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崩塌

虛空烈陽—恆星風場。

百億年前，恆星外層的厚重結構，恆星的對流層和星殼被決戰旗艦隊發射出的末日—創世完全撕開，並在自身出現撕裂性矛盾導致的信息超新星大爆發中被徹底自我摧毀。它們幾乎被全部拋射出去，其中的大部分結構已經隨着直接爆發的洪流被吹到了遙遠的虛空之中，最終消失在了這片一無所有而又應有盡有的海洋深處。

還有一部分，則被殘留的部分殘骸，以及烈陽自身仍然保留的一部分屬性攔截牽拉。它們在虛空中的一個區間里停下來，並且在漫長的時間中形成了一片可以被認為是處於動態平衡的「恆星雲層」，在這片本身處於不可見和「白化虛空」之間顫抖的超形而上雲海中，無數怪異的結構隨着信息的潮起潮落而生滅。

曾經，這裏是這些形而上存在生活的樂土，咆哮的星核殘骸釋放出的光芒雖然異常灼熱，但是那些光在撞擊雲層之後，有一部分會被雲層攔住並慢下來，這些資訊會恰到好處的成為自己的食量。這裏的資源太豐富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只要小心不要被光芒直射就能……

現在，這裏那一直到現在也同樣不被理解不被認同的生機已經被近乎抹殺殆盡。

黃金艦隊與水晶組成的堡壘和群星踏平了這片雲海之中幾乎所有的異樣升級，曾經安逸的生存在雲海之中，依靠汲取烈陽核心噴濺出的太陽光餘暉就能安逸的生活、其他什麼都不需要學習更不需要理解的原生生命被超高指向性的定向信息燒焦或者炸毀，而無數長滿機械觸手的沉重造物不知何時也依附到了這片原本豐饒穩定的雲海中——它們，那些永遠也不會停止索取，永遠也無法被滿足的怪物！怪物！

靠近恆星星核的地方，迎接着刺眼的灼熱輻射的星核表面「上」，靜靜地貼伏着一對小小的翅膀。

一層近乎貼合在飛船表面的護盾在風場與烈陽輝光的灼燒之下顯得異常明顯。而這層護盾指向烈陽的部分，一道白金色的光束從護盾的外層凝聚並逆着周圍所有的信息衝擊和指向性碰撞指向烈陽殘骸星核的表層。

這一股逆向潮流在不斷被打磨、被削弱、被侵蝕的過程中接觸烈陽的表面。在稍微接觸時，這些白金色的光柱就會立刻展開，形成一層類似於膜的結構並嘗試阻擋星核失控的躍升展開過程釋放出的信息並企圖重塑烈陽對流層以及表層結構……

但這隻能是妄想。

那層薄弱的結構只要離開虛空矩陣的照射區稍微遙遠的距離就會立刻被熾烈的核心灼死並隨着咆哮的恆星風剝離出去，成為被拋向無盡虛空的信息殘骸的一部分。

這裏被重重結構和嚴酷的環境阻隔，常規的艦隊難以抵達這裏，更難以為處於信息漩渦最深處的虛空矩陣提供支持……

這些做不到曾經還只是安慰，但是在這百億年中，也不是沒有過可行性更高的大規模嘗試。

結果不過是又一次撕毀了所有未知的猜測與美好的幻想而已。

在那些試驗之後，這裏就又變成了虛空矩陣一艘孤艦的「領域」。一方面，虛空矩陣的內部，沿着或許是可以無盡拓展的內部延展空間搭建數量巨大的高效並聯核心用以推動無盡躍升動力源揚升出的無盡資源；另一方面，其他的艦船不再允許越過殘骸雲層。

這更像是某種自我安慰，利用一些看起來還可能有效果的行動，來吊住某些早已無法實現的夢想。

「烈陽帶有很強的砝碼效應，烈陽是砝碼，穩定現實、可能已經開始在某些方面能將尋常資訊結構揚升成為無盡的虛空能的砝碼。」

「……那又如何？」

「陛下，穩定真的不是絕對不可及……放下心裏的執拗與執念吧……」

「……已經晚了。」

現在的整個星明疆土內部，存在着過往狹義靈魂的個體，已經只剩下不超過二十個，比起曾經浩如煙海遍佈群星的智慧潮流，現在的整個帝國......雖然並不能稱為是死氣沉沉，但是，帝國內部的生機，已經完全不同於過往，不同於那古老的回憶......

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記憶中有靈魂的時間，它們還能留下的一點點感知中的厚度已經太淺，已經淺到會被後來壓上的厚重地層徹底封印。古老的回憶已經註定成為行將湮滅的歷史，無論還能回憶起的過往現在看來是多麼的美好、多麼的實際、多麼的值得惋惜......那都已經是日漸虛假、日漸飄搖虛幻的過往了。

很多數量級，堆砌成龐大的總量，堆砌到最終超越最強大的靈魂還能理解還能感知的極限。

維多維爾等人不得不在疲於應付的時候，將大量的調配權與控制權不斷劃分出去。只有這樣，龐大總量帶來的無數報告才不會最終壓垮他們的心智，這不是連接更多的處理器、連接更多的進化矩陣來增強自身的處理能力和力量還能解決的問題——龐大的數量級帶來的命令、報告與協調總量是無比巨大的，同時，為了確保時效性與準確性，每一道命令都必須在綜合源頭情況、周圍資源、未來可能等等因素之後才能最終發出。

這意味着，所有命令都需要被思考、被推演，無論壓力多大，只要報告送達，終端就必須處理，這是責任。

但是，在哪樣巨大的數量級堆砌成的基礎上，倘若再保證快到能夠支撐起整個帝國邊界戰事......對於所有的生靈與智慧而言，所有線程幾乎不間斷地工作、所有複雜的情況在最短的時間裏被送達-處理-發送，最終的靈魂無限承載着這樣的過程，來自二十六個象限、來自不同象限之間的跨越性邏輯跳躍、種種或者包含死潮或者形而上存在或者是群星的資訊模型或者畫面毫無間斷的切換......無異於精神污染，無異於排山倒海般的精神污染，即使是星明皇帝，在它們組成的洪峰面前，也不過是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孤舟。

但是......這或許......

自己和維斯瑞凡成為星明皇帝，成為最高許可權級存在應該是基於某種傳承下來的結構，而如果這個推論成立，在那個結構還存在的時代，自己是怎麼處理宇宙，或者說多個宇宙內部的一切的......

已經忘記。

但是智慧生命會遺忘的故事，存在於形而上的深層、存在於無數秩序世界之間的泛敘事層結構中已經被永遠刻下。除非這裏的一切都被徹底摧毀，讓一切的痕迹徹底消失，否則這些記憶就不可能被徹底湮滅。

過往的層層結構，保證了每一階級、每一範圍都有對應的管理者，他們會在權利與責任義務範圍內展開行動，完成自己的一切工作。龐大的基礎總量對應着龐大的基層管理者，他們層層轉接，任務與內容被層層上調，最終傳遞給最高決策者的報告，實際上總量相當有限，而這樣的塔式結構，也保證了整個結構的基礎與穩定。

然而......

在靈魂極度缺乏、進化矩陣數量暴漲以至於無數次超越帝國的理解能力、大大小小的戰爭帶來的、如同網絡崩潰一般的無數報告一次又一次挑戰着帝國那殘餘的幾個管理者已經變得越來越脆弱的邏輯與理智......

世界枝幹很大嗎？由很多很多個世界枝幹和穿插於枝幹之間的離散世界構成的帝國疆土很大嗎？

是的，它們很大，很大，非常大，大到難以想像——

對於這些擁有靈魂的生命體而言，它們確實是難以想像的。即使能夠想像，自己的理智也不夠去處理其中的重大事件，它們的確龐大到此種地步——是的，對於帝國的這些生命而言。

但是，這龐大到看起來無邊無際的宏偉疆土相對於維多維爾，相對於擁有無限延展能力、可以連接近似無上限的進化矩陣、擁有帝國最強大的單體演算核心的Σ末日方舟操控者而言……它的差距，同一個擁有億萬條銀河的宇宙相比於一個手握權柄、能連接最大的顧問團和最好的計算機的人……有差別嗎？

只要規則與模型適合，沒有道理一個宇宙能被妥善管理，很多個宇宙就不能管理，被妥善管理……沒有道理，沒有道理宇宙數量變得很多很多之後，就一定會出現億萬宇宙的生滅才能引起注意這樣的滑稽情況。

數量可以無限增長的進化矩陣本來可以接管、面對、處理更多的事情，但是被浸泡於顯示和自我搭建的血現實之中的靈魂們……恐怕早就不會在乎那麼多了，即使還有能力去估計到細節方面的一切，他們也不可能還能直接想到辦法去處理、去兼顧一切。

混沌之中，已經有太多太多的細節被完全湮滅，靈魂的所思所想已經抵達極限，但是這並不意味着，帝國的一切都已經讓自己的力量充分發揮出來。

曾經，組建文明整體網絡的主旨，是【萬眾一心超個體】。

但是現在看來，這個結果已然湮滅。

這些內容，這些的一切，自己無法送達那個日漸強大，卻日漸滑向崩潰的龐大文明。

……

「陛下，出現了新的異常情況。」

「額外情況？埃爾溫，有情況請直接說明，我們所有人的時間都很寶貴。」文明的網絡深處，被重重數據漩渦封印在風眼之中的維多維爾不耐煩的分出了自己的一個線程。

死潮的活動周期內部，活躍的不僅僅是死潮現象與頻頻出現的斷裂帶反應。

它們同步出現，意味着虛空原本的主人留下的一切，Σ的世界枝幹與Σ的所有設施，它們還能活動的部分在檢測到斷裂帶的大量出現之後會全部進入活性增強的危險狀態。

虛空中，帝國要面對的不僅僅是無數大大小小的斷裂帶，還要面對比自己大的多的虛空之中傳來的無盡惡意，但它們不能肆意向帝國傾瀉它們的惡意。

一輪新的超大規模遠征即將開始，無數聖音禮讚虛空要塞的放射狀指廊開拓出的廣闊秩序空間內部，無數世界枝幹天頂座的秩向廣場中，以億萬為單位、以曾經的「移動的疆土」這一頂級編製單位作為基元的龐大艦隊已經集結完成，它們即將被分批投送到間或閃爍的各個虛空信標所在地。

帝國艦隊傾巢出動，不計代價，不問後果。

「陛下，這……據說Ⅳ已經以自身的許可權和生命為最後的砝碼，要求該類信息不得——」

「——彙報——立刻！！！」

直擊內心的命令刺穿了埃爾溫的靈魂防禦，刺穿了他的心靈。這一聲來自靈魂深處彷彿積怨已久的怒吼在網絡中掀起軒然大波——與其說那是吼叫，不如說更像是某種尖嘯，它包含的憤怒、無奈與矛盾等等一切感情橫掃帝國網絡，吸引了遠在其他網段與其他邏輯區間中所有靈魂的注意。

「……已經上傳。」

在所有靈魂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情況下，兩份情報在他們的思想中毫無遮掩毫無扭曲的浮現。

第一份報告很簡短——凈化艦隊遭遇數千倍於我方的秩序文明艦隊攻擊並徹底墜毀，有關敵人的資料敘事雷達存有相關記錄。

「……第二份，第二份報告……」

幾個身着前所未見的結構的服裝的「人」出現在靈魂們的感知中，他們表現出的恐懼與瘋狂已經無法被軀體承受……

而報告中附帶的內容已經指出，他們已經開始察覺到帝國的存在，而他們的這些雷達站，就是為了探究帝國的本體而設立的。

他們待在雷達站中，而那些雷達陣列，則指向帝國所在的「虛空方向」。

「救……救命……怪物——瘋子！瘋子們！是哪些瘋子們！！！都一樣……都一樣——！！它們……它們回……」

沉默中，蘊含着已經濃厚到足以凝成實體的恐懼的、彷彿要撕裂靈魂的、撕心裂肺的尖叫掃過了每一個靈魂的所有感知層。

「不——啊！！！」

最後一個理智的聲音來自第二天區的新皇帝，來自於曾經的純凈奧術生命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