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斷裂帶之殤(下)

「……求生？」一瞬間，卡洛斯特甚至懷疑自己的感知與記憶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還是這個網絡，那個人出了什麼問題——「Ⅳ，你對你的猜測負責嗎？」

「當然，陛下，我用我的靈魂保證我對我的猜想與思考負責。艦隊的監控系統與探測系統與斷裂帶結構互動並將信息糾纏快照的破壞部分捕捉回收之後，實際上能夠捕捉的還有一部分斷裂帶自身的……「屬性」。我能確定——那些斷裂帶，那些結構中可能有相當一部分是因為與我們的感知與思想中類似於求生的執念才開始擴張的。」

「……對網絡基礎備份開始。Ⅳ，明晰你的猜想。儘快。」

「是，陛下。按照我的靈魂感知，我能確定，在那些朽爛的、向外膨脹的世界屏障內部，實際上蘊含着某些可以被認為是「靈魂」甚至是「智慧」的存在。它們或許並不會像我們這樣認知環境進行思考，但是它們應該也能對周圍的環境與事件做出部分基礎感知並且產生一定的影響。」

「世界之魂嗎？，文明曾經經歷過，不過那次事件實在太特殊，以至於今天我們還無法衡量它，它直到現在還在演變——請繼續。」

「一開始我也感覺到好奇——死潮象著着破壞，腐蝕與摧毀，它不應該引起任何秩序結構的修復或者擴張現象。曾經我認為死潮與世界的互動造就了某些異變，而在這些過程中，死潮本身是否會將自己作為「秩序的反面」的部分新元素暴露出來。但是實際上並不是這樣。」

「死潮仍然沒有被檢測到任何可以衡量可以描述的準確屬性——它仍然位於存在與否的邊緣。即使維多維爾陛下曾經檢測過死潮內部的一些環境，但是在死潮環境中檢測……據說必須使用特定的全向信息廣播脈衝——通過對比經過腐蝕后的殘損快照與原始環境的對比，從而建立模型，這本身就已經對外界造成了擾動，而我們建立的方程也在此擾動的基礎上，我們觀察到的那些黑紅色花紋也同樣如此，死潮仍然處於存在與否的邊緣，我們無法捕捉到被稱為死潮的本質存在——它看起來更像是一種秩序體在自發損毀時候暴露出的某些現象。」

「對部分擴張程度不同的斷裂帶進行二次感知之後……我確定，是部分世界特殊的世界之魂推動了斷裂帶的擴張。」

「正常情況下，世界之心是不存在任何智慧反應與意識反應的。絕大部分世界就像一具擁有生命但沒有靈魂的軀殼——世界之心與現實世界互成映射，但是它們的內部並沒有可以被我們的認知所承認的、具有強自我認知範圍與主觀能動/主觀臆換的生命。而有些世界即使存在那樣的生命，那種生命的基礎結構也決定了它們難以承擔大規模的、明確且變化多端的指向性信息控制脈衝，也就是製造思維的「線條」——宇宙基準穩定錨可以很方便的控制它們。」

「不過……如果有這些相對特殊的意識的世界被死潮污染……事情將會變得有些不同——世界意識實際上相當強大，只能波及單個世界的死潮之門幾乎不可能瞬間將它們殺死，它們甚至可以在炸環流程執行之前存活於末日將臨未臨的殘骸中。」

「它們也是生命，如果按照目前我們對生命的理解與看法來拓展……生命實際上的第一追求，應該是存續。那麼，世界意識也想做到這一點，也就在我們能夠接受的情理之中……」

「絕大部分時候，它們不會多麼幸運，它們的攪動與掙扎只會加速世界的徹底毀滅。但是死潮對世界的破壞區間隨機性、程度隨機性和虛實隨機性等等一切隨機實際上都很巨大——很多時候，破壞或許會恰到好處，例如，世界屏障被撕開了一部分。」

「晶能漩渦或者奧術裂縫……世界屏障的裂縫演變成了其他相對的類創世紀資訊源泉？」

「與您說的情況大致相同。世界屏障被撕開之後絕大部分情況下將引發虛空倒灌。但是作為一道自洽程度極高、具有強大信息約束能力的屏障，它的部分自洽結構經過變異之後，是有可能轉化為創世紀資訊源的誕生之地的——儘管那樣的概率十分小。」

在數個尚有靈魂的意識無聲的交流之間，一組組按照模糊資訊模型搭建的簡略示意被投射到了每一個靈魂的邏輯模組之中。某種異樣的、帶有空前強烈的掙扎與求生之感的信息衝擊開始在靈魂間回蕩。

「我們曾經也會是因為那些波動——才能堅持下來的嗎……」沉默中，點點簡明但卻已經無從查證的脈衝從幾個小小的、即使對於星系或者星球的三秩體積而言都並不明顯的節點中傳出，它們在節點之間跳轉，被傳遞給下一個人時……其路徑，已經跨越了數以京兆計算的世界跨度。

它們被放置於一個環境——渺小異樣，但是微生物的確可以在宇宙中生存……

「世界意識會被死潮不斷吞噬不斷腐化，而如果想要維持一點生存，它們就必須不斷補充純凈的資訊，世界結構也是如此，它們需要不斷引發更加猛烈的創世紀活動，來中和自己體內越發嚴重的污染……」

「當創世紀—世界末日對消滅平衡建立之後，斷裂帶的擴張將走向穩定……」卡洛斯特將後半句話補充上來，「掙扎求生……它們或許真的在那樣做，但是它們的掙扎，卻令我們的家園陷入了危機——？！！」

「陛下，您……？」

「不，我沒事，我沒事，不用在意。」卡洛斯特悄悄的推動了自己的幾個線程的記錄，問題很快便平息了下去。

「是的，陛下，我明白，它們在「求生」，但是它們這樣做，就像是秩序體系中會不斷擴展的惡性疾病一樣，它們對我們有害。」

「嗯……」

「上傳完成，全網分析總結開始，備用資訊篩選鏈路啟動。」

……

整座巨大的世界結構聯合體中，有無數這樣的單位在處理性質類似但嚴重程度之間彼此大不相同的事情。

傀儡們與有靈的人們都知道，在自己第一眼「看」不見的地方，可能還有無數與自己類似的存在，在與自己一樣處理著各種各樣的問題與困難——他們或許比自己這邊更加順利，也可能比這邊更加困難麻煩，他們遇到了更多的問題……

這一切都很清楚，靈魂們都記得自己還剩下幾個朋友。而所有的傀儡在行動時，這些元素也都是重要的變數，都是進化演演算法結構體中的重要參變數，必須時刻更新並且保證足夠的優先順序。

誰都明白，但是……

似乎任務一旦開始執行，大家總會忘記彼此，總會只是自己進行苦戰……

就好像斷裂帶的腐化高牆內外，一切已經寂滅，自己就是僅剩的生命；虛空中，就好像僅有這裏，還存有唯一的一方天地一樣。

無數戰艦編製成為矩陣，自由矩陣遵循自由同調，在保證所有元素之間彼此能夠互相提供支援、互相保持最大強度虛資訊投影組網的同時，也能保證這整個矩陣可以將艦隊聯合護盾體系與實形資訊分配體系的工作狀態優化到最佳。

這是目前近乎唯一存在的「艦隊」編織體系，也是為數不多的，還有「價值」的「艦隊」編組方式之一。

矩陣之間，金紅色的光柱群會被不斷啃食抹消，不過幾乎是每一個瞬間，它們就都能恢復每一個缺口，並同以前一樣明亮。

而在這些以強法則級的存在屬性富集信標遮罩之下，部分關鍵節點的存在性偏轉信標陣列與多次優化之後的強現實穩定場以及指向性概率坍縮場、擬第一協議底層秩序固定場一起漂浮於廣闊而凝厚的聯合護盾之「外」，作為整個艦隊作戰體系的第二層防禦壁壘。所有因秩序被扭曲偏轉而被認為可以是「攻擊」的東西，無論它以怎樣的姿態，以怎樣的自身結構向帝國艦隊襲來，它們幾乎都會被這兩層防禦系統攔住。能夠抵達聯合護盾的，可能就只剩下真正的死潮污染了。

護盾每時每刻都在衰減，並且護盾本身與護盾構造陣列會隨着時間而開始出現故障和腐朽，甚至錯亂。艦隊不得不降低聯合護盾的整體強度，並且不斷執行輪班——不過，聯合護盾體系相比而言已經可以說變得穩定甚至變得安全。在單向通道編織的聯合護盾內部，這一方小天地中的一切可以肆意的疊代自己的信息基準穩定點和虛資訊投影並且不斷對外投射火力，直到把周圍的一切的混沌強度砍削到能夠進行穩定的炸環流程為止。

「判斷——斷裂帶內部，扭曲秩序對艦隊造成的危害超過百分之六十三，疑似死潮污染的直接腐蝕危害為百分之二十五，剩餘部分……因為艦體設備被腐蝕產生的各類故障而出現。」

「已經聯絡其他同類規模的固定執行兵矩陣。所有數據進行篩撿並附加採信系數。綜合情況判定完成做出當前推演決定：死潮實際上對秩序的傷害只佔據一部分。」

「腐化崩潰的扭曲秩序實際上對對正常秩序的傷害更加嚴重，性質更加多變且難以估計。」

「進化演演算法矩陣，開始反向推測可能性權重……開始上傳信息報告。」

……

「有些難以接受。」

「但我們承認那是事實，鐵一般的事實，堅不可摧的事實。」

「我們存在於秩序環境之中，與我們互動的，我們能實際感知到、能做出反抗與對應的部分，也都來源於資訊，來源於秩序。虛空和死潮……我們太難得到一塊能被認為是「物料」的它們——它們恐怕是某種超越存在，或者……徹底不與秩序有共同集合的存在。」

「無論是形而上，還是器而上，斷裂帶中出現的各類規模大小不一形制不一的虛實異相異物，以及我們的所有造物對自己的扭曲與破壞……實際上都還處於秩序範疇——我們想要守護的，實際上也是會對我們造成最多種、最嚴重的傷害的那一部分。」

……

對於整個帝國而言，現在的帝國可以說瞬間又爬升了無數個台階。

儘管每一次這種撕裂式的躍升都會產生數量巨大的破損與漏洞，撕裂感知和靈魂，但是現在……那些已經不值得被在乎了，反正死人不會痛。更何況，可以在任何場態結構中存在並不斷增殖發展的場生命天生就擁有彌補這些位於虛資訊層面中的斷層與缺口的能力，有它們的幫助，帝國可以比以前更加不在乎這些。

這條巨大的世界枝幹正在逐步被帝國控制，儘管要想徹底完成這件事仍然需要上萬年或者更多的時間。

無數枝脈被切斷了，斷口處散發着某些令人作嘔的味道。

不過……比起那確切的看清楚那其中數以的京兆計算的世界，從整體來看，那更像是一片……邊緣被燒焦了一部分的羽毛。

生產能力在以萬年為單位的歷史中不斷爬升，不斷被帝國資訊演算矩陣群以更高明的進化計算趨勢彌補改全——指數爆炸即使在中途會被不斷抽走基礎，不斷損失其可能上限，但是只要時間足夠，它們總能鋪展到世界的盡頭，讓基礎工業模塊以及可以搭建更高級的超級資訊塑造設施的基礎資訊模型塑造單位元從物理上塞滿一個又一個宇宙，填塞數百億光年三秩之影中的每一寸縫隙，讓億萬星河無存，讓亘古夜空不再。

可以肯定，限制仍存，一切都被帝國的整體宏觀指令確定。如果過分快速的執行任何單一之事，或許未來會連故障都無法排查——如果那一刻出現，帝國將不會戰死，而是被自己吞噬。

或許說來也巧。

帝國犯過很多很多錯誤。

但是每一次錯誤最終導致的後果……都是自己被虛空中的外來力量滅亡，至少……帝國境內還沒有掀起真正的、因完全的自己而導致毀滅的狂潮。

宏偉的枝幹中央，無數纖細狹長的脈絡延伸擴展出去。無數世界之門，以及經過歷次改裝，加裝了許多巨型結構體以及秩向指廊，形狀變得更加奇怪的虛空要塞聖音禮讚將它們聯繫起來，構成緊密而堅實的整體。

而聖音禮讚那最標誌性的三座巨型尖塔……它們獨特的光輝從未褪去。

虛之眼的視線中，任何目標都與曾經被銘刻在記憶中的恆星勾晨一樣明亮。雙軛虛數矛穿越秩序與虛無之間的橋樑，將自己深深地嵌入無數腐化屏障的裂縫之中，然後將它們徹底撕碎，將它們在虛空中徹底的、再也無法挽回的挫骨揚灰。

隨着要塞數量的增多，佔據整個世界枝幹結構的帝國指揮系統開始日趨完善——那永不停歇的虛無之矛，與其說是無數要塞精準而同步的齊射所造就，倒更不如說……它們是一面面透鏡，匯總、聚焦、傳遞著帝國的意志。

連亘無數宇宙的星空也開始同步加入戰鬥，它們之中，有越來越多的存在已經開始脫離自己因為被由基礎凡俗結構塑造而被從先天層面上鎖定的基礎。它們逐漸與戰艦同等，同樣強大——

組合之下，帝國好像擁有了一個真正的，能夠在虛空中讀取出的「形狀」。

……

「嗯……」

曾經的將軍，現在的殘骸天區統治者的靈魂深處，激烈的對抗與某種彷彿雪崩般擴散的迷惘正在吞噬靈魂。

主意識仍然穩定且堅固，但是……

「我們的「逆鱗」在哪裏……？」

「按照現在的帝國殘存網絡穩定性來看，我們的人格彼此之間甚至已經產生了影響，此類影響也被彼此接受，那麼我們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沒有逆鱗。」

「況且——理智不應該成為關閉情緒的控制點。我們的一切到達如此程度，我們經歷了這樣的景況……我們就真的能按照現在的態度，不在乎它們，不去思考那一切嗎……我們對待生命——！！」

「我明白了，我們——！遭了！！」卡洛斯特的心中，一發驚雷驟然炸響，此前萬年的一切，有許多都像是如同大夢初醒一般徹底崩潰了。

「Ⅳ，立刻回應聯繫！你是用什麼來處理你的判斷依據的？！」

「……是靈魂感知，陛下，這是……」

「晉陞！這是天區皇帝級的晉陞！該死，現在居然還能出現這樣的情況，而這在數萬年中居然始終被遺忘了！！你立刻撤退！我帶上所有的思維線程與移動艦隊掩護你！！你必須立刻回到安全區！！」

「……這……是，是！！」

……

「陛下，您是認真的嗎？」

「當然，我絕對確定！奧術純凈者是曾經前帝國為數不多的原生奧術生命，你們不應該有任何特種能力，但是現在，你卻能用你的感知來讀取從斷裂帶中提取的資訊的意義！這是絕對的晉陞！」

「返回之後，你注意儘可能多留下幾重意識備份，注意組建你的隊伍並且幫助所有研究你的軀體與靈魂的其他人或者設備，一定要申請靈魂星艦！這很重要！你這樣的新生生命太寶貴了，說不定……說不定真的，希望還在！！」

「陛下，您……」感知著不遠處的網絡那一邊傳來的諸多甚至有些超限的感知波動，這個此前幾乎一直默默無聞的生命體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似乎……可以會有很大的作用？

「我了解了，我立刻命令艦隊按照緊急情況命令返回，與您……等等，那您說的防護措施……」

「我嗎……？」卡洛斯特逐漸收回了所有的投影，並且將靈魂凝聚成了真正的軀體：

「我沒有特殊能力，我也沒有什麼太獨到的地方。我雖然作為軍事天區的皇帝，但是……其實我並不怎麼稱職。所有人，所有事物都日新月異，所有的存在都在學習，我實際上不比其他什麼人高明多少。並且我的能力極限和指揮系統的現在極限，決定了我想要發揮自己的，可能唯一一點特殊力量，或者說臨場判斷能力，我就必須靠近前線……」

「……有些時候……其實我已經……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