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不明跟蹤物

在晶能信息波掃過的虛空範圍中，原本在顯示器中應該是均勻狀態的虛空之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不明物體。

在輔助計算機的作用下，這一塊莫名出現的陰影被迅速標記、高亮並放大，一個新的全息顯示屏被啟動起來，用於承載這一部分的特寫。

在被重點放大的圖像中，這個純黑色的不明存在被展現為一種形狀詭異、極度扭曲的多邊形，純黑的顏色彷彿代表着通往無底深淵的大門，然而對於圍繞在全息投影周圍的人來說，視覺刺激已經不會帶來多少震撼了，讓他們感到恐懼的是，這個不明多邊形在信息探測中的顯示色是純粹的黑色，那就說明這個色塊的正主——也就是漂浮在虛空中的那個未知的東西可以將晶能吞噬消解掉。

當方舟艦隊跌入虛空之後，與方舟艦隊相伴相隨的，長久以來，只有孤獨與沉默——沉默的雷達屏幕，沉默的環境，彷彿自律機械一般，在資源受到限制的情況下不得不只維持低程度通訊的艦隊。

不像是世界賦予了這支艦隊孤獨和冷寂，反而像是這支艦隊的出現才是打擾了整個世界的虛無。

「這會是什麼？」維多維爾嚴肅的看向卡文瑞爾，「這有沒有可能也是虛空飛船一類的東西，甚至，有可能是那條不明信息的發出來源？」

「不會，或者說基本不可能。」卡文瑞爾立刻否認道，「按照當前的虛空「距離」和目標所表現出信息強度所測算出的的總體量來看，那幾乎不可能是一艘船，它太「龐大」了，不只是說體積，這麼大的一塊無回應區說明那個東西甚至自身的虛空坐標和世界頻率都不是穩定的，對於飛船來說，這種不穩定程度太高的秩序場……就我們目前來看斷然沒有必要的。」

「能追蹤它的來源嗎？」維多維爾追問道。

「很難，閣下。」卡文瑞爾指指之前那個全息投影中已經停止擴散的空泡，「那就是目前我們在虛空中所能「看」到的最大範圍了，而且目前表現為這個古怪多邊形的本體並沒有顯示其任何信息表徵特性，它能被我們看到，完全就是因為在燈光之下出現了一片不應該存在的黑暗。」

「卡文瑞爾，能再掃描一次嗎？」

「可以，不過需要稍等，閣下。現在艦隊正在已經啟動虛空引擎，準備向下一個預計虛空坐標偏移，我們需要等到信息偏移結束，才能為新的掃描設定初始坐標。」

「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翟卡希爾看了一會全息投影中的扭曲黑影便趕緊抽回視線，後頸與手腕上那褻瀆的紋路又開始隱隱作痛。

「僅僅是看着這塊用全息投影顯示出來的奇怪影子，我的心底里就有一種濃濃的不安感，還有……莫名其妙的狂躁。」

「將晶能流量增大……準備應對一切可能。」

在眾人的等待中，五小時后，伴隨着輕微的嗡鳴聲，穹頂正下方的數學率核心和四條大型晶質導軌緩緩暗淡下來，金色光流停止流動便代表着對外輸出信息偏移停止，艦隊已經到達了下一個預計的虛空坐標。

「五個小時左右，這次的移動距離並不大。」卡文瑞爾看着被卡在那根有點像手杖有點像火炬就是太短的數據連接槽上方的金色水晶，此時水晶中存在着複數個正在跳動的明亮光團，在交互光流中，這些散發出金光的核心在水晶內部緩緩散開，而水晶的亮度比起之前又略增了一分。

「坐標記錄已經完成，準備再進行一次廣播式掃描。」卡文瑞爾命令道。

「收到，科學官，數學率核心正在匹配當前坐標及廣播所需反趨勢方程。」在艦載計算機毫無感情的回應中，數學率核心的部分約束外殼開始改變自己的運動方式，一組獨立的金色光流沿着晶質導軌及其支脈匯聚在船頭和上下兩端的廣播釋放裝置中。光團膨脹，收束，消散，在虛空中再次擊出了一片漣漪。

在一號方舟的控制大廳中，卡文瑞爾將全息投影的模擬顯示部分全部關掉，只留下最直觀的視覺部分。眾目睽睽之下，在虛空中擴張的透明空泡中再次出現了那塊不和諧的陰影。

「這次……居然比上一會的掃描顯示還要近？」卡文瑞爾瞬間緊張起來，「那個物體正在虛空中與我們同向「運動」，而且速度比我們的航行速度還要快。」

「我不喜歡它，那個怪異的影子給我的感覺很奇怪。」翟卡希爾似乎是下定決心一般的看了一眼被空泡籠罩的那塊陰影，但是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將自己的視線撤離了那裏。

「翟卡希爾，你看到什麼了嗎？」維斯瑞凡擔心的同時又有點好奇，「自從發現那個不明物體之後，你的狀態一直不太正常。」

「沒有，我無法從這個全息顯示中看到什麼很直接的信息，畢竟這只是一個模擬出來的投影，而它與實際的物體中間還隔着一定範圍的虛空，晶能信息波沒有回饋的話，實際上我們僅僅是因為信號缺失而發現了一塊不自然的黑障區，但是那塊黑障區是什麼，就無從知曉了。」

「但是我有個猜測……那其中……可能有災難的……延續。」

「這……卡文瑞爾，還有卡洛斯特，大幅改變方舟航向並增強動力爐輸出，進行一次不定向長距離高速虛空偏移！我們嘗試避開它！」維多維爾將命令同步給了身旁的卡文瑞爾和監視動力艙段的卡洛斯特，並很快得到了回饋。

在維多維爾身後，數學率核心再次閃動起來，光芒比之前數次提升功率后的負載狀態更加明亮，而它的外殼也稍微向外擴張了一些，以抑制中央區域沸騰的、由高頻晶能輕微衰變轉化而來的非物質態純數學率環境。

「此信息向全艦隊所有人廣播，艦隊即將進行大規模「變軌」動作，此次為虛點跳躍，所有可移動設備自動閉鎖，請所有成員做好抗衝擊準備，請所有正在操作設備的成員立刻急停設備並確保自己的雙腳接觸艙室地板，有效位置已經標註。」

艦載ＡＩ毫無感情的合成聲音再一次回蕩在每個人的腦海之中，與此同時，維多維爾發現，包括自己在內，每個人的腰部位置都連上了一條由信息傳導導軌延伸出的金色鎖扣，而腳部則被一層好像具有實質的光圈包裹起來。維多維爾嘗試移動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彷彿已經凝固了一般被固定在這裏，已經不能挪動分毫。

「成員補償性信息修正連接已經全部完成，數學率核心對整體協調控制程度增強，飛船開始移動。」

話音剛落，維多維爾便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掃過，這股力量似乎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在所有的時刻上、所有的方向上，甚至同時在身體和靈魂上撕扯著自己，不過伴隨着鎖扣的點點閃光，這種異樣的感覺很快便減輕了大半。

很快，飛船開始傾斜，一陣陣令人牙酸的尖銳聲音和令人心悸的隆隆巨響在控制大廳的地板深處傳來，在穹頂下方回蕩著，就彷彿同時有一萬個炸雷和兩萬塊正在被狠命摩擦的泡沫塑料同時雜訊大作一樣，長久不絕。

這樣的不穩定跳躍是一種理論上的不穩定虛空航行方式，用在這裏維多維爾等人也實屬迫不得已，這種規格的跳躍本質上的實際效果是不進行任何目標指向性跳躍，只是憋出一波足夠大的模擬畸變，然後讓這瞬間變化的秩序場表徵來拉動艦隊飛行，至於會飛到哪那隻能是聽天由命的事情。

……

在熬人的七十二小時之後，惱人的聲響和彷彿能將自己從存在層面上撕開的難受感終於逐漸褪去。伴隨着飛船姿態的緩緩修正，一切總算恢復了正常，或者說是「平常」狀態。

「……」在艦載ＡＩ解除那些拘束鎖具一般的安全措施之後，維多維爾已經暈頭轉向，完全分不清地板和天花板有什麼區別了，看看周圍，除了自己，似乎伊卡利姆和維斯瑞凡的狀態還算好的，而卡文瑞爾他們，還包括那些負責執勤的操作員，幾乎都已經在地上灘成了一個個糰子，離遠了看沒準會認為他們的骨頭都被抽走了。

「卡文……瑞爾，你來解釋一下，這才是半虛點而已，穩定性就差成這樣」又是一陣眩暈襲來，維多維爾很肯定自己的腦袋在三千萬年之前就不會出現任何算得上是生理的問題了，而現在的眩暈感只可能有一種解釋：靈魂層面上的問題。

「呃……ＡＩ，先幫幫我。」卡文瑞爾在幾道流光的幫助下費力的站起來，使勁的搖搖頭，就像是在晃漿糊一樣，「剛剛我們採用了是消耗較多能量但是可以進行高航速和遠距離的航行模式，數學率核心的主要任務……主要任務是修正飛船的信息表述，在，在這麼個狀態下，作為擁有獨立靈魂，無法與飛船看做一個整體的額外信息聚合體，也就是我們……」

「虛點跳躍……理論上無法像平時那樣從常規環境中獲得足夠的信息偏移量，這是我們的技術目前的缺失。所以，我們就需要額外的補償修正，執政官，腰部的信息環扣是為我們整體增加穩定性——那都是延續的人體工程學，實際上——都行，只是現在設備看着有點奇怪，不過有效果就好了嘛，畢竟……嘔……」

在一陣乾嘔聲之後，卡文瑞爾才想起來這只是為了符合聯邦法律所保留的生物部分留下的一點點生物感受而已，很久之前他就不需要再向普通生物那樣從外界攝取什麼資源了。

在確定自己什麼都吐不出來后，卡文瑞爾一邊努力得把自己的姿態調整的有尊嚴一些，一邊繼續擠牙膏一樣向維多維爾繼續解釋道：「您剛才所感受到的不適感，便是您自身的整體信息因為無法及時產生對應偏移而產生的。這種因為信息體整體無法跟上偏移所產生的不適感，或者說危險就是信息體裂解，來自於所有方向，所有層面，從身體到靈魂，再到記憶和歷史等等……目前來看是這樣——我們的觀察記錄有限，必須先保證對應結果。」

「所以，我們需要補償修正，您和維斯瑞凡閣下還有伊卡利姆還好，您們的靈魂還沒有進行目前最高級的晶能融合，我個人並不建議總是進行這樣的操作，不然我們自身可能會積累很多表述異常。在靈魂信息量較小的情況下，這種不適感還會輕一點，我們就……」

「好好，你們目前先休息。」維多維爾看着ＡＩ將另外那些癱軟在地的人一個個扶起來，自己則去招呼維斯瑞凡和伊卡利姆。

「伊卡利姆，你再進行一次廣播，看一下我們的這次「虛空機動」有沒有離開那個不明物體的前進路線。」維多維爾架起維斯瑞凡和伊卡利姆，抓緊分配接下來的任務。

「明……明白，我立刻去執行。」伊卡利姆掙扎著激活了數學率核心的輸入端，校準坐標，編譯方程，晶能光芒消失在秩序與混沌的邊界，在虛空中再次為艦隊拓開視野。

在虛空中，蘊含着晶能光芒的淡金色空泡再一次擴張開來，在信息組合時便存儲在信息體內部的高頻晶能為信息本身撐起「秩序場」，而剩下的部分則忠實得執行着反趨勢方程的命令，不斷將自身推離發送初始坐標。信息在虛空中漂移著，不斷改變自身的坐標，所過之處，「視野」中只有一片淡淡的金光，而在金色的光芒之外，則是沒有任何秩序與規律可言的終極黑暗之境。

——理論上應該是這樣。

在空泡的擴張過程中，一部分信息組撞進了一團扭曲的巨大不明物體，在接觸的瞬間，信息波本身的高頻晶能便瞬間閃爍起來，不斷增強的金色光流與不明物體中涌動的黑潮與黑紅色花紋分庭抗禮，不過這只是暫時的光輝，在覆蓋這一區域的信息波自身晶能消耗殆盡之後，整組信息很快就消失在了混沌之海中。

「閣下，不明物仍然存在，而且……與我們的距離還在拉近！」看着空泡中巨大的黑色投影，伊卡利姆內心也是一陣恐懼，一種沒來源的心悸迅速在他的胸口部位形成了一個「低溫帶」，使得他的冷靜與鎮定彷彿恆星赤道上空的彗星一般，迅速蒸發起來。

「什麼？」沒等維多維爾做出反應，卡文瑞爾和翟卡希爾便強撐著來自於靈魂深處的不適感爬到了數學率核心附近，在看見那個正在不斷拉近與艦隊之間的距離、已經不再是整個空泡中的一塊陰影而是拉出一片足以致盲晶能探測波視野的黑暗「投影」之後，心裏也是一陣悸動，在翟卡希爾再一次努力想要看清那個不明的扭曲斑塊的時候，一陣鑽心的刺痛感從他的右手和後頸位置襲來，在他下意識捂住後頸的一瞬間，他回想起了那是什麼。

「那是污染！毀滅了我們的宇宙的，來源不明的污染現象！」翟卡希爾咬着牙在後頸位置匯聚起紫色的奧術能量，通過這些紫色虛幻火焰的灼燒來減輕自己舊傷痕處的疼痛，「我說為什麼不僅晶能波紋都只能看到盲區，就連看它一眼我自己的意志都開始鬆動了，伊卡利姆……再做一次確認！」

「是……是！」

這一次，在晶能掃描波完成信息同步糾纏發送出去之後，全息信息投影所顯示的圖像出現了一次巨大的波動，原本無比精準的投影交互界面一陣閃動，密密麻麻的白雜訊花點彷彿風暴過境一般肆虐在正不斷扭曲的金色窗口上，伊卡利姆不得不給數學率核心注入更多晶能以增強抗干擾能力，在圖像最終穩定下來之後，不只是用於檢測新信息發佈方式的「視野」部分，就連還在運行的導航系統舊系統也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看起來，那個黑色陰影的本體所產生的信息回饋有些熟悉，似乎是一塊世界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