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轉折點」
......
黑暗無感......
彷彿若有光。
有些溫暖......
「這裏是哪裏？」維多維爾在迷惑中掙扎著站起身子，他感覺自己好像被悶在了泡泡里一樣，或許是別的什麼東西，他不要說感知周圍一切，他自己的意識與靈魂好像都與身體存在隔膜，恍惚中，他來自心底的掙扎和發力似乎開始逐漸有了效果，他開始看見周圍的環境，一開始，是自己身邊一小塊白色的平坦地面，它們好像能不斷的延伸下去，最終它們蔓延到無限遠的地方，與有些泛著黑與紅的天空相接......
「......這裏有些熟悉，這裏我應該見過......」
「......維多維爾，你醒了。」
「這個聲音是......」這個聲音很熟悉，它與自己的關聯層次並不比靈魂和所有的感知記憶低，自己開始有了些想法，但是害怕和擔心本身卻又在自己的內心深處鬥爭，阻止自己從意識里尋回更多記憶......
「虛空烈陽，粉色的光，大陸......莉爾？！」
「對，是我，同時，還有我們曾經所有的夥伴、同僚、倖存者，整個帝國還有靈魂的存在現在都在這裏。」在維多維爾身邊不遠的地方，維斯瑞凡的身影從烈陽平靜的表面上一簇小小的火花中顯現，「歡迎回來。」
「莉爾，之前發生了什麼？我記得我要去攔截一次攻擊，在那之後我徹底失去了意識，在那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又出現了哪些變化？」
「發生了很多變化......我恐怕也只能說出其中的一部分，我可能也昏迷了一段時間，我也無法確定在這段時間裏是否還有其他的變數會影響這一切......」
維斯瑞凡搖搖頭，她揮動手臂，天空中黑暗無物的虛無轉瞬之間變成了一面十分奇特的濾鏡——原本，虛空是黑暗而不可觀測的，它原本會隔絕絕大部分信息在其中沒有保護的「素傳遞」，但是現在，這層濾鏡似乎過濾掉了虛空的阻礙，讓維多維爾，以及其他還有靈魂的人，能夠知道虛空中正在發生的事情：
在他們的面前，大陸正在「墜毀」，它那無比巨大的本體和自身強悍的位階與材料等級決定了即使直接面對虛空倒灌它也同樣能堅持相當長的時間，滾滾雲霧和無以數計的碎片紛紛揚揚的從大陸的本體落下，形成了一片由殘骸組成的、不會有落點和盡頭的暴雨。
熔化的殘骸深處，不時還會有紅色的光芒閃過，而那些光芒閃過之後，「爆心」周圍的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至少那裏的所有現象都出現了相當程度的變化。
「那些爆心可能是整個大陸地脈之中還有殘餘的能源的、還沒有完全損壞的節點。」維斯瑞凡的語氣中沒有太多感情和聲調，「晶能奧術也好，還是其他的第一力也好，甚至可能是直接的虛空能，還是其他的什麼能夠引動變化發生的直接手段也好，它們本質上依靠激發信息漲落的出現，推動原有的信息發生改變進而實現信息層面上的全向驅動，希望你們還能記得......那些現在爆發的節點可能已經不會再具有什麼高精度的賦值指向了，它們可能會產生隨機可能的變化，大部分應該都會被虛空吞噬吧，現在的我們也沒什麼精力和能力去研究它們了。」
經過提示，維多維爾才發現，在那些劇烈變化的焦點附近，重重疊疊的迷霧和由碎片噴濺而出形成的暴雨洗禮下，有一些自己相對熟悉的光點——那好像是某些無人機群，或者是小型的科研艦隊，它們的護盾瘋狂閃耀着，對抗著來自周圍所有可能方向的、無形無質的威脅和「攻擊」。它們非常非常稀少，它們只能研究大陸中的一小部分類似焦點，而絕大部分焦點和殘骸區根本就沒有任何活力屬性。
「發生了什麼......？」維多維爾有些疑惑的看向自己身邊的維斯瑞凡：「我隱約有些印象，在曾經的某一個時間段里，帝國已經非常非常龐大，並且在那之後，應該還有......我記得.....」
「你沒有記錯，一切都沒錯，的確如此......」維斯瑞凡的表情變得十分嚴肅，而周圍的環境也好像在那問題被提出的一瞬間沉重了下來。「我見過那些場景，見識到過在攻擊這座大陸之前，「帝國」達到了多麼龐大多麼難以想像的規模，擁有了怎樣的力量......」在維斯瑞凡說話的時候，維多維爾注意到，在她的身邊，一個個有些熟悉的身影不知道從何處顯現，他們也同樣是面容嚴肅沉重一言不發。
在他們身後，遙遠的地盤之外，似乎有一些彷彿斷崖和碎石的東西斜斜的插在烈陽表面上，它們的斷口十分粗糙且猙獰，它們指向黑暗無光的天空，猶如已經徹底折斷但卻仍然保持着最後的堅固和倔強的肋骨。而在距離這正體不明的殘骸更遠的地方，在離開大地視線進入天空以後，維多維爾發現，那裏的秩序場似乎還沒有變成「濾鏡」，它無法使得自己直接看穿虛空，但是那本該黑暗無光的秩序場邊界，卻不斷涌動着一道道金色的光流，無數金色的閃電似乎在玻璃外閃爍穿梭，而給位於「室內」的人留下了一個個不甚清晰的模糊光影。
等等——什麼時候自己檢查虛空之中的事件和可能還需要別人的力量來提供幫助了？
「那是一道死去的光，它攻擊了我們並造成了現在正在發生的一切。」維斯瑞凡輕聲說道，「位於遠方地表上破碎的殘骸就是你曾經身軀的一部分，它們是曾經的奧術王座和虛空矩陣。而秩序場邊界不斷閃動的光影……希望你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維斯瑞凡揮了揮手，那一部分秩序場也變成了「濾鏡」……
「……怎麼會這樣？！」維多維爾的眼中出現了一團團火，一團團金色的火，熾烈的火海無邊無際，虛空彷彿已經被點燃。
帝國在燃燒，帝國在崩潰。
世界枝幹，帝國曾經製造過的最複雜、單體結構最龐大的聯合世界體系。它們紮根於一個從虛空中誕生的造物焦點，概率閃電鏈的核心。它們聯繫緊密，它們極端複雜，一條世界枝幹中有無以數計的次級結構，它們從主幹中分離出來並向外延伸，它們自身形成了許許多多的枝杈，它們被稱為是世界脈絡……它們是浮現在虛空之中的大尺度絲狀纖維結構，甚至可能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枝幹可能也算得上是一個象限內無數世界的縮影……
帝國曾經製造了無數這樣可怖的巨大世界枝幹，並使用了強大的設施控制它們，在其中安置了無以數計的戰艦，錨定了足夠守衛枝幹安全的聖音禮讚虛空要塞群。
但是現在，曾經輝煌的無數世界和無數造物正在發生著連續的爆炸，它們正在成批量的自我毀滅，它們以自身的壞滅，在虛空中綻放出一朵朵疊加著層層信息結構的巨大「煙花」，這煙花完全可以說是用無以數計的帝國軀體鑄就。而那些隨着世界末日和戰艦自發性毀滅而釋放出的信息，也在虛空中不斷推擠著彼此，它們不斷重合疊加，其強度即使跨越虛空也幾乎沒有任何衰弱。它們最終傳遞到這裏，與維斯瑞凡–虛空烈陽體系的秩序場外殼正面碰撞，建立最後的世界之間關聯和末日傳承的同時，也在演繹著那無比殘酷的景。
「——為什麼不阻止這一切的發生？！」維多維爾的聲音突然變得歇斯底里起來，他看向維斯瑞凡，語氣變得焦躁，「為什麼不阻止——」
「還記得在一切被粉色的光籠罩的那一刻嗎？」維斯瑞凡開口了，「那道光，那道已經死去的光殺死了這裏的一切還可能進行挽救的餘地。實際上，包括你在內，還有所有可能被稱之為靈魂的存在都是我從那浩如煙海無窮無盡的信息碎片中挑揀出有關聯的部分重組形成的。在我看來這仍然能算是同一個人，不知道你們會怎麼想……維多維爾，你算幸運了，你的靈魂之中剩下的部分足夠強大，並且你本身就是砝碼的一員。但是其他人並沒有這麼好運——他們還需要時間重鑄自己的靈魂，重新組建自己的知識體系和人格模型……在很長的時間裏，他們可能還會是行屍走肉。」
「這——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道死去的光，凝聚著Σ的「死亡」，它極有可能是Σ文明同展開那九層紅色天空與發動「鐘聲」的「系統」一起被埋在大陸深處用於在文明遭遇無法逆轉無法抵禦的外敵時才使用的，拼盡一切可能與力量同歸於盡的手段，但是它作用在了我們身上。」
「它殺死了我們體內所有的簡態資訊控制代碼——那個代碼是我們的身體和靈魂，以及我們所生活的環境能夠兼容和整合虛空第一力的直接因素。它經歷了一次宏大的敘事層抹殺，與之有關的未來和概念絕大部分都因此而死去，對於我們而言，我們活着創造的一切恐怕都是建立在那個位於生命的基礎之中……」
「造成那無窮無盡的毀滅的因素有很多，每一條都很深刻很慘重，我看見了一部分，但是我也無力挽回。」女孩閉上了眼睛，「已經沒辦法了，而且，它並沒有直接攻擊我們自身的本徵存在屬性，甚至可以說，如果真的以武器的角度來理解它……它只是輕輕的擦過了我們的一部分。否則，我們的一切在那顆怪異太陽出現的一刻，就已經從所有層面上不復存在了。」
「生命層面上的賜予會帶來過強的連接和影響，這很危險……」這句話被維多維爾從記憶深處翻出並細細咀嚼，「我知道了一些內容……莉爾，那些話真的不是你在同我交談嗎？」
「並不是，戰場上我必須集中精力面對大陸的火力，並且那個時候我只能找到與你們有關的軀體或信息殘片，那個時候，整個帝國都在漩渦里，你們甚至是不存在的。」維斯瑞凡搖搖頭，「我認為，那更可能是砝碼效應本身帶來的影響——砝碼效應拉動着偏離的現實回歸穩定，那些信息可能就是砝碼效應拉回時產生的現象，或者……那些信息直接來自Σ。」
「我知道了曾經的一切……現在，也沒必要迴避這些已經確定的現實問題了吧。」維斯瑞凡「閃現」到了維多維爾眼前，兩對眸子中互相倒映出彼此的身影，「Σ並沒有在這些設備之中安插什麼後門程序或者可利用漏洞。而是我們自身，我們的經歷，我們的所作所為和所思所想本身就是Σ的漏洞和可控程序——甚至可以認為，我們走到這一步，所有的步驟，無論是我們的主動行動還是我們被迫採取的種種措施……它們全都是我們曾經擔心過的對象真正的本體。」
「那時，我們的靈魂，整個帝國的命運與這些設施和造物「擦過」之後，我們自身就已經擁有了這樣的力量，我們被賦予了這樣的可能。」
「這就是機械降神……」
「或許吧，「砝碼效應」是為了將偏離的信息拉回到正軌，但是在這個過程中，信息拉回的路徑以及產生的現象可能不會完全相同，在這過程里每個可能階段可能產生的變數和直觀的現象也不會完全相同，我們可能看到的東西並不都相同。」
「現在的這一切，只是正在發生的、無可逆轉的災難的一部分剪影，我想這沒有太多的必要再看下去。想必你也知道，在這座大陸周圍曾經圍繞着無以數計的巨大戰爭星團，比曾經衝垮我們的帝國的外敵還要強大的「滅國艦隊」，但是實際上，死去的光命中我們的同時，它們最先受到了摧毀和打擊。或許是因為「喪鐘」的影響，它們之中有相當一部分很有可能直接就被徹底刪除了，連同自己的歷史和我們對它們的記憶。實際上，現在的我們有相當一部分說法實際上是做出來的「推斷」。」
「它也同樣殺死了我們的強大——或者說，我們過往的歷史與命運中攔截到的Σ拋射出來的「強大」本身被全部殺死。」
「......莉爾，如果還有更多的情況，還請你儘可能簡單的說明吧，我需要時間來想一想這些內容......」維多維爾的臉上多了幾分扭曲、掙扎和無奈，「很抱歉我說了那樣的話……我渾渾噩噩太久了。」
「嗯。」維斯瑞凡點點頭，「我想在我不在的時候，你們應該也有很多人在明裏或者暗裏思考過為什麼我們能活下來，為什麼我們能夠取得那麼多成就，能夠在那麼短的時間裏取得種種突破並且沒有因為這些「突破」的出現而摧毀自己......這些思考背後的答案，就是我們自身一直作為一個文明，與Σ有關的文明，我們吸引了Σ自身的「強大」和「好運」。」
「影響整個文明的信息並不只是局限於實形層面，虛資訊同樣影響着整個帝國的命運。我想這一點，在你們嘗試搭建場生命的時候已經考慮過了。我們的文明，有太多太多的部分建立在了Σ拋射出來的「強大」中，而在第一次戰爭之後，我們的介入大大增加了帝國變強的速度。我們的確給帝國帶來了進步，這些巨大的進步並不都是因為我們自己。曾經的帝國那無盡高聳的巨塔中，無以數計的磚塊來自Σ，但是這些維持我們的強大的基石卻被全部摧毀了。」
「九天上下鳴響的喪鐘殺死了帝國大部分艦隊和帝國絕大部分重要疆土的自身穩定程度和對變化抵抗能力，而那道粉光又殺死了我們與Σ直接強大屬性有種種關聯的直接部分。最早出現狀況的是艦隊，它們在很短的時間裏就已經全部墜毀。帝國本身可能因為影響需要擴散或者是因為其他什麼我們目前還考慮不到的原因而出現了延遲，它們到了現在才開始崩潰炸毀。」
「......莉爾，以你我記憶中，以這一切開始發生為開始，以帝國上一次近乎徹底滅亡為中間節點的話......現在已經過去了多久？」
「第一個時代一百零七萬年，第二個時代三百三十二億九千一百二十六萬年，整個過往都很混亂，很多階段里，時間甚至可能不止只有這一個流向，並且很多時候時間也並不一定在虛空中呈現出全面的線性流動。目前我能達到的「精度」也就如此。」
「最後一場戰爭結束了多久？」
「不超過五十年，所有的變化，直白來說就是所有的崩潰都在這五十年裏發生著。」維斯瑞凡回答道，語氣緩和到就像是AI一樣，「有一部分我看不到，但是我利用後來的現象也多少進行了一些推演——可能最多十三年之內，圍繞在大陸周圍的所有艦隊就全部崩潰墜毀了。」
「百萬，百億與十......」儘管知道自己經歷的研究和種種項目里用過的超級單位和超級疊代演演算法早就已經遠遠位於想像之外，但是它們往往也並不一定對應於實形層面。維多維爾有些掙扎著看着維斯瑞凡的眼睛，想從那其中找出一絲不確定或者是其他的什麼可能可以隱藏的內容，但是沒有。闊別數百億年之久重新相見的女孩眼中是那樣純凈，就好像只是一潭可以一眼望穿的潭水。
「......你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值得永遠思考，也值得所有人思考。」
......
「還能修復嗎？」望着遠方地面上通天貫地的黑暗山脈，維斯瑞凡關切的望向身邊高大的身影。
「......如果只是艦體結構和直接使用的設備或許沒有問題。」維多維爾詳細的檢查了一番「自己」之後回答道，「自洽法則裝甲之間的聯繫沒有被直接切斷，失去的只是映射搭建起複雜結構體后的自身投影。被摧毀的只是映射連接實體，但是能搭建起映射連接的每一個節點和橋墩都在，只要條件適合，它們應該很快就能修復並完成重啟，其他設備也是......」
「但是莉爾，就像你所說的，Σ的那道光殺死了它們自身的強大，而同樣也殺死了我們已經拿走的，曾經屬於它們的強大。」維多維爾的神情變得十分嚴肅，「技術極致推演模塊已經被徹底摧毀，並且根本不可能再進行任何修復。」
「曾經，為了打贏戰爭，帝國不計代價的大量引出了技術極致推演模塊內部的一切邏輯和可能，帝國引出了模塊內部的大量黑箱技術並以它們為基礎製造了無以數計的技術黑箱，這些技術黑箱層層疊加，最終鋪就了龐大的帝國本身。」
「但是現在，無論是利用那些技術黑箱堆砌起來的造物，還是那些黑箱技術本身實際上也都失去了來源——我們很有可能會發生一次大衰退。」
「不僅僅是黑箱技術丟失會帶來大衰退，我們本身可能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可能也會遇到更多困難，甚至可能的是，作為帝國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仍然可以說是最強大的單體，我們必須為整個帝國充能才能使得帝國不會「餓死」自己。」維斯瑞凡補充到，「Σ崩潰，那座巨大的虛空大陸垮塌之後，我們所在的虛空環境本身都有可能發生巨大的變化。最直接的具體表現，可能就是無論我們做什麼都需要考慮一個程度很高的折減系數，從製造各種東西，甚至可能一直到走路，到我們指揮自己的身體。」
「......」
「別覺得這樣驚訝，如果你有實際感覺的話，你在那個儀式的中心待上上百億年你就能絕對絕對相信我——曾經為了讓我，或者說讓烈陽本身看起來位於虛空的中心，帝國將無數世界枝幹化為箭頭指向我，無窮無盡的信息向我這裏不斷匯聚形成了巨大的漩渦，按照比較好的回憶解釋......大概是把很久很久之前的我綁起來放在類星體射流裏面烤吧。」
「對不起......」
「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過......」維斯瑞凡閃現到了維多維爾身邊，並緊緊抱住了他。
「好長時間沒見了吧，現在，我們有了一些時間——他們都已經說過了，就差你這裏這一句了。」
「嗯......」對話間，維多維爾伸出雙臂，將女孩也攬入自己的懷中——很柔軟，很溫暖，也很......「真實」。
「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