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職責與行動 (一)
「時間軸不穩定？卡文瑞爾，第三卦限被隔離區域裏的永動鍾出現故障了？」維多維爾立刻詢問道，對於大規模艦隊遠距離躍遷等高規格軍事活動，整齊劃一非常重要，例如在進行聯合翹曲空間泡躍遷的時候，各艦的引擎必須保證可以同步開啟，誤差不能超過飛秒級，早了或者晚了都有可能因為頻率不合而被彈到不知道幾光年之外的黑暗太空裏去。
因此，為了給全宇宙的時間刻度加一個標尺，聯邦在宇宙中三個最偏僻，最荒蕪的地方錨定了三台永動鍾，通過儘可能避免一切擾動，製造最穩定的時間軸標尺，通過信息採集網絡的無延時通訊來為整個聯邦規範時間。
不過，在聯邦目前的科技體系之中，「時間」是作為一種輔助人們對物理進行計算和解析而設立的虛量。
雖然諸如「鐘慢效應」等看似影響時間流速的現象真實存在，並且聯邦也有諸如時間凝滯場等說法上與時間有關的科技，但是從本質上講，這些做法都是用類似彎曲超強度引力場等做法來實現拖慢物體自身的運動趨勢來達成看似「時間減慢」的效果的。
在聯邦的觀念中，「運動」是一種很寬泛的概念，除了相對位移之外，任何變化，比如升降溫，壓縮膨脹等等所有與前一個狀態產生不同的變化都被視作「運動」，在這個寬泛的定義之下，能統一阻止這些變化產生速度的做法被稱為時間技術從效果上講自然無可厚非。
但是永動鐘不同，它的取材來自資訊計算機所帶來的擾動，這種材料的部分固有屬性是高於物理規律的，而基本上可以確認為第一穩定態信息體的高級存在卻可以干擾永動鍾材料的振動頻率。
並且更重要的一點，如此大的頻率畸變，如果是在正常的情況下即使永動鍾真的這樣報時那麼它的下級輔助主機便會提出警告並凍結故障永動鐘的網絡節點，但是在被隔離的區域之中，沒有任何時間記錄設備察覺出異常，卡文瑞爾，卡洛斯特兩位高級許可權者也沒有體會出任何不對勁之處。
「沒有，該區域的永動鐘被主幹網隔離之後，我們將其併入了一個獨立的臨時網段，當地的不明干擾很強，但是區域內的獨立網段還能算是正常工作，我們的所有行動都在參考永動鐘的時間記錄，沒有任何設備，也沒有任何人檢查出問題。」
「或許可能是……某種更本質上的存在發生了變化」艾森德爾忽然一拍手，「時間如果在一定程度上改頭換面，或者併入一些新的規定範圍……那麼它沒準可能真的是一種客觀存在的量，而非我們一直認為的只是一種為主觀認知服務的標尺而已。」
「對……沒錯，應該是這樣，要不然事件描述總會少一道約束……時間不會是物質性的，不可能提取時間，但是時間很有可能比以往的任何猜想都普遍……我們自己很有可能就是自律的時間表述者!」
「這是什麼意思？」維多維爾和維斯瑞凡齊聲問道，雖然二人也了解過信息大一統理論，但是終究比不上專業的科學家。
「在信息大一統理論中，所有的「概念」與「法則」是作為一種確切的事物存在的，更準確的講，它們代表着某種固有的映射關係，在這個關係中輸入自變數，因變數也會產出相對應的結果，這種固有的映射關係強度非常高，超出我們目前所能接觸到的所有物理規律。」
「這種固有聯繫的強度最高能達到什麼級別？」
「如果是體現在物理層面上的規律，其存在位階並不算高，這一類映射的強度與構成我們的信息穩定程度同等。但是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某些「鐵律」可能會直接從那片無盡之海中誕生，主導所有世界的構成」
「猜想來源呢」
「繼承來的信息大一統理論概述……宇宙似乎有很多很多，每一個「宇宙」似乎……會有固定的一些普遍被承認的規律……或者引導宇宙形成的規律……」
「總之，這些規律可以跨越宇宙而效果不受影響，舉一個不太恰當的例子，我們宇宙中的一條物理規律，例如一個物體在低速狀態下的加速度可以看做其所受合外力與自身質量的比值，這是一條在我們這個宇宙中通用的物理法則，但是如果到了理論之中的其他宇宙，那麼這個規律可能會變成所受合外力與自身質量之比的二分之一，甚至可能是某種指數級關係……當然，那樣的世界所有的客觀存在也很有可能大不相同……」
「……而另外一種，比如說因果關係，則永遠是現有因，後有果，或者說是一種變化的發生必須有促使它發生變化的條件，或者變化需要發生的趨勢，這一條理論在所有自洽的模型中都應該是成立的，這種映射關係的程度……」艾森德爾停頓了一下，才緩緩說道：「可能不低於第一穩定態。」
在場的所有人聽到這個消息，都同時徹底沉默下來。
所有人都想到了一種可能：后一種可能的映射方式的武器化——如果強法則能利用的話……文明解決的問題，需要清理混亂所產生的額外精力耗費……也會小很多吧。
卡文瑞爾帶來的情報顯示，極大可能就是某種第一穩定態信息體的晶能雖然特性相對於生命而言十分暴烈，對常規的各種物質具有極大的干擾能力，但是仍然有人在這樣強大的外來干涉中倖存下來，並且還能對晶能進行初步的控制，那麼，與晶能同級的固有映射規律一旦能被操控，那會怎麼樣？
維多維爾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率先打破了冷場，「還請各位冷靜，我知道各位都想到了什麼，但是這個目標離我們還太遠，目前我們連撼動前者的能力都還沒有達到，與其對後者進行猜測浪費精力與資源，還不如先把重點放在如何處理當前的晶能異象上。」
「執政官，我希望能再次回到前線基地，並且我希望可以攜帶一台資訊計算機伺服主機，被隔離區非常荒蕪，前線基地就是當前那裏最高級別的研究機構了……我不打算使用太多的新數學模型……」
「並且，那裏還有首批出現的可觀察樣本，目前他們還無法離開基地的隔離艙段。而對於主機的申請，是因為目前在基地內部只有少數模仿資訊計算機製造出來的子機，性能不佳並且特殊性質體現較弱，無法與晶能性質進行對比。」
「可以批准，我會臨時將一艘更大的船的指揮許可權授予你，同時我還會給你一個特殊的執政官許可權命令，在你所需要的情況下，外界物資可以隨時通過空間缺口，另外隔離區內部的任何需要對外交流的物體只要沒有出現直接的晶化情況，在經過常規安全檢查之後就可以允許流動。」
「對了……卡文瑞爾，你確定你沒有出現狀況嗎……」
「不……不，沒有，我只是需要整理思路而已——您知道，我們可能需要面對很多……全新的東西……和環境。」
「艾森德爾，在對晶能的研究再次開始的這段時間內，我要你，還有你名下所有保密等級最高的團隊組，以信息大一統的方式對目前所有的物理學知識進行解釋，並且做出一套可以與當前科學體系能統合甚至覆蓋的，基於信息大一統理論的新知識框架——」
維多維爾盯着艾森德爾的眼睛:「這可是最重要的預備資料，不是最直接的學術研究——有一部分出現錯誤也沒關係。」
「你可以使用大一統論中的任何觀點，包括還沒有被證明的部分，只需要對這部分做出猜想的標註就行了，在你做出這套系統之後，如果卡文瑞爾能再次取得突破性進展，那就在卡文瑞爾的結果公開之後一周內將你所製造的新理論體繫上線，如果卡文瑞爾太久沒有取得突破，那麼你需要在從今天開始計算的五年之後發表，不能過早，也不能晚於第六年——那是對於任何未知狀況，我們做出反應所能容許的——最長時間。」
維斯瑞凡對自己的首席顧問下令道。
「但是同時信息大一統理論本身又不能公開……只能儘可能先實驗一下全數學模型化……明白!接受命令！為了聯邦！」兩位可以說是兩個管理體系中最高級別的科學工作者同時握拳行禮道。
「兩位長官，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可以被允許前往前線基地。」翟卡希爾忽然申請道。
「哦呀？」維斯瑞凡眉毛輕輕一挑，「理由呢？」
「作為信息採集網絡的總控技師，我雖然目前擔任這個職位，但是在這個位置上，我比誰都清楚，其實我的職責很廣，但是能做到的卻非常有限。」
「我只能監控資訊擾動材料的發現，保存與部分性質使用判定，以及負責維護網絡。但是如何在當前的網絡結構和節點的技術細節或者原理上進行探明卻一直無法做到，現在既然有了這個有可能將資訊技術的秘密挖掘出來的機會，我自然要申請。」
「並且還有一點，我對聯邦目前所有的資訊擾動衍生材料都研究過，也有全套可能的生效模型——包括確定的和不確定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那些材料的具體細節，如果我也能一同前去的話，也可以幫助卡文瑞爾對比晶能與資訊計算機的擾動力來源是否一致，並且有可能會在資訊類材料的穩定性以及產量的提升方面有所發現。」
「符合判定，可以授權，但是務必注意安全，在晶能方面的研究必須聽從卡文瑞爾的命令，不能冒失。在這段時間內，網絡的監控與維護移交給仲裁者計算機與你的兩名副官。」
在確認所有的問題都得到了解決之後，這些以後就連他們自己都沒料到會給聯邦帶來多大改變的人無聲的站起身，一個個走出了會場。在數架穿梭機拉着長長的光影消失在遠方的燦爛星河之後，這個高度隱秘的地方從主物質層面上隱去，遮罩狀態再一次覆蓋了這片荒涼的太空，好像這裏從來沒有人造訪過，也從來沒有發生任何事一樣。
……
「Σ-333-Χ-79776-51274-277節點報告……意義載體-文字人工神性屬性-萬象表意性穩定，畸變程度零，開始記錄……」
「……觀察目標，文明–星明聯邦……危險存在，使用計時……起源歷35478364278年，2月，24日，11時，30分，0秒……阻遏存在，效果微弱……似乎有所轉變……對生物邏輯與行為抑制處於臨界，對世界資訊操控問題……重複呼叫無響應，日誌文件已經記錄……」
……
在幾億光年之外，一個物質豐饒的年輕旋渦星系的銀心附近，坐落着ML-01，聯邦規模最大的軍用星港，這片星港的範圍橫亘數百光年，三種不同頻率的超大規模空間振波發射樞紐在這裏，在某些層面上燦爛的閃耀着，為全宇宙軍用星艦回家的燈塔。
在這片扁球形的空間中，分佈着大大小小的哨戒炮和躍遷導彈發射台，數層艦隊級堡壘盾陣被錨定在附近的彎曲空間之中，當它們被全部啟動之後，其所產生的護盾甚至可以抵抗真空零點能引導武器的直接打擊。
最後，為了防止類空間湮滅這種可以直接從物理層面上因為臨時「破壞」部分規律而可以超過光速的打擊手法，這裏還配備着廣域的凝滯場展開裝置，在這種場的干擾之下，裝有膠子同步振動能力的連續時間槽的飛船擁有豁免能力，但是那些純能則只能被強烈的凝滯場沖成逐幀動畫了。
在一艘體積龐大的星艦旁邊，卡文瑞爾和翟卡希爾這兩個重量級技術人員正在指揮最後的入庫過程，資訊計算機主機的等級非常高，因此必須經過至少一名執政官和總控技術的審批才可以調用，同時所有的安保措施和流程也都極其嚴格。
「看來這次的事件真的是非同尋常啊。」翟卡希爾看着眼前的巨大飛船，「這麼高級別的戰艦現在已經挺少再出動了。」
停在他們面前的，是一艘「星冕」級戰鬥旗艦。如果按照古代海上戰艦的劃分標準來看，塔洛迦級最多只能算重巡洋艦，但是星冕級卻是不折不扣的戰列艦，並且是噸位數一數二的那種。
與塔洛迦級的修長梭形艦身不同，星冕級從外觀來看要厚重得多，體積也龐大得多，塔洛迦級的外表全是光滑的弧狀全反射鏡面，在尾部的推進陣列打開之前，整個艦身的外貌就是一根特大號的雪茄，而星冕級則稜角分明，兩個長度達到五十公里的巨大長方體構成了艦身主要的雙體結構，兩邊的長方體部分高五公里，寬度則為七公里。雙體艦身的主體除去中間彼此相對的那一面與後面，其餘部分則都附有大量的結構體，在戰艦橫向向外的兩個方向，兩條巨大的等腰梯形截面四稜柱橫貫了大半個艦體。
在靠近艦首的一邊，稜柱以斜劈的方式最終收束起來，這一部分裝有大量的炮台，在艦體的上下方向，則有整齊的排列著許多凸起的正方形平台，它們是戰艦的護盾發生器陣列。在長方體後端，一段十餘公里長的巨型圓柱體將雙體艦身最終合併到一起。
這部分艙段可以說是全艦中樞區，這裏承載着全艦的動力來源——空間湮滅真空零點能反應爐，並且這一段艦體內還裝備着大部分標矢量控制組件，例如慣性穩定器，連續時間槽，緊急靈魂編譯補全系統，空間畸變抑制器，翹曲空間泡發生器等等。
艦橋部分則位於圓柱體與長方體部分的艦身連接處，其外形看起來就像是河流所形成的沖積扇一樣，只是立體的多，並且兩座艦橋以艦身的中央橫截面互相對稱，兩座艦橋既可以共同使用，單一的艦橋也有指揮艦船的全部功能，保護極其全面，此外，艦身全部外覆色核力裝甲。
星明聯邦在成為宇宙內唯一的超級文明之後，這種級別的艦船已經大大減少了活動次數，少部分艦況較差的已經開始退役。畢竟能讓這種大傢伙重新出來活動筋骨的東西已經不多了——從某種程度上講，這些巨獸的生存狀態改變也代表聯邦正在產生新的變化。
「看來執政官也對目前的現狀心存擔憂了。」卡文瑞爾的身邊開始浮起一道白色的光環，「這次的意外事故卻帶來了如此爆炸性的消息，想必為了打破困境，執政官也會儘可能利用這個機會，目前他所做的可謂是不遺餘力了。喂，你也快點跟上，我們要走了！」
兩個傳送光環一閃而逝，龐然的銀色星艦悄無聲息的啟動了，全反射的鏡面跳動在艦身周圍，無損失的反射著來自銀心燦爛的星光，在翹曲空間泡閉合之後，這裏陡然間變成了一片黑幕，原本的星艦好像忽然被從這個世界上挖走了一樣。
伴隨着一陣無比劇烈的星光扭曲，這艘巨大的飛船向第三卦限隔離區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