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選擇
在兩位執政官以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速度迅速鋪開信息大一統理論體系之後，大規模衝擊席捲了整個聯邦。
在聯邦的管理層中，超過百分之九十的官員都對這些新理論表現出了冷漠甚至輕微的敵視態度，他們絕大多數都不願意用這樣的一種思路來重構世界——即使翟卡希爾的眼睛已經可以直視信息的流動。
而在廣大的公民圈中，由於信息大一統理論所攜帶的「無盡之海」和「多元宇宙」預示著物質的無限性，現在聯邦雖然佔據了整個宇宙，但是在物質有限的條件下，即使很低，聯邦公民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才能進行物質貿易，而現在，就如之前維斯瑞凡和維多維爾所預計的那樣，公民層開始對物質的價值，同時對與其緊密相關的聯結體——也就是自己產生質疑，再加上理論公開之後許多企業遭遇動蕩，使得他們產生了相當的不滿——反應激烈到超出任何曾經維斯瑞凡進行泄露與暗示之時所採集的反饋水平。
理性的群體不該如此。
如果採用溫和的手段，這些信息被散發給聯邦官員之後定會遭遇一層層「法律允許」的刪改，到最後交到公民手中的會是什麼？
不過雖然這樣，但是強硬要求所有人瞬間接受這種連物質性基礎都不存在的新理論是不可能的，強行大規模刪改公民底層人格和意識的話，執政官的許可權極有可能被直接刪除，甚至繞過反應彈劾手續。
在這個狀態下，維多維爾和維斯瑞凡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以之前因為晶能旋渦而製造的巨大翹曲空間泡範圍作為「試驗區」，而將絕大多數公民留在大宇宙中，用時間來沖淡他們的抵觸之情。
「這樣的決定……為什麼……我們在自己反對自己。」看着隨着時間流逝但是卻似乎越發頑固的聯邦，維多維爾微微嘆了口氣，「本來卡文瑞爾他們之前提到過，如果有更多的數學模型建立與控制者，研究進程能被大大加速，但是現在……」
「……或許這其中可能存在即使是聯邦體系都預料不到的失誤。」
在信息大一統公佈之後，維多維爾下令重新啟動了翹曲世界泡內全部可以啟動的空間諧振樞紐，除去太過靠近晶能旋渦而不適宜民船航行的之外，這個原本的離世之境重新與大宇宙的廣闊空間連接起來。
……
「無論哪裏，在消息公佈后，都是一地爛攤子。」
不出維斯瑞凡和維多維爾所料，原本被困於翹曲世界泡內的那一部分公民幾乎百分之百對兩位執政官限制他們的自由並且在不必要的情況下將他們限制於此的行為表示了相當的不滿，哪怕晶能旋渦真的可以致命，也真的可以以各種途徑傳播，他們也不再願意被囚禁。
……
「看來我們的繁榮還真是虛假呢。」望着大幅的星圖上代表公民流動的光點，維斯瑞凡無奈的搖搖頭，「支持新理論的人實在太少，太久的瓶頸已經讓他們適應了當前被限制的環境，即使外加的邏輯和理性再強，在遇到這種能讓世界觀洗牌的情況下，他們還是會遵循自己的本心，而現在聯邦普通公民平均壽命可能已經可以達到三億年，這麼長時間的性格固定……不是好那麼輕易改變的。」
「罷了，既然他們不願意，那我們就來做這個先驅，如果實在控制不住就先讓國家進入緊急狀態，目前來看，想要維持信息大一統的存在，我們必須維持住自己的許可權，哪怕真的被彈劾，也需要等信息大一統理論有穩定的支撐群體之後才能最終離任，現在前線基地的結論已經證明了這個新的大一統理論是成立的，如果半途廢棄，那可能幾億甚至十幾億年，前進的歷史又將原地踏步——熵值決定我們並不一定有那麼久的時間。」
維多維爾看着眼前巨大的宇宙星圖模型，幾乎所有流光都在遠離那個巨大的翹曲空間泡，語氣不禁有些許加快。
「儘快開始轉移吧，可能有一段時間我們會待在那個「小」宇宙中了。」維斯瑞凡的情緒倒是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晶能旋渦……這將會是我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其本體吧？」
「嗯，另外卡文瑞爾報告更精確的靈魂-身體-晶能適應曲線已經快繪製完成了，等到這項研究成功之後，我們很有可能會擁有一次生命形態進化的機會。」
「哎，其實，我還是更希望自己也能像翟卡希爾那樣擁有奧術力量。」談及此事時變得有些拘謹，「作為執政官，在這些事情上我不能做出任何挑揀或者選擇，不過要是尋其本心，還真是有一點遺憾。」
「也別失望。」維多維爾輕輕拍拍女孩的肩膀，「奧術能量目前都融合在資訊計算機的構成材料中，以我們目前的技術是沒辦法進行提取的，並且翟卡希爾與資訊計算機總機的交互時間可能在我們的數十倍以上，要想填補這樣的時間跨度對於目前的形勢來看來不及。不過既然我們現在開始研究大一統，那麼奧術的地位和重要性就和晶能一樣，總有一天我們會揭開信息層面上世界的秘密。」
「我了解，好了，你快去準備吧，我轉移位置最多只需要考慮一下安全，除此之外不用攜帶別的大體積物品，但是你需要，整個第三卦限的工業特別是軍工的實力相對於其他區域都要低，高規格戰地工廠是必須的。」
「那麼，先告辭了，你的坐艦我會儘快安排的。」
在維多維爾和維斯瑞凡離開之後，翟卡希爾關閉了巨大的全息投影，一閃身離開了這裏。他不僅是聯邦信息採集網絡總控技師，同時也是高級別的科學家，他還沒忘記之前在與卡文瑞爾合作時約定的任務：
弄清楚聯邦目前的所有技術，包括所有的資訊材料變化，所有的特殊用途力場等等一切的一切，這其中到底有多少已經開始接觸操控資訊這一水平了？
維多維爾的反應速度很快，在離開這個被三顆巨大恆星包圍的星球要塞后不久，一艘星冕級戰鬥領艦便停靠在了這顆泛著金屬光澤的巨大人工行星上，接走了維斯瑞凡和艾森德爾。
而維多維爾自己的速度則要慢得多了，第三卦限的工業生產能力實在偏低，之前雖然卡文瑞爾他們能從封閉區域內獲得空間湮滅炸彈，也用後來的星冕級打造了新的太空建築，但是這樣的等級，無論是從數量上還是質量上都遠不及主宇宙，如果想要僅依靠他們之前帶進去的那些設備作為底子，把這個泡泡內的空曠太空中鋪滿跟主宇宙豐饒區一樣密度的太空實體的話，可能這裏的類星體都熄滅了。
對於大規模的軍隊調動，維多維爾並不擔心，聯邦雖然給予公民最大限度的自由，但是也並不代表那些公民被縱容使用大威力武器，只要他們的手中沒有空間湮滅炸彈和直接的真空零點能那種能量密度的武器，空間站和殖民星球上的自律AI就足以應付一切。甚至實際上，軍隊反而在和平以後開始逐漸開始成為象徵性的存在，已經沒有什麼可以供他們傾瀉火力了。
所以，維多維爾此次遷移，將大多數軍隊成員作為維穩部隊留在外面負責在可能出現的事態加劇情況下維持秩序，然後集合了對信息大一統興趣最濃厚的人員與大多數戰艦一起前往翹曲空間泡，為卡文瑞爾他們的後續研究提供支援。
在維多維爾艦隊所提供的，相較於之前而言雄厚工業力量的幫助下，一系列嶄新的強大科研設施在這個被封閉的小世界中迅速成型，雖然直接放眼星空，這裏仍是一片死氣沉沉，但是從星圖上，越來越多的節點正在將這片原本人煙稀少的邊境之地連綴成一張欣欣向榮的網。
從維斯瑞凡的視角來看，這裏僅僅是在建設期所傳遞的信息條目數量就已經超過了封閉前這裏數百萬年傳訊次數的總和。
現在，卡文瑞爾仍然沒有找到合適的能夠直接大批量提取晶能的方式，所以他們要獲取晶能樣本還是需要犧牲飛行器，讓它們被晶能輕微沾染然後返回，再有艾思凱特利用自身的晶能共鳴能力進行提取，從目前來看，這些樣本的量用於進行生物實驗和材料實驗還勉強夠用，但是很顯然，如果想要大批量生產晶能強化材料和普及晶能-個體融合，這點量是遠遠不夠的。
「執政官閣下，很感謝您能聽從我的建議來到這裏，而且您做的甚至比我想像的更堅決，如果沒有您的幫助，這些試驗設施在這裏建立對我來說就是空想。」
在聯邦總旗艦，一艘特別製造的星冕級戰鬥領艦「星明」號的上艦橋中，卡文瑞爾興奮的向維多維爾彙報著自己的發現。
「實際上現在外界對信息大一統並不支持，可以說在經歷了這麼久的基礎瓶頸期之後，聯邦公民已經適應了之前的狀態，他們希望改變，但是懼怕突破。」維多維爾的神情不禁有些難看。
「維斯瑞凡已經統計過了，目前整個聯邦全部領地範圍內，對信息大一統持意識型中立的只有不超過三十億人，支持者只有十億人，願意來這個封閉的世界泡內當先驅者的人支持者中只有六億人，而聯邦公民總數計數方式，已經達到二十一個數量級了。」
「我們曾經模擬過有關的遷移——我們曾經想過太大的人員調動會不會影響聯邦結構的運作穩定，聯邦留有冗餘，但是不高——現在看來，我們這反而都是擔心過頭了。」
「科學發展永遠會有先行者，也永遠會有落後者，執政官。」
「……我知道，目前來看能先讓外面的世界維持住穩定就可以了，對了，你說你取得了重大成果？是哪一方面的？」
「執政官，現在我已經探索出了在考慮肉體的情況下的晶能侵染融合曲線，並且可以確定按照這個標準來進行晶能融合程序的人，即使是只有基礎強化插件與改造的普通公民，在使用恰當的兩周之內也可以做到完全的融合與恢復。」
「這是很好的進步，卡文瑞爾。」執政官首先給予了肯定，不過旋即他又想起來一個問題：「你們是如何來確定晶能的單位的？」
「晶能惰化次數。」提起這個，卡文瑞爾也有些失望，「這是接下來要彙報的內容，現在的晶能融合實驗還不能推廣，晶能的獲取量不夠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方面是現在我們並不能用一種精確的方式來對晶能進行衡量。」
「對於晶能的衡量方式，通過信息大一統理論的一些條目還有當前我們所取得的觀察結果來看，我們推測晶能的衡量方式可能與資訊計算機的擾動類似，是以頻率來區分的，但是目前我們的設備還不能進行這樣的處理。您知道，在晶能旋渦附近幾千光年內，絕大部分設備都會被干擾的幾乎無法使用，進行晶能取樣的飛行器需要一部分意識分流才能操作，甚至需要機械程序才能勉強保持穩定。而在相當大的範圍內，通訊和各類感測器都會受到擾動，雖然物理方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進行彌補，但這也並沒有從本質上解決任何問題。」
「慢慢來，還有……時間。」維多維爾安慰了一下有點失望的科學官，「翟卡希爾現在正在用他那獨特的視角來檢視聯邦的各種科學技術，來鑒定它們到底是簡單的利用規律，還是已經開始接近信息操作。相信在翟卡希爾篩選之後，聯邦還會有別的技術可以經過改造之後用在這裏。比起這個，我現在要安排給你一個新研究任務。」
「隨時待命！」
「尋找一種可靠的晶能獲取與儲存方式。」維多維爾說道，「我已經看過全部的實驗記錄了，用一次性飛行器從晶能旋渦外圍獲取成本太高，效率也低，並且如果沒錯的話，晶能在被保管的過程中也會逐漸侵染保管箱的材料造成損失。」
「了解。」卡文瑞爾行禮之後轉身離去。
在艙門關閉之後，維多維爾在控制台前向AI要求升起了一把椅子，同時展開的還有翹曲空間泡範圍內的星系和建造計劃。不得不說，即使聯邦文明已經佔據了整個宇宙，而這一小塊區域還是一塊貧瘠區域，但是正是這「稀疏」的星系仍然有可以說相當超量的物質可供使用。宇宙的尺度和數量級是驚人的。
在維多維爾面前的球體星圖中，標記着本超星系區被隔離在此的一小部分邊界延伸，還有一些比較著名的大類星體，以及新建的太空建築。
這些太空建築中，大部分的確是各種科研設施和能量輸出\傳導裝置，但是還有一部分是為那些支持信息大一統理論，並且願意來此居住的公民準備的。
……
「這些設施在現在將會被重新激活並且給予特殊地位……哪怕現在掌握絕大部分權重系統的聯邦政府並不支持這一切……至少我們還可以試試表個態……」
「總感覺……還並不如此簡單……但願有人願意來到這裏……」
……
「信息大一統全新的大一統理論宇宙是能量冷卻之後，部分結構經由希格斯場產生質量並最終形成宏觀物質結構的嘛怎麼現在變成信息這樣一種似虛似實的東西了」
「荒謬!」
「都說前沿科技發展到極致反而會變成神學，現在怎麼發展出了這樣一種根本不可能的解釋」
……
「別胡說，我自然知道資訊理論，但那是數學該管的範疇!那些數學家不是千萬年來整出了無數似是而非的混沌模型嗎他們為什麼不去處理這些事情」
「根據網絡中的公開情況，那些新上任的執政官似乎為了讓人安心，便下令封鎖了受影響最重的第三卦限部分區域，但是……他們處理這件事……繞過很多人……不，他們符合法律。」
在聯邦那無數彷彿觸手一般將自己紮根於整個物質宇宙各處的分支之中，在那宏偉的城市裏面，這樣的談論和質疑之聲可謂不絕於耳。
在恆星的照耀之下，在空間站那彷彿具有生命一般的能量脈絡之中，在黑暗深空的空間諧振樞紐之內，猛烈的思潮震動所激起的重大觀念碰撞彷彿氣態巨行星由於核心磁性氣態金屬影響力泄露所形成的三叉迴流彎一般，猛烈的氣旋洶湧著，翻卷著，彷彿要把任何與自己意見相左的人徹底吞噬。
無論這些人的頭頂是什麼，湛藍的，昏黃的，赤紅的，漆黑的天空也罷，那黑暗的，點綴著無數的星光的太空也罷，半透明的穹頂也罷。然而，無論是哪一個階層哪一個水平，指向這些新的理論的，往往卻都是反對，只有少部分人選擇沉默。
……
「托德，你覺得聯邦的最高議會那裏傳出的最新結果如何？」在某一顆並不顯眼的星球表面，一座宏偉的尖塔之中某個普通的房間之中，兩個身穿符合聯邦目前主風格的，白色為底，配有部分藍色或金色紋飾的休閑長衣的人正在討論著現在的某些情況——
在部分非暴力抵觸行為的驅動之下，部分工廠已經暫時停止工作，而這些身體經過大量改造，能夠在與工廠的大量超級機器完美融合而發揮自身價值的人們暫時停止了工作——這對他們而言可是無數年來不曾有過的事情，不過這也沒什麼。
宇宙大的很，物質還多的很，聯邦冗餘足夠維持消耗。
「艾爾克，你覺得那些理論現實嗎」
「我不敢確定，但是我知道，目前似乎很多我們正在使用的東西實際上處於一種被稱之為「黑箱」的狀態，我們可以使用，但是不清楚其中的具體過程。」
「哈，讓那些倒霉的科學家去解決吧，我還要面對現實問題呢，我還要照顧我那分散在至少八百萬光年和一千六百萬光年開外的好幾個「家人」，嘖，這些「家人」幾千年都見不到一次——要我說，現在根本這個傳統上的家就沒存在的必要——但是法律卻要求我們必須維持這些結構!你說矛不矛盾!更奇怪的是，以前似乎也沒人願意說這些!他們覺得一切都是合理的!」
「你的理性思維模塊這是怎麼了我看了看網絡之中的內容，似乎從前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內容啊？」
「資訊……簡體控制編碼……嚴重失控告警……無響應……」
「什麼？托德你在說什麼？」
一陣有些陰冷的感覺彷彿從雪白明亮的牆壁和閃爍著輝煌燈光的大廳之中滲透出來，根本無處尋覓，彷彿來自世界之外的幽靈的呢喃在談話者的腦海中炸響。儘管這感覺轉瞬即逝，但是對於信息網絡工作者，他們最擅長的就是捕捉那些最微小的，網絡之中的波動。
剛才的感覺是實實在在的。
「……什麼？你幻聽了吧？信息採集網絡這個工作我知道，你們需要經常併網調節信息流，即使是下層也會很辛苦……」
「托德」
「要併網，要處理很多數據……下層也會很辛苦……嘶嘶……」
!
「啊，你說什麼」
「不，不，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