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入夢

……

「……」

「有一些不好的結果開始出現了，我們早已預料到類似的可能，但是對於這些可能，我們卻並不能做出太多。」

「Σ在阻攔我們，Σ的艦隊、固定式設施、Σ曾經的資訊擾動、歷史未來與影響力……它們在阻礙我們的前進。」

「生命的反應……微弱，之後便了無蹤跡，如同超新星一般，毀滅前最後一次掙扎之後，便是沉寂和死亡。亂海導致的直接災難在很久之前便已停止，倘若現在，在遙遠的虛空黑區中出現能夠被我們感知到的、識別到的生命傷亡反應與敘事記錄......」

「或許可以確認，許多生命正在被無差別屠殺，或者說，那些生命並沒有被當做生命，有很多瘋狂的存在正在攪動虛空那一邊的秩序，可能是戰爭，也可能是某些被強行糅合出的怪物，甚至是有實體的現象在主導這一切。」

「來源不止一處，這些生命隕落反應對應的虛空區間......現在還無法精確確認其中的細節。但是以此情景作為最早到的可能進行推演，這場斷斷續續的毀滅性災難......幾乎可以投射到Σ的理論邊界甚至邊界之外。」

神與已經沒有靈魂的人戰鬥而造就的火線一側，神們再一次陷入了爭執與思考。儘管此時，曾經近乎形影不離的世界方舟彼此之間已經完全隔開，但是即使是跨越了巨大的信息偏移差距，神族未名遠征軍也同樣能進行毫無延遲的高容量信息通訊。而比起曾經，現在，兩座世界方舟能更好的蔭蔽整條火線之中一切需要保護的單位，其中包括神，也包括一些人。

世界方舟的二十六道規模巨大的外側環帶或許有着明確的可理解邊界，來自於神的封裝外殼，但是本質上，它們可是一塊塊永恆的正確和錯誤，永恆的肯定和否定......它們是一塊塊虛空。

真理之途播撒出的超越信息流能夠在這些被虛空意志允許的特別虛空中存儲並放大，而當二十六道大環與真理之途系統按照預設的規則開始運轉，浩瀚的信息洪流能夠攪動的遠遠不只是一個或者幾個秩序世界。這些龐大而強大的、凝聚著曾經的火花與心血的造物能夠使得神們擁有強大的力量，但是現在，或許這些力量也並不能很好地解決當前的情況。

「Σ的底蘊比我們想像的還要深厚。」汩汩流動的信息脈絡深處，一幅幅直刺所有感官的「地圖」與「對比圖」逐步浮現出來，「它們的基元爆發純線性時長至少超過三千億年，這其中即使去掉大段時間的虛資訊暴漲，我們得到的總結果量仍然非常龐大。無盡永恆空間的爆發即使抹除了它們之中的絕大部分，剩下的仍然足夠Σ殘存的一切可能滿足絕大部分願望。」

「它們能攔住我們，而與此同時，恐怕在Σ的另一邊，一些我們預想過，但恐怕沒有真正想過會真正滿強度甚至超強度出現的可能。」

神識會議組成了重重疊疊的塔，而在塔的頂端，高位神明和封疆之主們的交流已經交織成為一張新的、在絕大部分人來看可能都會將其納入超形而上範疇的天網。

「我們曾經闡釋過反向傳承。或許，這些現象代表着Σ的一部分嘗試。而在此之外，我們一直在嘗試尋找虛空意志所述的那些「砝碼造物」，但是在我們所在的這一側，這些極端強大的造物不要說現身，甚至連蹤跡都無法尋覓。現在看來，它們之中有一部分，甚至有很多可能已經進入到了凡人文明之中。目前，已經有不少於三個「點」背後的現象，已經可以代表部分砝碼造物與一些凡人文明達成了融合。」

「擺在我們面前的，是這樣一些信息：」

「已經對百億年前，Σ內部通過世界長城自爆而廣播出的信息進行了部分解析，其結果顯示，Σ文明可能的殘存意志碎片，或者是位於世界長城內部被凝結的信息已經激活——它們下達了命令，催動它們所有的造物活化並用於逼迫可能與砝碼造物接觸的文明加快融合曆程。而其中隱含的多重隱喻則表明，對所有能夠篩查得到的類似文明進行至少一次「碾壓式」攻擊。部分信息還未完成解密，但是根據現有的隱匿梯陣邊緣信息判斷，該命令之中至少包含超過三百條近乎滅絕的「考驗性」細節。」

「考慮到執行力度和模糊轉換，我們可以認為這一切已經發生。而現在已經檢測到的超大規模生命滅亡反應可能由於Σ引發的滅絕而出現，也有可能是瘋狂的「砝碼文明」在其實力急劇擴張的同時肆意擴張和攻擊，也同樣有可能，是因為砝碼造物出現了不可控的故障或者暴走。」

「如果說，執行這一切的是那些在這一切條件之下依託砝碼造物和Σ存在性崩塌造成的洪流中倖存下來並且出現了暴漲式發展的文明，那麼有些事情將會因此變得複雜而糾結。」

「按照我們對於Σ現有的資料與理解來看，所有歸屬於Σ文明的、已經有能力進行較大規模跨世界航行的文明，其命運與前後幾乎都會與Σ自身的聯繫密不可分。當亂海災難爆發並且席捲虛空的那一刻，所有與Σ有關的文明都會被裹挾在這道風暴之中隨着Σ的湮滅而一同消失。如果我們的猜測與論證沒有原則性的錯誤，那麼如果說「砝碼文明」真的存在，那麼它們恐怕大部分都是由還處於世界以內的文明，或者是剛剛跨出世界屏障的虛空基礎文明轉化而來的......」

「Σ......如果它們只考慮自己和所謂的砝碼文明的誕生與穩定，這並沒有錯誤。」

「從跨越世界開始蹣跚起步到超級文明的巔峰甚至是頂級文明，這其中要跨越的坎太大了，這不僅僅是體量與數量級的問題。」

「面臨劇變，如果說他們手中真的握有砝碼造物，而Σ殘留艦隊又能遵循着還有理性的安排來一步步執行命令，那麼這些文明很有可能就會一次又一次在死亡線上被摩擦，被碾壓。在混沌與迷惘中，他們很可能在不知道細節究竟幾何的情況下，在自己遠遠沒有對應水平時見識到大量的超越技術、超越資料和超越現象，並且程度遠遠超越我們曾經的任何記錄。」

神識會議陷入了一場短暫的沉默，所有神明其實都知道，這些現象，這些要不是可能的「砝碼造物」持續不斷的回穩牽拉在起到作用，恐怕早就會滅絕到連歷史痕迹都將不存分毫的文明究竟會因此發生什麼變化，做出哪些選擇。

「......這種急劇膨脹的超級文明往往難以照顧我們以之為常的細節。按照這一次大規模的死亡餘波來判斷......按照這一方向的推測，他們倘若要完成大型目標，那麼他們捲起的信息浪潮往往粗野狂暴到令我們驚訝萬分。而更重要的是，他們甚至可能並不知道，或者意識不到曾經的、與他們等級體量類似的存在已經相比於他們而言如何細微。」

「倘若再考慮到從來沒有散去的、惰化但卻早已根植於Σ世界與設施的亂海污染帶來的可能催化與可能腐化，以及曾經命令中帶出的「賦予絕望」......難以想像，如果我們不前往執行，那麼究竟還有什麼，能夠平息他們瘋狂的怒火。」

「象限大陸......貫穿九層的防護體系？」

「聯繫中樞，確認神界大環境與神界後方狀況，務必確保在足夠短的時間，準確來說在兩千億年之內，我們必須保證神界本土與神界周邊所有世界與對應文明能夠從之前的碰撞中找尋到正確的路並且穩定下來！」

「Σ的殘部難道真的能容許那些新生的文明在它們舊日的疆土中四處破壞？按照我們現有的觀察記錄，它們的攻擊實際上幾乎沒有規律，只是本能的遵循着底層協議。而亂海的作用，也只是在催動着它們攻擊秩序。」

「不要輕視它們——從架橋的成功與否這一方面就能看出來，它們實際上已經比我們高明太多，我們不應該輕視它們，這應該早就已經明確。不......或許即使是有所有的防護，有真理之途，或許我們還在受到干擾。」

「無論如何，我們需要細想。無論是為了傳承，還是為了攔截存在屬性，避免其泄露而製造出大量的怪物，Σ的行動已經註定，在它們國界線的那一邊，一定會有相當強大的超級文明最終生存，直到與我們會面。在會面時，他們可能有着各種各樣的態度與各種各樣的行事方式，我們無法確定，交疊著無數變數的虛空究竟會引導他們走向何方，走到哪一步。」

「必須做出足夠多的預案，能這樣做的也只有我們。」

「人間列王也好，全部滅絕也好......我們必須確保我們有足夠的方案，我們不能在接觸到那些文明時陷入迷惘。」

「人間列王......唉。」神識網絡中，精靈王的嘆息從深處傳來。

「頂級文明的更迭……遭受苦難的不止是他們，還有更多更多，無以數計的孩子們啊。」

「我們……」

……

「數億年，說短暫並不短暫，但是對於我們而言，它也並不漫長。」

「曾經，大家繼承的種種遺傳元素的主人在百億年前曾經組建過相當數量的巨大流亡艦隊，那些流亡艦隊其中的一部分在以前逐漸整合起來，形成了現在，我們這個文明的前身，那麼......還有更多其他的艦隊，現在會狀態怎樣，位於何方......那些艦隊現在......還在嗎？」被替換下來的「女孩」使勁晃了晃自己的腦袋，期望這樣的行動能夠幫助自己掃除思想體中不知從何處冒出的種種雜念。

方舟的控制盤已經轉向，現在是另一組控制員們在操作這架方舟，而它同時也是整支艦隊的領艦。一百三十五年前，方舟艦隊從即將被放棄的文明核心深處起航，它們分成了二十六個艦隊，向那個「囚犯」告誡過、提示過的方向前進，而自己所在的這一艘船，則是這一支分艦隊的旗艦。

不知道為何，近來，越來越多的、與以往有關的雜念越來越多的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這其中有很多事情，自己不僅沒有經歷過，甚至是檢索資料庫和「聽取」得來的結果，幾乎也都是支離破碎的——很奇怪，按照自己的理解，道聽途說最終整理出的結果無論是準確度還是詳細程度本應都該遠遜於資料庫檢索，但是不知道為何，在自己有記憶的、很長的一段時間裏，自己都卻隱隱約約記得，資料庫很多時候，其記錄並不比聽從那些古老的生命體描繪的故事得到的結果更詳細更可靠。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就連自己的記憶都是渾渾噩噩的，好像在那段時間裏......內戰？嚴重的內戰？從不同層次不同種族的文明對立戰爭，一直打到融合之後的價值觀內戰，一直打到最後，即使分歧暫停，但是幾方之間仍然存在着較大的分歧，然後就是邊界的某些似有似無的異常被在意到，然後是半周期屬性的遠征。再然後就是......毀天滅地的戰爭，不明的存在跨越虛空，已經融合已經大幅度發展的文明能做的居然只有犧牲掉大量的疆土和生命為方舟的建造與起航鋪路......

「怎麼會變成這樣？」記憶中，似乎是經歷了一段很長時間、思想好像在漂游在浩瀚虛無的空曠之地許久之後，自己的意識才被拉回現實。

「按照顧問老爹的說法，虛空中的一切，如果水平足夠，它們都可以被看作是一個又一個故事，而只要對這些細節操控的足夠清晰，寫出足夠詳細的故事就能創造出真正的世界。而這個過程同樣可逆，抽象出的故事如果遭受重創，與之對應的現實結構也會受到重創......奇怪，為什麼身體這麼疲憊......」

猛然間，她忽然想起，雖然從容貌與樣子來說，自己與周圍的所有人同樣都擁有着「最滿意解」那一等級的面貌，但是自己的身體並不是後來新造的強化型號。而自己在很久之前作為新生，作為曾經母文明的一位古老領袖的繼承者......

白色的長衣下，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可能再孕育出能自洽的獨立新生，這是代價。它曾經被自己認為很慘重，但是看過了那麼多，那麼久，儘管時間的流逝難以察覺，但是漫長的時間留下的極端已經足夠厚重，自己已經能夠從一些其他的角度，去理解曾經的勸慰。

好像也的確沒有太多的錯誤，但是為什麼自己要這樣想？

「難道過往的一切真的亂成了一團麻？我們已經連自己的故事都無法梳理出一條明確的路？」隱約中，她的內心深處生出了某些感覺——這數億年裏，不僅周圍的朋友，其他種族的領袖和生命比流亡時的大家更加暴戾更加複雜，似乎內心深處也充滿了種種雜念，甚至很多時候，更是有些虛假。

原本的「大道至簡」似乎在某些程度上失效了？

目光移向自己的周圍，環弧形狀的分層控制台周圍，所有的人們都在抓緊休息，但是即使是輪班空閑期間，也沒有人敢離開自己的席位半步。一百多年的時間，如果要算相對於自己的絕對距離，這支艦隊應該說已經在虛空中航行了足夠漫長的距離，但是恐怕相對於自己背後，相對於那個本體不明但是確認極其強大的存在而言，卻又是太短太短。

休息，能夠較為自由的進行熟睡那樣深層休息的權力只有並不負責掌舵的民眾們才有。雖然僅僅只過了百年，還不必進行睡眠補充，但是……

自己的腳下，安置著方舟最強大的計算機，它與眾多防護主機和下層節點主機一起，維持着艦船的運作，並時刻監控艦內的一切異常動向。

「......？」

有一絲紅色——那是警報的顏色。

「奇怪。」有些驚異，也有些好奇的，她接入了那一條信息。

「意識出現未知意象，正在檢索——空曠環境，暫時推定不足以引起實際警報——」

一瞬間，整座飛船都開始劇烈震動起來。

「警報！旗艦遭受攻擊！！來源......未知！主機搜索進程已經啟動，匹配嘗試失敗！！」

「破壞正在擴大！痕迹隱匿系統強度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