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維持現狀」

那些身軀、那些影子、那些從無形中伸出的、無以數計的、連接到帝國內部萬人萬物的不存在觸鬚全部消失不見。

「......」維斯瑞凡重新將自己的注意力聚攏到眼前的事情上。她的手中有無數銀色的、若有若無的長絲，這些長絲蔓延開來，連接到廣闊無邊的白色大洋，連接到那無數正在攪動洋麵的觸手，連接到越來越多被從洋底強行抬起的「國家點火裝置」身上。

或許是因為它們一直浸泡於風場之中，百億年來沐浴的「太陽風」改變了它們的一部分信息結構和因果聯繫，也可能是因為在爆發時烈陽自身的厚重結構攔下並中和了相當的餘波，這使得那些被深埋在「地層」深處的巨型造物受到了較少的影響......無論如何，它們現在還能用，哪怕只能再打幾發，甚至一發，這也足夠解決當前的燃眉之急。

在這之後，樣本會留下來，而帝國恐怕一時半會也不會用到它們，或者說......

「莉爾？我驗算了一部分概率變化和趨勢涌動方向，我留意到......」另一個「聲音」在自己的意識中響起，變得有些肆意延伸不可名狀的無形想法和感知再次褪去，維多維爾的話語從現實中響起。

「你也感到並且推演出來了......現在，當前情況並不便於具體交流其中的細節，維多維爾，想辦法組織帝國的所有管理者以及能進行高強度研究的部門和組。」話語間，維多維爾察覺到，自己與另一邊的對話正在被層層加密，與之有關的、一切存在的輻射都被徹底屏蔽。對話好像從未發生，因為從未開始而更不會有結束，幾乎不可能被察覺的小小缺失在擠兌形成的淤塞和混亂的漩渦中一閃而逝，如同邊界線內部不存在的陰影。

「有些問題和情況已經無可阻擋。面對爆發，我們可能需要「閑」一段時間了。」

「我只看到了一部分，如果這樣的話或許確實需要更多的注意相關的……但那會是……？」維多維爾詢問道，「那些巨影同整個帝國都有聯繫，雖然現在依靠推算得出的結果表明聯繫還並不強，但是它本身的存在性目前......」

「那就是帝國，換言之，那就是「大家」。」

「要小心，在那之前，維持現狀。」

......

天外，來自帝國中心的「聚焦陽光」照進了被帝國艦隊拼力拉住的後勤維護區殘骸，伴隨着巨量虛資訊實體化的過程徹底展開，這些仍然充盈著太初力量的強大輝光終於開始遏制、阻擋那廣闊的時空結構體內存在屬性不斷崩落的過程。

「已經確認所有靶點均注入穩定維持資訊......虛空巡天雷達照射信號趨於穩定。宏觀掃描結果粗略化處理，檢測到結構體內部靈魂結構流逝速度減緩，檢測到現有異常現象擴展速度放緩，檢測到時空結構體內部信息穩定程流逝速度減緩......」

「正在檢索穩定性，檢測到時空結構體內部秩向衰落減緩，穩定時空結構出現，存在性崩塌擾動正在減緩！」

「聯絡最高指揮結構，已經收到廣泛性信息回饋——基礎艦隊與中部協調層確定信息處理能力與當前工作氛圍開始回升，通信聯絡壓力正在下降！」

「檢索完成後立刻佈設通路信標，無人機組填充通道結構並完成後續鞏固工作。命令後續待命艦隊嘗試進行救援任務，後方設備使用方式協調完畢並完成預運行后開始切割當前時空結構！虛空巡天雷達陣列加強對時空結構體的照射並同步內部弱點，嘗試加強同救援隊伍的聯繫，區間內出現異常儘快進行同步！」

「增強聯絡，重啟部分通訊結構並校對主軸時間，重新規則相應標尺並維持命令結構精準有效……」

發散的光芒蕩漾開來，其中不僅僅蘊含着足夠支持將傾的存在性大廈的物料，還包含着積極和向上的導向。

「進一步增強監視機制，確認該不穩定結構體內部的次級跌落點與不穩定結構區間所在坐標。提醒所有指揮官注意——不允許放鬆警惕，時刻提防結構塌落，注意留存相關通道信標並標註有關結構，不允許過度冒進。」

「......陛下，根據當前信息運作能力進行可執行程度推定，您的命令所包含的信息量對應於相應的行動單元后無法有效執行，相關行動單元仍然處於處理極限狀態。」

「確認。」面對延遲了些許時間才會傳給自己的回饋，維多維爾並沒有感到什麼意外，這樣的程度在自己安排組織時已經開始接近極限，只不過更加清晰的處理與之似乎比自己預推算的還要低一些。

很快，這瞬時的減壓帶來的短暫輕鬆重新被繁重且危險的限時任務填滿，通道中再次開始出現失效的回饋和無以數計的空命令。而這已經不再屬於自己所能全部解決的範圍，「國士無雙」靈魂增幅脈衝已經點亮，但願這能夠儘可能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們。他將更多的精力和注意力轉移用於面對自己當前的任務。

作為當前分佈於此的帝國艦隊矩陣的核心元素，自己可以調用大部分演算資源用於分析混亂且不斷扭曲擴散的時空結構體。在艦隊和來自整個帝國的虛空巡天雷達網、甚高頻非線性掃描雷達等各種各樣的「眼睛」一輪輪事無巨細的掃視下，龐大臃腫的腐壞時空內，細碎綿延的種種裂谷和猙獰扭曲的巨大漏洞彼此交織，形成了彷彿是對立於秩序存在的腫瘤和助紂為虐的複雜管網。

無數目光交織之下，它們之中最危險，最需要被填補和中和的部分迅速被鎖定，包裹它們的「外殼」被小心翼翼的撕開，能在虛空中閃亮的定位坐標被插入其中，為來自遠方的火力支援提供精準的基礎。

很快，那些形制怪異、如同虛空中的、拖着無盡延展的慧尾的巨型彗星一般的白色光芒應約而至，它們從被撕開的裂口處灌入了混亂的結構體內部，它們自身在賦值運算結束之後迅速重組、顯化並形成實形資訊結構。它們肆意流轉擴散，幾乎無孔不入。它們更進一步阻止了這裏那曾經如同連鎖反應一般難以控制的存在屬性崩塌。失控的腐化蹦更進一步拖慢下來，時空結構的膨脹與擴散速度不再瘋狂，信息秩向更進一步穩定，它們不再轉化為固定且不穩定的時空維度......

「結構穩定性繼續提高，已經確定，可能由於死潮污染導致的信息湮滅現象正在減緩，這類太初資訊轉化結構具有明顯的壓制能力......目前已經對相關存在以及機構、組做出對應標記。目前情況逐漸轉入穩態，被標記有關存在在相應閾值時刻后將主要注意力調離戰場。閾值之後，你們存留於戰場的意義將小於出現在主研究線中。」

「場一號，奧術生命IV，多尼爾，你們同你們的直屬部隊和所有下屬隊伍繼續協助維持戰場環境。當前虛空烈陽無法長久維持這樣的補充和照射，再進行兩次標記后，主動支援將會停止，我們需要繼續維持本時空結構體的相對穩定。」

「明白。」

時間繼續流動着，相對於曾經無邊無際的大斷裂帶瘋狂肆虐的階段而言，現在的時間雖然仍然有些混亂，但是相比於死潮引發的存在缺失與無可名狀，現在的一切已經好了太多太多——至少，它們已經處於理性範圍，處於可以被理解、被計算和協調的範圍內了。

稍微遠離時空結構體危險邊界的區間里，被撤離的恢復資源和來自帝國各處向此調運的補給資源開始被利用，被建立成更多的中小型緊急處理中心和維護中心。

時空結構體趨於穩定之後，存在崩塌導致的影響進一步降低，被多次反應的「螺旋世界迷陣」影響似乎也愈發稀少，這裏的環境趨於穩定后，各式編製不同的救援艦隊得以獲得更加明確的增益支持，信息流轉的速度再一次被提升。隨着終於有一些艦隊能夠將自身與上層和現實拉近可以協調的時間誤差內，他們終於有冗餘的帶寬來將一部分內部的情況傳遞到外部。

「這其中的情況......同我們的預想類似，但是這是具體而實際的最終結果。」時空結構體外，仍然在拼力扶住傾斜的大廈的帝國艦隊內部，有能力初步估算這些現象背後的問題可能是什麼，以及它們需要怎樣解決的人已經開始彼此初步交換意見：

「時空結構體崩潰跌落時自身趨於混亂，這種混亂隨着擴散出現過一定程度的加速和惡化。根據場結構受到的影響來看，這其中或許確實存在着「鏈式反應」。但是此類鏈式反應究竟存在於哪個層面、是否仍然屬於秩序和存在範圍內可以衡量的現象或本質等等，這些問題的細節部分對於實形生物而言仍然亟待確定。」

「感知記錄中，時空結構體邊緣出現過多次強度較高的意志與慾望爆發——現在更進一步確定，那些爆發來自同螺旋世界迷陣現象對抗的艦隊，這些爆發存在對應關係，螺旋世界迷陣的形成可能同艦隊表徵的部分信息擾動存在關係，細節部分仍然需要更精確的測定與研究整理。」

「已經用象徵性和實際力量進行測試，當明確存在穩定性次級砝碼效應影響時，跌落現象將減緩。可以考慮在設計和使用過程中大幅度增大安全冗餘以增強對有關現象的抗性。」

「嗯......」

凝視着這樣的場景，凝視着充滿荒蕪、破潰和瘋狂的廣闊時空結構體，維多維爾明白導致這樣的現象的大部分原因。

大斷裂帶撞擊帝國邊境時勢不可擋，為了阻遏斷裂帶繼續前進，帝國調集了儘可能多的艦隊用以構築防線，這些艦隊來自帝國各方，來自所有的天區，來自無以數計的世界。他們此前並未進行過如此程度的協調合作，而在帝國大規模衰弱之後，帝國幾乎所有的技術和存在基礎相比於上一個紀元時已經無法想比擬。效率嚴重降低、通訊帶寬和質量、存在性聯繫全部大幅度減弱的帝國指揮系統組網協調速度大幅度減慢......帝國指揮系統在相當程度上無法來得及像記憶中那樣，像曾經那樣，甚至連細節都能指揮到位。

而隨着龐大的艦隊一同到來一同堆疊的，還有異常嚴重的擠兌問題，帝國的各類基礎設施平時可以十倍甚至數十倍的滿足帝國的日常需求，但是目前聚集在這一片區間中的，是相比於平時成百萬億倍、上千萬億倍甚至可能是更多的各類帝國存在。

即使衰弱，帝國的大部分戰艦也能做到從虛空中提取資訊，也能做到利用相關的資訊製造自身需要的各類結構和配件，大部分情況下，它們有能力在自動自我修復，有能力維持自身以及自身周圍的一切穩定性而不需要規模太大、要求太高的後勤維護措施。然而......它們面對的，是死潮，並且是虛空中強度最高、最為混亂、規模最大、擾動最強的死潮災難。

這樣的戰爭中，能殃及千百萬計的戰艦，甚至能夠讓一整個包含超級旗艦和陣地核心旗艦的艦隊矩陣直接退場，甚至有可能以資訊的大規模逆流而直接導致艦隊「誘爆」的毀滅性衝擊對與斷裂帶而言，可能只是某一個或者幾個規模較大的創世紀-世界末日對消滅裂口被徹底撕裂摧毀時，斷裂帶內的「意識」掙扎咆哮釋放出的餘波。

死潮能夠摧毀一切，無論是可以描述的，還是不可描述的。在與那黑紅色的花紋、遮擋現實與真相的雲霧和代表着無數法則彼此湮滅的閃電以及無數不在的損毀、暴戾、失控和瘋狂時，艦船即使倖存，也難以再以自身為基準進行修復，它們必須需要一個更純凈的環境來驅逐掉艦體結構上附着的、隨時可能導致不可控的毀壞的死潮污染。在這之後，它們才能以艦船的標準藍圖重新修復自身。而如果到了這一步，往往艦體內部的人和物也都受到了相當程度的影響甚至腐壞——到此，若想恢復戰鬥力就必須依靠外源維護，船如此，生命同樣如此。

在這樣短的時間裏、在這樣狹窄的區間里修建足以瞬時容納如此規模的艦隊的維護陣列幾乎不可能，而已經建好的設施，則成為了所有傷員與受損艦船的「爭奪對象」。

根據艦隊發回的記錄和自己能看到的部分，或許開始的時候，依靠靜滯場這些後勤設施還勉強有能力在超載的情況下達到效率，但是隨着死潮對艦隊和環境的干擾越發劇烈，命令傳遞系統開始逐漸失准，原本一一對應的請求可能會被其中一方多次發送，大量空映射和空回饋擠佔了正常的服務請求，這更進一步的加劇了相關資源的擠兌問題。直面生死、直面最直接、最嚴重的不足的時候，任何的協調都沒有太大的意義，這裏必然伴隨着犧牲，更不要說......不用說自己，或許是稍微高級些的指揮官，其命令被頒佈之後就不知道還剩下多少能夠被真正的執行起來......

類似的事件，類似的現象太多太多，從資料保全到戰艦和生命能否存續，從無以數計的帝國生命不得不徹底拋棄自己原本的所有生活來到前線，到帝國相當廣闊的區間里，無數的部門與研究組因為被大量抽調生命，他們自身已經開始接近第一層全效率運作能力警告閾值，從帝國各處無以數計的工業基元被抽調到前線用以修筑後勤陣列和堡壘設施到帝國其他開拓方向的有關項目被迫一個又一個暫停......冗餘缺失，在這次戰鬥中引發了太多的宏觀事件......

「嗯......」沉思間，維多維爾感覺到時間似乎有些恍惚。

「我們是否仍然太過以我們自己，以我們認為合理的方式來營造這一切？」

帝國的歷史正在恢復，歷史學部時時刻刻都能整理出新的碎片，其中有許許多多的碎片已經可以拼湊起部分較為清晰的過往：帝國歷史上曾經遭遇過許許多多的斷裂帶，而面對Σ那座無邊的大陸時，那層從缺失和陰影中勾勒出的「斷裂帶」規模遠遠大於當前的這一條......

除此之外，根據多尼爾的初步研究，存在屬性崩塌現象似乎也可以通過堆疊冗餘來減緩甚至避免其影響。

是不是應該將與之有關的所有因素全部研究、計算並最後轉換成安全系數，然後將它們融入到當前的種種冗餘計算公式中？面對誇張的數量級差異和那看起來有些無理的要求，是否應該轉換思路，令這些冗餘可以作為消耗來換取帝國存在的不再犧牲，而非單純認為那是「浪費」和「誇張？」

「......維多維爾，還有大家，我累了，來自烈陽的主動支援將停止。」一個拖着沉重疲憊感和濃濃的困意的聲音傳入了仍在維持時空結構體現狀的艦隊指揮中樞。「烈陽活動程度已經出現明顯下降，如果現狀加劇，風場或將無法維持。」

「已經確認。」

太陽的光芒暫時消沉下來，現在的她，已經難以找到「烈陽」這一稱呼的影子。

無以數計的艦隊加持下，無數生命和艦隊一次又一次拚死進入與創出終於開始有了實際的結果。撤離時空結構體，撤離停止膨脹后開始因為虛空侵蝕和虛空倒灌而崩塌的混亂時空結構的艦體終於開始攜帶一些「東西」，一些曾經深埋於後勤陣列深處的設備和......生命。

已經「鏽蝕」，邊緣遍佈猙獰扭曲的斷口、依稀還能看出是巨型格納庫陣列的一部分的殘骸，閃爍著不再純凈的藍色光芒、幾乎馬上就要停擺的靜滯艙陣列，被腐蝕剝落到幾乎只剩下部分晶網結構的艦船殘骸，充斥着腫瘤和簌簌白沙的旗艦艦體，一些已經幾乎無法識別的靈魂標識碼，以及大大小小狀態或好或壞的堡壘群，以及一些此前陷入危機、再也沒能靠自己的力量深入或者離開的艦隊以及艦隊殘骸......

看起來，這裏或許同曾經不同時代出現過的兩道大墟環帶有相似之處。

「陛下，虛空巡天雷達檢測到了一些違規出現的映射連接。」

「映射連接？」維多維爾那位於奧術王座內的「軀體」微微皺了皺眉，「從這裏指向哪裏？傳遞信息量，加密等級，許可來源和污染檢測許可？」

「它們維持的時間並不長，密度也並不高，傳遞信息量並不大。目前看來……它們是連往帝國的其他區域。」

「有人在報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