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技術底蘊（下）
在冰冷荒蕪的太空中，一道巨大的金色漩渦正在旋轉着，它將金色的光芒灑向周圍的一切，彷彿天國之門一樣為這個被翹曲長牆封鎖起來的邊境區域帶來久違的光明。
在這片光芒照耀之下，一葉小小的扁舟正靜靜地漂浮在旁邊巨大的太空實體所創造的陰影之中。飛船的上端艦橋，原本空無一物的大廳中升起了一張中空的環形桌子和幾把椅子，幾位肩扛國徽，面容嚴肅的人正在聽取一場講解。
一場在理論之中干擾嚴重，所有人都需要勒緊腦袋，以免自己意識爆炸的嘈雜環境中所進行的，反而可能是整個聯邦創立以來最清晰的講解。
在這裏，一些東西已經無法觸及……
「關於真空零點能，它的成功使用是聯邦能進軍全宇宙一個至關重要的里程碑。無論是從效率和功率來看，湮滅空間產生能量的方式超過以往的任意一種質能轉化裝置……」
「真空零點能的產生來源，就是通過極強的扭曲使得空間出現矛盾性自我摺疊並因此湮滅。這個從信息視角來看倒也原理類似：空間的位置映射決定了空間的屬性。其他的方式，比如各種力場一類的存在，它們雖然也能塑造空間，但是無論是拉抻壓縮還是摺疊，空間本身的位置映射始終保持一一對應關係，但是真空零點能製取所採用的方式則通過蠻力使得這樣的映射關係被打破，那麼結局就是空間本身因為秩序崩壞而呈現出類似於純信息漲落狀態，按照舊有的說法，則是釋放出宇宙誕生時大爆炸賦予空間的太初能量。」
「但是從我們目前的使用情況來看，真空零點能單獨被命名為一類能量是因為它超高的能量密度和來自太初大爆炸而留下的部分特殊之處，它的實際用途卻跟質能轉化等其他方式所得到所得到的各類能量一樣，或者說，其他能量也有類似的性質？」維多維爾問道。
「沒錯，執政官。您想一下，我們獲取能量，利用能量，是為了什麼？」
「驅動飛船，獲取原料，製造設備，空間湮滅……」
「……這確實是我們一直都在做的事情……啊，能量無論以何種形式存在，動能，熱能，電能等等，在本質上，它們都是曾經最純粹的能量，或許是光子的某些變種。我們利用他們，是為了能夠按照我們的意願來改造世界。」
「而那些能量，就是我們用來改造世界的推動力，從信息視角來看，這些能量的作用就是改造原本的信息聚合體，使它們在部分屬性上更適合被我們所使用，只是它們原本就屬於這個世界的基礎存在形式，所以不會出現任何擾動就是了，而真空零點能的密度要比以前的純能密度更高，並且它確實更接近宇宙「本源」一些，所以它在實際中會體現出一些特別的性質，比如說擊穿空間原有曲率出現偽超光速等。」
「……那麼這樣看來，能量的概念範圍可以擴大很多了？」維多維爾稍微思考了一下，隨即立刻問道，「根據你剛才所說的，我們使用能量，是為了使得世界按照我們的要求變化，那麼能量自己的作用就是推動世界，或者說推動信息聚合體產生變化，那麼反過來看，所有可以導致原有的信息存在產生變化的，都可以稱之為能量？」
「從目前來看，您的說法是正確的。」翟卡希爾點點頭，不過很快他又補充道，「當然，我的信息視角現在還沒能完全發揮起來，所以我還不能完全確認您的說法的普適性……我們現在所研究的一切，無論以後如何，我們現在必須將它們的生效範圍先劃定到當前的，我們最直接所能觀測到的事件之中……否則，一旦我們對於某種錯誤產生了思維定式，那麼要想再改正回來……就不一定那麼容易了。」
「這些都還要慢慢證明的，我們有的是時間。」維多維爾不介意的擺擺手，「接下來，你再向我們說明一下空間穩定器吧。」
「是。」翟卡希爾激活了自己手中的一個金屬圓環，並讓它顯示出空間穩定器的詳細資料，包括性能，構造圖還有當前原理解釋。「卡文瑞爾，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你最開始的事件總結報告中，你提到過這件東西在你的研究中起到了作用。」
「確實如此。」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卡文瑞爾仍然感受到抑制不住的興奮，那來自心底的，具有真情實意而並非遮罩於迷霧之下的臉譜感情。
「那是我們第二次嘗試接近晶能旋渦外側並希望獲取旋渦外層質量環帶中物質樣本的嘗試。這次嘗試成功之後，我對探針所取回的混沌物質進行了一系列測試，並且在物質理化性質體現和熵值感應器的讀數上發現了異常。隨後，在空間穩定器的催化之下，混沌物質向四核氫轉化，理化性質也之出現並與理論基本匹配，我也由此初步確認了信息大一統理論的正確性。」
「那麼為什麼這種原本應該被用來穩定空間的設備卻可以催化「混沌物質」產生衰變呢？」翟卡希爾緊跟着引導道。
」空間穩定器的能耗巨大，所有的空間穩定器無論大小都有專門的功能裝置，而之前，這東西的原理就是解析周圍空間的「概率事件」發生次數，與信息熵值檢測器類似，如果事件畸變超過警戒閾值，空間穩定器便會啟動，將能量再轉化為正常空間場來抵消畸變……」
「能量，轉換為空間，甚至是某些事件……」翟卡希爾似笑非笑，「你覺得……這些過程，以往存在於哪」
「……這是……實體化的數學模型!等等，我大概已經知道了——空間穩定器的本質實際上是通過消耗能量，通過控制能量，將這些能量當做物料來輸入某一塊固有的「模型流程」來製造一個自洽的穩定區域吧，從信息視角上也是類似？」
「……確實如此。你猜的沒錯，空間穩定器的實質就是一台信息轉化與穩定裝置，在足夠的輸入情況下，它可以製造出一個範圍性的穩定信息場，這個信息場可以較大的削弱作用範圍內的各類畸變——這個曾經多少的理論黑箱就是如此，它是一個可以將理論上的數學建模作用於實際世界的存在。」
「……原來如此……看來那些在我們看起來莫名其妙的材料和亂七八糟的黑箱是因為我們的發展反倒是超前了……現在，我們曾經認為不可控的黑箱體系在為我們的前進方向鋪設道路……那麼這樣來看，空間穩定器……在以後的探索之中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是如此」維斯瑞凡有些不解的問到。
「以後我們可能需要經常在資訊模型與當前的實體物質存在之間跳轉——當然，這也是現在的說法……所有存在之間都沒有任何區別，維斯瑞凡閣下。」
艾森德爾首席接下了話題，「在信息大一統的理論模型中，我們的宇宙只是懸浮在包容可描述與不可描述總和的無盡之海中，我們的宇宙是一個直徑千億光年的秩序世界——而我們生活在這樣一個穩定的秩序環境的內部，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要遵循我們宇宙的規律。」
「但是……假如說在某一片宇宙空間內……這些規律失效了呢」艾森德爾略微提高了聲音——「如果我們所遵循的一切，都消失了，那麼我們還能夠繼續生存嗎？」
「如果……不用說別的，恐怕要是四大基本力全部消失的話……恐怕我們的任何造物都會瞬間解體吧。」維斯瑞凡的眼睛略微睜大了一些。
「正是如此……」
而如果我們要跳出宇宙，那我們必然要面對來自那片無盡之海的衝擊，從理論上來講，無盡之海包含的存在要遠超過晶能，它本身的混沌對我們而言就是無比嚴峻的考驗——很可能，我們宇宙環境的一切都將徹底失效。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能否製造一個可供自己容身的，穩定而擁有秩序的範圍是我們能否進入這片無盡之海中的第一要素。」
「明白了。不過在聽完你的描述之後，我有一個提議，現在我們對這些曾經超出概念的存在的稱呼，像是「宇宙之外的無盡之海」還有「處於信息第一穩定態的存在」這樣的叫法不夠簡潔，我們應該為他們擬定簡潔明了的稱呼。艾森德爾，你現在就想一下吧。」
「是。」艾森德爾將自己原來所有信息大一統理論模型匹配現實思考了一下便有了想法：「從無盡之海開始，到宇宙中的每一種穩定組成，在轉化過程中信息一次次衰變並被剝離掉一些元素，這個過程與下台階類似，我覺得可以將第幾穩定態的說法改為第幾位階，以無盡之海為最高，原本的第一穩定態等等向下順延。而無盡之海的稱呼，在我們看來，那樣的區域應該是終極的無盡與虛實之境，我覺得可以將其命名為虛無。」
「前者認同，後面那個……有些不符合。」翟卡希爾給出了自己的意見，「雖然那樣的一個範圍無法描述，它包含了一切存在與不存在，但是總歸，它能被描述這就是一種存在，而你將其命名為虛無的話就連一點存在性都沒有了。還是叫做虛空吧，空至少不是無，畢竟再怎麼混沌和無法描述，至少那還是存在的。」
艾森德爾思考了一下，隨即表示贊同，而在座的其他人，也對這樣的命名表示了認可。
……
「表意性使用再確認完成……虛空概念與意義已被高度確認……信息擾動力輻射影響超限，觀察對象信息認識與理解速度嚴重超限……目標悖論……重複呼叫無響應……超限，警戒等級X……」
……
「目前有價值的所有信息我已經簡述完畢，稍後我會把全部的資料發給你們。那麼，兩位執政官，我先離開了，目前主宇宙的秩序穩定程度並沒有改變多少，我得儘快回去維持網絡的運轉和秩序。」在會議桌撤掉之後，翟卡希爾向兩位最高許可權者行禮致以，隨後轉身離開了大廳。
「翟卡希爾帶來的情報可以說價值巨大，我們可以對我們現有的設備進行改造或者是思路利用，來簡化在晶能，奧術，甚至是對於虛空的研究從零開始所需要的道路了。」維多維爾作出最後總結，「那麼，工作要緊，就這樣吧，散會。」
在詳細了解翟卡希爾留下的資料之後，留在翹曲空間泡內的幾個人進行了簡單的商議並決定分成兩個小組，由於卡文瑞爾曾經對晶能及其衍生物進行過大量的實際試驗，並且實際利用過空間穩定器的信息維穩能力，而托雷斯的晶能傷害免疫能力與此有類似之處，因而維多維爾將他們幾個編為一組，研究秩序場，而維斯瑞凡她們，則嘗試進一步研究信息與能量和宇宙的關係。
「我說，艾思凱特，你的頭髮這樣不要緊嗎？」看着眼前的年輕人仍然可以反光的頭頂，維斯瑞凡忍不住關切道。
「沒問題，執政官閣下。」艾思凱特笑笑，「能從那樣可怕的災難中活下來就已經是我最大的幸運了，現在我甚至應該慶幸曾經那支先遣隊的飛船發生的故障，如果那艘飛船沒有被質量焦點環帶干擾，那麼它就有可能一頭撞進晶能旋渦，或者在靠近晶能旋渦的地方被徹底侵蝕成一大塊結晶體然後砰然炸裂。」
「對了艾思凱特，你現在的發色和瞳色變成了金的？」維斯瑞凡好奇的觀察著這位大難不死的先遣隊員，「翟卡希爾的眼睛變成了紫的，你的眼睛和頭髮變成金色……是那些第一位階能量的影響？不過至少目前看來還是協調的。」
在對待公民的外貌這一方面，聯邦提倡自由，並且可以在不觸及靈魂識別的情況下隨意修改。聯邦的處理技術一個就是靈魂片段自願性修改，或者也可以直接以物理手段對身體的某些形狀進行重塑。
在靈魂技術的存在和生物化改造達到極致的層面上，聯邦公民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任意修改自己的外貌，並且無論怎樣，數學模型都會給出當前條件下的最佳修改意見，再加上這個時代，聯邦公民的審美觀已經沒有可以稱之為「差」的——隨便一個人摘出來，除了耳朵不那麼尖之外，基本上都是保有超人級別身體素質的精靈。
因此，聯邦公民的體型和外貌雖然都不相同，但是都會有一種契合與協調之感，當了解一個聯邦公民的外貌，身材和身份之後，你會有一種覺得「從事這種工作的人或者這樣的人就該有這種氣質」的感覺，高層便更是如此。雖然不能做到像神話或者文學中的精靈族那樣已經有些偏向陰柔，但是剩下的幾分陽剛與幹練倒也十分合適。
總體而言，就是所有的人，除了部分性狀有所不同之外，其總體感覺，包括身材，外貌和整體氣質都沒有差的。
「您說的沒錯，翟卡希爾閣下的紫色眼睛，我的金色眼睛和發色的改變都與我們所接觸的第一位階能量性質相對應。」
「嗯……」在聽到這些話之後，維斯瑞凡忽然輕輕蹙眉，腳步也慢了下來。
「怎麼了，執政官閣下？」艾森德爾問道。
「不，沒什麼，快走吧，我們要研究的問題還有很多。」在受到提醒之後，維斯瑞凡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隨後大步走向了穿梭機彈射艙。
幽深的空間深淵中，一個小小的站台在黑暗中沉默著，與站台本身的小巧組成鮮明對比的，是數個連接站台的巨大反物質反應容器，這些反物質容器進行対消滅所釋放的能量全部被導入中央站台的內部。在狹小的中子堆積平台中，一塊碩大的晶體正在以皮秒為時間頻率進行着高速的周期性震蕩，在這超越任何視覺的高頻周期性閃爍中，時間正不斷前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