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抵抗與絕境（下）

偏遠的宇宙深處，混沌陰暗的太空中，一座極其標準的二維正圓形黑暗之門正在靜靜地釋放着毀滅的氣息。

在這道彷彿是宇宙被挖掉一塊的「大門」所釋放的難以理解的不明輻射的照射之下，一種黑紅色的花紋開始悄然爬上了「附近」的恆星與行星，冰冷堅硬的大地和翻卷著烈焰的星冕逐漸鍍上了一層不祥的陰影，在這些猙獰花紋的影響之下，這些星體一個個偏離了自己原本的軌道，變成了在宇宙中狂舞的陀螺。

一股無形的射流打在了已經癱瘓的護衛艦上，這艘飛船在侵蝕之下迅速腐化崩解，不過這股力量並不滿足於僅僅摧毀這艘船，它找到了新的擴張途徑途徑——艦船內部還沒完全宕機，擁有混沌數據傳輸能力，仍然與數據採集網絡保持連接的艦載計算機。

在這最後的信號被發送出去之後，躲藏在通訊信息中的污染迅速篡改了信息的整體內容，扭曲的信息變成了污染載體，當這組信息被以超過光速的速度傳遞至卦限主機之後，污染迅速爆發開來，轉瞬之間就將網絡中的全部安全措施損毀的乾乾淨淨。

順着網絡信息的流動，污染開始分出兩條路徑，一條開始向與主機相連的下級節點擴散，而另一部分，則無視了所有的防火牆，奔向了DH-33大三角星座的聯邦全境運營管理中心，更準確的說，是星球要塞的一部分深層地幔——那裏埋藏着聯邦的絕對信息中樞——資訊計算機最高主機。

在幾乎瞬時傳遞的數據流中，污染憑藉着數據渦流，直接紮根於最高主機內的擾動核心，蘊含於核心中的微弱奧術能量和各類防護措施非但沒能阻止這可怕的力量，反而污染藉助著微量奧術能量造就的能夠無視光速的信息通道瞬間便向宇宙全境所有的網絡節點廣播了出去。

在三顆恆星中間的星球要塞，被污染的資訊計算機主機的能量系統最先出現了問題，在銘刻着金枝三角徽記的立方體外殼上，數道熾白的光芒衝破了所有能量迴路的約束，將控制室內的內層防護板擊出了多個裂口，自動停推系統也在這莫名的污染中被以一種詭異的方式炸毀，失去控制的高密度能量開始灼燒周圍的一切。

慘烈的警報聲和警告信息在瞬間充斥了整座星球要塞，在第一次爆炸之後的短暫瞬間反應過來的維持人員不顧一切衝進了主機房並嘗試啟動手動停推系統，他們成了犧牲品——但並非來自散逸出的真空零點能。

在他們強行沖入大廳的一瞬間，黑紅色的二維花紋正從計算機外殼的破口處緩緩蔓延，在花紋所及之處，一切都變得扭曲而詭異，不過沒有人在意到這一點，濺射的熾白色光芒使得每一個人都疲於躲避，當他們歷經千辛萬苦一路沖入手動控制點的時候，一個負責觀測情況的守衛終於發現了金枝三角徽記上浮現的詭異「污漬」，然而在他弄明白那是什麼之前，他就已經變異成了可怖的怪物。

「啊，托比亞斯，你……」在第一個人被感染變異並瞬間撕碎了他附近的另一名隊友時，大家終於注意到了這些額外的異樣，也發現了最高主機的異常，不過僅僅是一眼之間的聯繫，他們所有理智就已經全部化為烏有，狂暴與毀滅的慾望佔據了他們的全部理智。

不過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他們的身體並沒有支持到他們揮發自己的破壞慾望——他們紛紛癱倒在地上，原本勻稱的軀體幾乎是眨眼之間便扭曲形成了無數可怕怪異的結構，甚至很快，包括這些褻瀆的附肢在內的整具身體都開始分解崩潰。

沿着三千多千米長的色核材料管道，為主機運轉提供能量的能量高速公路成為了污染擴散的下一個目標，以完全無視物理的力量，黑紅色的二維花紋沿着管道的內外壁層逆向湧入星球核心——那是真空零點能主動力爐所在的位置。

真空零點能動力爐的原理是，通過強制性坐標偏移力場將一小塊世界結構強行碾壓扭曲直至坐標映射被破壞，互相衝突的空間結構將被湮滅而釋放出宇宙大爆炸時產生的太初力量，龐大的總量，極高的密度，還有部分脫離常規物理的性質，就是對真空零點能最好的描述，一旦任其釋放，所形成的將是一場恐怖的災難——

因為現在的任何一種約束材料都不可能直接控制它們，導能晶管的物理性質又不允許被作為這種用途，所以，更多的激變型超引力場發生器將被佈置在反應區內側，通過不斷切換的強大引力場來「拖慢」爐心的反應速度，當這些裹挾著黑霧的黑紅花紋沿着管道直接衝進了爐心之後，接近總輸出導管的時間減速陣列幾乎瞬間就崩成了碎片。

可以說，接下來的後果猜都能猜到了。

驅動一整顆超級星球要塞運轉的動力爐，它的核心內部會有多大的一塊「空間映射衝突區」在提供能量？」

曾經的莫多里蟲族，以獻祭自我全族為代價，摧毀了聯邦當時相當部分的主力艦隊，它們創造了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真空零點能爆炸，那次無與倫比的能量激流沿途製造了大片甚至存續至今的規則混亂區，而中小規模的，則是由宇宙之後的兩個文明最後爭霸所製造的各型號空間湮滅炸彈導致的，它們的規模，投放目標以及造成的影響都各有千秋，難以評定。

不過現在，一次實至名歸的第二規模爆炸將誕生在DH-33星座，不過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可能沒有人能夠來為這次爆炸做評定了。

在之前最高主機發出警報的那一剎那，警報信息就已經變成了污染的載體，它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看到這條信息的人，而是秉承著眾生平等的方式，將他們全部變成了滿布褻瀆的怪胎並扭曲腐化了他們的靈魂。

在三顆黃白色巨型恆星所組成的超級三角形中心，一點十字形的銀白光芒迅速擴大，並且在短短數分鐘內就迅速擴散了數光年，在爆發的一瞬間，整顆星球就在這狂怒的能量之海中化為基本粒子，不過真正的災難並不僅限於這次大規模爆炸本身所引發的問題，在高速擴散的能量噴流中，一些淡淡的黑紅色光點正在悄然閃爍。

真空零點能的密度非常高，足以「燒穿」具有曲率的空間，以超越三維世界光速的速度在太空中衝刺，在這些高速飛濺的白色光流中，部分射流撞到了自己的第一個目標——那三顆以黑洞作為能量來源，甚至有些違反規則存在的三顆巨型恆星上。

儘管已經多次轉移載體，也沒有得到後續的來源補充，但是這些毀滅性污染就像是在源源不斷的自我複製一樣，絲毫不減感染的威力，當被腐化的能量射流沖入恆星大氣層之後，黑紅色的陰影便以極快的速度擴展開來，明亮的恆星星冕迅速被這些擴展的花紋掩蓋下去，使星冕的光芒被遮蔽。至此，這三顆恆星也變成了新的感染源，而它們傳遞污染的方式則是——星體輻射。

在污染擴大到一定程度之後，恆星的平衡開始被打破，污染突破日冕層和色球層，攪動破壞著恆星的結構抵達了光球層，莫名的「太陽黑子」開始肆虐在原本的明鏡之上，污染繼續蔓延，速度甚至突破光速。很快，就連日核的高能輻射層也被侵襲。

當中央的恆星動力源被觸動后，它原本的運行規則就彷彿被瞬間撕碎了一樣，伴隨着核心壓力的驟然提升，一些被污染的物質突破了光速壁壘的阻礙，被重新帶回了星冕層，並藉助恆星深層所提供的「共振加強」繼續向其他的星球傳播開來。

當這些恆星的中央黑洞也最終淪陷之後，這個邊長數光年之巨的龐大等邊三角形開始震顫起來，三顆正在逐漸瘋狂的恆星甚至手拉着手做起了三體運動，空間被層層撕裂，扭曲的光影和怪異的裂縫為這場宇宙中的狂舞再加了一束燈光。

沿着遍及到星球的網絡節點，這股來歷不明的力量仍然在以與信息傳播速度同等的速度進行着自己的擴張，沒有任何人得到警報，或者說，污染的速度和警報傳遞的速度一樣快，當一個地點接到報告之後，往往在那裏能剩下的就只有一片或者幾片在艙壁上蠕動的黑紅色光影。

能吞噬所有光芒的黑霧，閃動着白-紅色光芒的巨大爆炸，偶爾還會有一群已經不知道還能不能稱之為人，甚至能否被稱為生物的變異體在嚴重損壞的艙室和走廊中毫無目的的遊盪，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飛灰——不過這樣的中間態也不會長久的存在着，因為過不了多久，整座設施都會隨之湮滅，或者徹底消失在巨大的爆炸閃光中。

在各個殖民星球上，一輪又一輪掙脫了任何限制，規模大到足以撕裂星球的地質災害接踵而至，氣體巨行星要麼掀起能覆蓋半球的超級颶風，要麼就是形成無數直達太空的、寬度達到數百千米的物質噴流。

有一些體積巨大、內部壓力巨大、氫氦含量足夠高的星體甚至在這莫名的影響下從星核位置開始了熱聚變，然後又在根本無法由自身引力平衡、直接違反質能方程的星核核反應所產生的異常輻射壓力下直接炸成璀璨的放射狀星雲。

固態行星則掀起規模前所未有的超強度群發地震，十幾億年一見的超級地幔柱衝破所有地層維穩器和已經遭受破壞的地表維持設施，久違了百億年之久的地質災害再次將大地拉入火海，這些星球甚至可以說是在完好與破碎之間被反覆蹂躪。

下層地殼和中上層地幔的城市在遭遇侵襲之後所有的維生系統和AI也全部離線了，面對溫度接近千度的熔岩，即使是沒有在第一時間被感染變異，市民們也難以在這樣的環境中存在下來，畢竟，絕大部分人並沒有經過那種超高級別的軍事級別改進，在剝離所有設備加成之後，其本身仍然是碳基生物。

然而，這些行星並沒能在這些影響下自由瘋狂多長時間，伴隨着行星系主星監測站的崩潰，檢測雷達向中央恆星發送的掃描波也被徵用變成了災難擴展的通道，藉助掃描波的強穿透性，恆星甚至以更快的速度就變成了腐化力量傳播的巢穴。

在未知的動力之下，它們紛紛離開自己的軌道，化身為一顆噴吐黑紅色烈焰的彗星，在宇宙中用長長的軌跡昭示著自己的瘋狂。當這些失控的宇宙彈球以超過光速的速度掃過星系黃道面之後，洶湧的引力波在法則錯誤的情況下疊合，加強，變成了洶湧澎湃的海潮，碾向還未能逃離的行星，這樣劇烈的引力波所傳遞的力量在拍擊到並未離開黃道面多遠的行星上時早就超過了洛希極限允許的範圍，四分五裂都不失為一種好的結果，有的星星甚至在這樣的衝擊下直接被拉成了一張平面，甚至一條直線。

當視角被拉遠，從一顆恆星所控制的行星系擴展到由千百億顆恆星所組成的巨大恆星系時，場景又別有不同。

如果通過外部視角來進行觀測，「點亮」一個星系形象的基本都是圍繞中央銀核旋轉的眾多恆星和連亘數萬光年的稀薄星雲，當行星系中的污染在一個恆星系的千百億個類似的系統中同時發生時，銀白色的壯觀星系在相當短的時間裏就被鍍上了一層衰敗與腐化的邪輝，在網絡節點的協助擴散下，污染幾乎不存在過程，而是直接從開始跳躍到了結束，就像將一個銀白色盤子直接扔進了黑色的墨缸中一樣。

毀滅的浪潮沿着能無視光速的信息通路幾乎席捲了大半個宇宙，不過在宇宙的部分邊境區域，或許是這股莫名的力量終於用盡了所有的後勁，或許是資訊計算機中的奧術能量最終還是起到了抑制作用，或許是曾經從晶能旋渦產生的、在翹曲世界長牆被製造出來之前就擴散到宇宙中的晶能輻射起到了作用，不管是哪種原因，在距離世界屏障可能還有十幾到幾十億光年的地方，毀滅的速度終於放緩了，這裏的少數居民沒有在這轟轟烈烈的第一次衝擊中當場去世。

「逃！快逃！」這是這些倖存者此時唯一還存在的心聲。

在邊緣空間中還暫時穩定的空間站中，大大小小的飛船開始毫無秩序的從已經被黑紅色花紋沾染的導軌中蜂擁而出，他們的所有引擎都開到最大功率，艦尾熾白的能量光環甚至將周圍的空間都炙烤得微微扭曲起來，當整個聯邦所有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設施，或者是AI全部都聯繫不上之後，在網絡中作為高優先順序的空間振動樞紐網絡也必定已經崩潰，所以即使這些倖存者慌不擇路，也沒有一人將能量注入錯誤的引擎。

在能量光環稍微暗淡的同時，這些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飛船船體瞬間虛幻起來，擁有部分高於第三維度性質的躍遷場迅速將飛船的船體包裹起來，隨後，這些光點消失在黑暗的太空中。

不過，幸運似乎也並沒有垂青這部分人。他們只是沒能被立刻奪去生命，當場崩潰或者變異為扭曲的怪物，除此之外，污染仍然已經紮根在這些人類以及他們所駕駛的飛船上。

在逃難的路上，由於大腦的逐漸混亂和機械飛控不斷疊加的故障，部分飛船的飛行姿態開始失去控制，高維性質場也不再穩定。當腦控交互系統和機械飛控都在巨大的壓力下宕機之後，這些歪歪扭扭的飛船被直接被殘存的物理與空間法則壓回三維宇宙，消失在仍在擴展的毀滅浪潮中。

至此，已經可以認為本宇宙已經從物質層面上全部淪陷，不過僅僅是物質的感染和崩潰並不能使得他們超越物理定律，與所有的現實物質一起損壞的，還有所有隱藏起來的，但是仍然確實存在的東西，比如，法則。

當所有的星體開始腐化崩解，這些黑紅色的二維花紋並沒有直接從它們所依附的物體表面上離開，直接蔓延到無物的空間中，但是這也並不意味着真空就能阻止它們的擴散。在這些不祥的黑紅色光芒照耀下，以所有的污染點為中心，空間結構也開始扭曲了。

物理規律不再均勻，宇宙常數也開始隨意波動，有可能僅僅相隔一分米，G值和c值就會分別出現兩種相差超過十幾個數量級的分段。在這些突如其來的巨變中，許多物體在自己的狂舞中撞入了低光速區，由於殘存的部分法則作用而粉身碎骨，所留下的純能甚至強行撕開了高度蜷曲在微觀尺度的高維維度軸，星星點點的高維空間遍佈宇宙並開始拆解聯繫物質的幾大基本力，然而這仍然不是事情的結束。

當已經被異化的第十個維度軸終於被從微觀拉入宏觀宇宙之後，有這個宇宙所擁有的，長久以來一直被限制的特殊規則，現實世界不能兼容的虛數空間開始在越發殘破的太空中展開，隨後又因為虛-實衝突而彼此湮滅，無數亮度、能量釋放、影響範圍、規模體積都超過最強的超新星億倍的真空零點能爆炸開始在已經變得猙獰而扭曲的星空中亮起，能量激流肆意飛濺，撕扯著已經殘破的空間，將宇宙的崩潰推向最後的高潮。

「這…….就已經是全部了。」在翹曲空間內的晶能空間站中，卡洛斯特的右手上正流動着一團金色的光芒，中和著沿着他的皮膚向身體方向蔓延的黑紅色花紋，而翟卡希爾則輕輕揩掉眼角流下的鮮血，無言的看向兩位執政官。在大廳的屏幕中，巨幅的全息顯示中正在閃動着密集的光點群；而在其所對應的現實空間中，無數已經開始崩解的、閃動着不祥的紅色光芒的飛船正在高速接近封鎖區所留下的空間門。

「我們沒有時間了。」卡文瑞爾上前一步，「維多維爾執政官，維斯瑞凡執政官，請立刻下令，封鎖翹曲世界長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