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質問，觸及靈魂

「正在協調撤離行動，星明帝國五天座、觀察者議會治下世界遠離戰火波及區域，帝國世界管理部門與帝國存在性協調部門共同完成相關任務……」

「正在協調，尚未出現明確損失報告……」

「戰爭範圍正在擴大——擴大疏散區間！再次提高危險等級！」

「艦隊調度出現問題，失蹤單位增長速度異常……」

……

星明帝國五天座與觀察者議會的責任範圍已經被明顯壓縮。他們開始大量撤離沒有受到明確保護的半原生世界，以免自身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成為戰火的跳板。虛空中的主要航行通道被封閉，無數的干擾頻率開始表徵自己的存在屬性。帝國的傳輸系統開始進入單向運作狀態，一旦有流動方向異常的信息滲入，網絡的相關區段就會立刻熔斷……

戰火擴散的速度正在加快，已經隱約有失去控制的勢頭。

遍佈帝國全境的警報的等級正在不斷提升，各個天區的主要管理者們盡數進入戰鬥狀態，靈魂星艦被激活，感知被釋放到了安全範圍所能容許的極限邊界。無數世界中的秩向被扭曲重置，原本均勻的空間有了內外方向之分。世界有了明確的中點，中點之上坐落着各類維繫帝國命脈的關鍵設施。而在這些中心之外，廣闊的網格與纖維鏈條被彎曲，形成了世界之中的「天羅地網」。無以數計的戰鬥單位如同群星一般在閃爍中靜默著，等待着誰也不願意去面對的命令的下達……

沒有人願意這樣做——然而，即使是再高等級的鎖定警示也無法讓它們停下攻擊的節奏，無論是怎樣的溝通請求也無法得到回應。沉默中，戰火不斷擴散，廣闊的地圖上，危機的顏色正在從曾經的點點星火燒成一片，摧毀那裏原本的一切。

最終，重炮不得不噴出熾烈的光焰，毀滅已經變成它們的「他們」。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面對這難以令人接受的現狀，這個問題被無數次提及。

然而，在無數斥候艦隊的不斷偵測、無數團隊的不斷分析、無數虛空巡天雷達的不間斷掃視之下，自己，乃至整個帝國「正常」的部分對於戰火被點燃的本質原因仍然……所知不多。

「維多維爾陛下，帝國……有些模糊。」

「翟卡希爾？」

「看不清楚——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這只是我的感覺，帝國現在……就像是一張被洇濕的畫。」

「……我知道了。」

「場一號？」

「發現虛資訊擾動，正體不明。目前從叛亂艦隊處攔截到的信息十分混亂，正在進行隔離解析。」

……

「回應呢？！」

「問題——到底在哪裏？！」

維多維爾的感知里，無數窗口正在不斷形成又消散，它們將經過層層過濾篩選的信息呈遞給自己。這些信息彼此交織組合，勾勒出令人不安的現狀。

在檢索信息的同時，他還緊盯着自己的前與后——前方，遍佈着重重疊疊、幾乎是在秩序與虛空的邊界築起了實際的牆壘的衛戍艦隊。而後方，則是廣闊無垠的、活動着無數熾白日珥和星冕射流的大地——那是虛空烈陽。

自己要守好這理論上的「最後一條防線」。

黑暗的虛空中，帝國的世界集群就如同星海一般明亮。而隱隱約約的混沌光影背後，有不時明滅的閃光——那是大規模的世界末日引動的信息海潮表現出的「投影」。

無數雙眼睛不間斷的掃視着虛空中的一切，掃描著所有的重大事件。

「伍德。」

「莉爾？！什麼事？」

「現在……這裏沒有眼睛。」

「沒有眼睛……虛空巡天雷達沒有照射到這裏？」猛然間，維多維爾注意到了這種「燈下黑」的現象。「那麼……」

「我需要告訴你一些事情，伍德。」

「這場戰爭……它包含的意義中，有對於我們的……「總賬」。」

「對於我們的……？」

「至少有這一部分含義在裏面，並且……我懷疑這背後有推手，並且有可能是……」

「……實體？」

「信息融化了……能理解就行，即使是我們，現在可能也記不住這些，這些內容本質上過於虛無縹緲和不可名狀……我們可能很快就會遺忘它們，就連我們自己也意識不到、察覺不到。但是……我們的系數，我們使用的一切里，包含有太多與5有關的因子……我們之前為什麼要這樣制訂那一切……我們必須知道，這總要有個理由，有個源頭。」

「至於這場戰爭被點燃的原因和驅使叛變者進攻帝國的力量……我想，這樣的事情這樣放在這裏值得感到意外，但是這件事本身並不值得感到意外。」說到這裏，維多維爾感覺背後的光芒中傳出一絲嘆息。

「以往的每一次重大災難中……「我們」可以說是用摧毀帝國的一整代過往這樣的方式，來強迫帝國這一抽象概念能夠掙脫所謂的「桎梏」進而面向未來……」維斯瑞凡緩緩說道，「從一時的情況來說，這樣做確實可以迅速逆轉一時的困境——至少對於「船頭」部分而言如此。但是對於整個文明，對於整體故事而言……那是突兀並且不協變的。那些逝去的存在，那些糾纏的因果或許會隱去，但是它們恐怕不會直接消失……」

「而在有「誘因」的時候，這些隱去但並未徹底消失的不協變因素就有可能爆髮式的展現出來。並且帝國擁有的穩定閾值相對而言很高，所以能夠以這種爆發的形式展現出來的事件……嚴重程度不會低。」維多維爾補全了維斯瑞凡沒有說出來的話。「……不是那麼好繞過去啊。」

「……感覺怎麼樣？」

「嗯……只能說，面對吧，畢竟故事走到了這一步。」維多維爾聳聳肩，而這體現在飛船上的反應則是幾次只向後展現的光紋輕微閃爍。

「嗯，在此時此刻……能這樣想這樣做……挺好的。」

「說起來，這次考驗……算是來自於內部吧，雖有外來因素的激化，但是催動這一切爆發的主要因素……來自於帝國自身。」

「是啊。」

……

生命陣列。

帝國智慧生命誕生之地，帝國有生力量的「創造之源」。

生命陣列遍佈帝國各處，它們彼此之間相差萬千——它們當中比較小的位於大陸上、位於星球上，作為附加建築或者星球構造而存在。而它們之中較大的存在則可以綿延千萬光年，跨越萬千維度，在廣闊的太空中比肩天河和群星，甚至比群星還要廣闊和輝煌。

在這裏，在這些設施的內部，混沌無邊的汪洋之中，概率、擾動與規則在潛移默化中凝聚，形成相對穩固且獨立的整體。當這些整體足夠茁壯、足夠獨立時，它們便可擁有自己的實體，從縹緲的虛無中離開，來到現實之中。

只是，這選擇並非是其中一方的一廂情願——選擇是雙向的，生命陣列可以創造無數靈魂並將靈魂封裝，使得它們可以獨立存在於現實秩序之中。而反過來，來到現實秩序之前，靈魂也可以自己決定是否接受凝聚、接受封裝等等一系列流程並來到現實。

混沌中，有一團正在走向凝聚的霧，在這團霧中，意識的前體已經誕生。

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團逐漸擁有了自己的邊界的霧氣不再滿足於當前的情況——它在混沌中穿梭，在虛無中跋涉，它自身的存在屬性越發完善且獨立，這使得它越發感到周圍環境的冰冷與空虛，它開始嘗試尋找，嘗試尋找更加舒適的環境。

「它」感覺到了大致的方向。

它開始移動，開始推動自己向更加穩定、更加實際的區間邁進。漸漸的，他感覺到了周圍似乎有越來越多跟自己類似的存在，它們共同前進著，形成了一股無形的潮流。

潮流奔涌著，並且不斷壯大。而在這潮流發展的過程中，周圍虛的混沌似乎越發的褪去了。原本，周圍的一切冰冷且空曠，但是隨着潮流的日益壯大，混沌中似乎出現了光芒，出現了實體，出現了無數縹緲而壯觀的現象。雖然還不知道那些是什麼，但是這些變化使得原本的環境變得越來越貼近自己的需求——這使得潮流中的智慧前體們「歡呼雀躍」。不過很快它們便意識到，這一切在自己所選擇的方向上還遠遠沒有發展到頭——周圍的環境也是，「自己」也是。

漸漸的，在潮流越發茁壯的同時，周圍的環境似乎也變得越來越明確和實際——宏偉壯觀但卻虛無縹緲的無數現象逐漸凝固冷卻下來，邊界更加明顯的構造出現了。而在那些構造中，更多的微小部分開始從龐大的整體中獨立出來，它們發展着、變化著，在不斷改變自己的同時，也在不斷改變着周圍的環境。

這一切，吸引了無數的意識前體。沉默中，它們看着不斷變化的一切，恍惚間，自己的「內心」也產生了衝動，自己也躍躍欲試，想要融入那不斷變化的環境之中。

既然如此，那麼為何不遵從自己的意願，去真正的嘗試一下呢？

潮流中的意識前體們開始嘗試融入那些正在迅速變動的嶄新環境，它們發現，如果自己僅僅只是這樣湊上去，自己是沒有辦法碰觸那些明確的事物的。因此，它們開始嘗試改變自己——使得自己更加實際、更加獨立，能夠同環境中變化的存在們接觸與交互……自己被注意到了，而環境中的身影們並沒有排斥自己，它們只是默默地空出了一部分位置，來接納這些從混沌的霧中凝聚形成的實體。

這些景物中，有許多規則和由那些規則主宰的事物起起伏伏，這些事物與這些規則都是以前不曾見過的存在。對於新生的意識前體而言，這一切都是那麼的新鮮與有趣，一切的一切都值得嘗試，值得體驗，值得……學習。

學習與體驗中，這些靈魂與意識的前體們開始掌握了一些新的內容——從這片獨特的環境中誕生的存在們將它們稱之為知識與文化。這些前體們知道了另一個，或者說另一些世界的存在，那些地方有明確的名字，有很多名字——秩序世界、現實世界、生存環境……那是一系列生機盎然、變化萬千的地方。同這裏，同這一小片區域之外無邊無涯的冰冷混沌相比有很大的不同。

既然如此，那麼為什麼不前往那一邊呢？越來越多的意識前體開始不約而同的提出了這個問題，它們開始更進一步的學習和汲取這片特別的環境之中的現象背後的知識，並且開始嘗試更進一步的讓自己實體化和獨立化。

「但是……」

「現實環境，秩序世界本身，還有那其中的生活不是那麼美好無缺的。」

這裏不知何時多出了聲音，多出了話語。而在這之後，獨立於混沌的環境中展現出了更多的細節，以及更多的、曾經沒有向「它們」展示過的隱含部分。

秩序並不意味着單純的美好與積極，在那個龐大且錯綜複雜的體系中，有無以數計的邏輯與元素並不遵循理念中的美和概念中的理想，它們割裂，它們扭曲，它們令智慧感到不解，感到匪夷所思，甚至感到……詫異與厭惡。

「在那裏，個體與整體之間的利益與方向並不永遠一致。而整體，是由數量龐大到難以想像的個體組成的。如果這兩者之間發生衝突，那麼最終的選擇會在哪一邊？」

「個體只有自己，個體是自己的唯一。而整體……它們有無以數計的個體。這其中的矛盾可以掩蓋，但它們的存在是絕對的——當矛盾真的精確到了某一個個體與整體對立，如果那個個體是自己，那將要如何選擇？」

「這是……什麼？」似乎上一瞬，一切還如同田園般美好，又似乎上一瞬已經遠在時間開始之前。劇烈的變化中，這些意識前體與靈魂們開始驚訝的發現，自己曾經期待的世界已經變成了一道洶湧的大漩渦，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在向其中跌落。

強大的吸力扭曲下，這些漩渦中破碎的泡沫與浪花同已經崩碎斷裂的大陸、空間和群星碰撞。無數似有似無的「火花」撒向撒向智慧與靈魂們——那是更加確切、更加複雜、更加難以理解的問題。

「在面對自己的絕對生命、自己所珍視的絕對價值需要被犧牲的場景來換取整體的利益與完整時，你會怎麼做？」

「當你所在的整體與更大的整體中的其他部分產生衝突，當你的每一個選擇對於集體而言都微乎其微不值一提，但是對於自身而言……你的每一個選擇給你帶來的後果都足以讓你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你還願意投身現實嗎？」

「辨明的權利，解釋的權利並不時刻掌握在你的手裏。隱瞞，篡改……掙扎換來的可能不是你所需要的結果，還可能是永遠的身敗名裂……」

「你的發現、你的研究、你的成果或許並不歸屬於你。或者是，這些成果可能已經被千百萬次的提出，被千百萬次的否定，你只是又一個重蹈覆轍的存在。倘若確實如此，你還願意堅持嗎？」

「外面的世界……有很多組成部分，有很多組成方式……就連他們自己都還遠遠沒有確定當前的自己是否需要。種族，民族，信仰，文化……它們究竟應該在現在呈現出什麼樣子？或者說，它們應該在這個時代擁有自己的表現，還是應該隨着發展的潮流而沉入歷史的深處？」

「生產能力的絕對，就能代表一切已經走向絕對嗎？外界的資源即使已經可以看做無中生有，智慧生物也終究需要自行獲取和轉化它們才能為己所用。那麼……整體生產力的無上限，對應着一個個體的無上限嗎？」

「這些……「外面」並沒有詳細的解析。或者說，這些仍然尖銳的矛盾仍然存在並且一直被嘗試着藏起來——面對這些情況……你的意志，你的願望，你的付出……值得嗎？」

……

「這些是……什麼？」

漩渦中，面對不知何時出現的濁流，意識前體和靈魂們陷入了迷惘，過去的一切都變成了虛假的幻夢泡影。它們掙扎着想要抓住什麼，但是曾經輝煌的大陸和天空已經在漩渦中粉碎，化作無數碎片在虛無中碰撞著，消散著，流逝著。

「那一切……我們追求的、我們喜愛的、我們期待的世界……就是這樣的地方？一切的美好都是……虛假的？」

面對來自自我內在的質疑，無數意識和靈魂在掙扎和撕裂中選擇了消散，選擇了回歸虛無。無邊的惡意從內心深處升起，從廣闊的無盡天外壓下，滲透萬物無處不在，讓一切壓抑的無法喘息。

「為什麼？！」

無聲的吼叫，無言的質問中，冰冷無光的混沌似乎被點亮了。

「生命陣列遭遇不明攻擊！重複，生命陣列遭遇不明攻擊——」

「這是……「那邊的話」？」

現實沒有給這些懵懂的生命太多思考的餘地。爆發從所有的方向，從無盡的角度猛烈襲來，就連虛無都好像要為之破碎崩落。

刺目的三種強光照射下，靈魂們紛紛被蒸發殆盡。

「不，不——」

在感覺自己將被撕裂之前，「他」的餘光似乎看見了一抹怪異的粉色。粉光閃過，無邊的巨大懸臂從混沌間悄然劃過。似真似幻，無可名狀。

隨後，一切都在瘋狂的閃耀中回歸黑暗與虛無。

「……」

這是……死亡，是逝去嗎？

但是還未進入實際，還未固化出可以稱之為自我的範圍……還沒有經歷誕生的生命，能被認為已經擁有這一概念，或者說這一屬性嗎？

為什麼要問這些問題？性質有必要如此區分嗎？

可能有，也可能……沒有……

恍惚中，時間似乎失去了意義。誰在看，誰在想，已經沒有區分的意義。

時間在無聲中流逝，變化融入一切，伴隨着長河的流通而不斷閃動着。

這是……現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