，只是還不嚴重。

而在導軌周圍，士兵們收集到了一種未曾出現過的粉末，這種粉末呈現出一種灰白的顏色，應急的觀測手段完全無法探知到它的任何結構。士兵們的動作並沒有逃過翟卡希爾的真視之眼，不過當他將自己殘存的視線聚焦在這些粉末上之後，他的臉上也是一片困惑。

「奇怪，這些粉末應該還可以說是可以描述的秩序物質，但是它的結構已經出現了相當大的變異，這些晶質導軌的材質是仿照曾經的導能晶體材料，從晶能旋渦周圍的混沌物質帶中直接用數學賦值衰變出的「類矽」和「類銀」來組建的，它們雖然已經不算常規意義上的元素，但其本身擁有固定的信息結構，而這些粉末……」

」我就直說了吧，大雜燴，看起來就像是把其中原有的一切信息打碎然後胡亂重組之後呈現的樣子，要向弄出這種隨機程度，我們可是需要專門設定賦值規律和數學環境的。」

「或許跟侵入進來的那種黑紅色花紋有關，畢竟這些晶質網絡也傳遞能量也傳遞信息，這有可能是那些黑紅色花紋與晶體作用之後產生的，這些以後再具體研究。」維斯瑞凡抱着胳膊，淡淡地說道。

「報告，門扇已經徹底損毀，我們無法再向它注入能源，而受到不明原因影響，門扇與周圍的加強封鎖梁已經出現了相當嚴重的融合跡象，常規手段已經無法將它打開了。」

「那就爆破。」維斯瑞凡眯眯眼睛，隨口便丟下了這句話。

「明白。」

探測部隊中的成員有相當一部分是艾思凱特、托雷斯和阿格娜絲三個人在兩千多年中一手訓練出來的，在對晶能的應用方面他們可謂經驗豐富。在對門后情況進行了稍微感知之後，很快便有數片具有水晶質地的薄片被貼在了隔離門的不同位置。

在確認這些攜帶型的爆破用具位置合適之後，在隊長的手勢之下，所有人員迅速後撤到了方尖碑的後面，方尖碑頂端閃耀的光點亮度和閃動頻率也略有增強，從而為部隊提供額外的防護。

「起爆！」

伴隨着命令的下達，閘門上的數塊水晶薄片瞬間便轉化為一團團耀眼的金色光芒，光芒亮起后並沒有靜止在原地，而是在彼此的互相影響之下彷彿具有生命一般移動起來。

通過強化之後的視力和清晰度極高的視頻連接，維斯瑞凡他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儘管那些光團看起來就像聯邦曾經的經典寵物發光雲母一樣溫暖而無害，但是在這些光團的後方，一道不甚起眼的微小縫隙卻在時時刻刻標記着光團滑動的軌道。

在光團停止移動並在門的四角逐漸熄滅之後，厚度接近半米，利用信息環境製造出的超材料，其本身甚至還經過晶能灌注加強的隔離門就彷彿被切開的豆腐一般迅速倒了下去，並且在地板上砸出了一陣悶響。

「天，天啊……」在隔離門被拆除，走廊上安裝的應急光源將金色光芒投向陷入黑暗的艙室之後，那些失去光芒的廳室中的情景，或者說在經歷那些黑紅色二維花紋沾染與晶能沖刷之後的第一現場終於被聯邦真正清晰地觀察到了。

在昏黃的燈光無力的閃動之下，艙室裏面的情況不僅令所有人感到震驚，就連通過屏幕監控一線部隊行動的維斯瑞凡也不禁驚愕的後退了兩步並且下意識的捂住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