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神族遠征 (十四) 未來……？
虛空無盡，無限可能，文明誕生，發展，消亡，在數量無限的樣本空間之中，無論一件事的概率有多麼低，它也總有可能會發生——甚至會演變為必然發生的事件。
哭訴，歌頌，詛咒，謾罵，祈求……無論秩序生物會怎樣面對，怎樣處理自己將要面對的一切，最終實際上都不重要——虛空足以包容一切。
「……伊蘭迪斯，萬華神庭表決結果如何？」在神明所搭建的通訊網絡之中，東華星奕已經得到了東廷神闕有關於神族遠征之中，是否要開始將第一個位於舊Σ輻射範圍之下的文明納入神族的秩序庇護範圍，並且在此基礎上決定並不阻斷他們的繼續進步，以及神性權柄的向下賦予——
真理就擺在那裏，誰都有權接觸，誰都有權研究，或許由於各種各樣的歷史原因，不同秩序區間以內的文明彼此之間經歷都有着很大的不同，但是倘若在更換秩序區間之後，新加入者願意遵從新的規則的話，那麼就沒有必要對他們做出太多的苛責——尤其是現在，在對立於秩序整體的大規模災難的餘波還在震蕩之時，從洶湧的黑潮之中拯救出的任何文明，任何秩序體，都是最寶貴的珍珠，最明亮的星星。
「已經收到，在克林卡文明願意追隨我們並遵循我們的神律的情況之下，他們可以在接受並通過觀察考核之後被納入神力保護之下。」伊蘭迪斯的神性投影輕輕點了點頭。
「看來……或許在很久以後，虛空之中的神性力量可能會變得形形色色多種多樣吧……」
「埃諾頓，如果你們願意接受我們的幫助的話，那麼我們可以幫助保全你們的文明，並且在你們通過觀察考驗之後，我們可以授予你們加入眾神麾下的權利——但這需要你們自己做出真正的決定。」伊蘭迪斯輕輕彈撥空間，將最準確的信息送入了埃諾頓的腦海之中。
「我們……願意。」在一定程度的猶疑之後，這個枯槁的身影緩緩單膝跪下，在這彷彿鏡頭慢放一般的動作之中，整個文明凝聚於他身上的一部分超意識開始活躍，無數念頭從他的腦海中閃過。
要說究竟會不會拒絕——眼前的強大秩序生物投影所開出的條件的確很誘人，但是不管怎麼說，對於自己而言，這樣從天上掉下來的庇護還是太過便宜——與眼前的「神明」相似的存在也曾經入夢，在戰爭的黑暗陰雲籠罩之下，在無數不足以依靠自己的力量保證生命安全的普通人戰戰兢兢入夢之時，來自虛無之中的溫柔呢喃最終使得他們能夠在連天的戰火之中維持住自己心底的最後一絲寧靜——這樣的情況在內戰結束，文明收拾自己所創造的「爛攤子」時的記錄不在少數。
作為以對平行世界進行開發與利用技術開啟自身發展歷程的克林卡文明而言，對於夢境，不確定性以及平行世界這種在部分生活在高穩態世界之中的秩序文明難以窺探的知識部分，在這裏來看就像是那些文明在他們自己所生活的環境中找尋能夠維持自身生活的資源一樣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夢境的存在，從不同的視角與實際環境來看會有各類不同的解釋，對於克林卡文明而言，夢境有些時候是個體自身思維器官對於記憶碎片的再度整合與歸類，而另外的幾種分類之中，其絕大部分都與不確定性緊密相關。
在生命陷入沉睡並暫時減弱主意識的活動過程，也就是「深度沉息」的過程之中，主意識與每一個人所生存的主世界線之間的聯繫在一定程度上也會相對減弱，而且這是一個雙向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之中，意識的主權重波動會下降，並且在這個主世界線穩定程度較低的世界之中，那些遊離的意識很有可能會輕微滲入底層世界線，異常微弱的底層世界線。
由於很多世界線權重極低，在主世界線之中沒有形成天然而穩定的空間通道橋樑溝通的演化可能之中，遊離的意識所帶來的資訊就足以激活一條微弱的底層平行世界線，並帶領意識在這些平時幾乎微不可查的底層世界線之中遊盪，直到意識體閉合，權重再次回升為止。
而許多夢境，例如「自己所乾的事情十分熟悉」，「對於自己明明沒有去過的地方在前往的過程之中卻又一種莫名其妙的既視感」，或者說夢境之中的事情在現實中發生……等等等等諸如此類，都可以用這樣的結構與原因來解釋，而因此，文明在發展的過程之中敬畏之心也在逐步削減。
很多時候，困住文明發展腳步的，不是各種各樣的，嚴峻的現實情況，而是文明自身對於這些現實情況，內心所產生的各類暗示與映射所最終形成的顧慮——而對於整個克林卡族來說，在不斷知曉自己曾經所恐懼的未知與敬畏的對象，他們不過是一個又一個從亂七八糟根本無法觸及現實的底層世界線所傳出的幻影之後，族人之間對其原本的畏懼之情自然會蕩然無存——誰會去為了那些就算是刻意想要接觸都需要費儘力氣，而最後都還只能看見一個模糊幻影的可能性事件放棄自己當前最穩定的生活呢？
不過，這樣的夢境研究也在幫助人們克服恐懼的過程之中，也越來越告訴他們一個事實——無論多麼荒誕離奇的夢境，多麼光怪陸離的想法以及多麼奇葩的可能性，只要它們能被想到，那麼它們定然是衍生自某種客觀存在之中的，猜測，夢境，幻想永遠存在與現實世界的映射，只要細細尋找，任何離奇的想法，都尤其所對應的現實的蛛絲馬跡。
神明的呢喃也是如此，而在銀星長劍的幽藍色輝光第一次在這個宇宙中閃爍的時候，它所展露出的身形恰好能夠對應那封存與歷史之中的醫學記錄報告，再加上文明與漫長的歷史對自己這個統治者所賦予的任務，全文明早已知道神族的存在，並能通過夢境的感知感覺到這一部分來自於神明的力量輻射是包含着安寧與秩序之意。
而現在，在他們確實出現之後，在他們真正與自己接觸過之後，這些聖潔身影的絕大部分表現力自己的印象之中的風格差距不大——只不過，看來自己的思路還是有些狹隘，他並不能完全理解自己剛剛所經歷的，那彷彿夢遊般的事件。
長久以來，神明的幻影已經被文明思想體認可。正是因此，神明的通告直接就能被文明所接受——在迷惘的時間裏，每一個人都有的是機會反思自己的過往經歷。
屠殺其他文明的最後結果，是自己要面對來自於這個世界溫柔但最終同樣冷酷的絞索，將死之人，其言也善，更何況，文明拜託自己，再由自己去請求神明幫助的事情着實不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或者額外的資源——甚至早在最先的預案裏面，比這糟的多的情況反而佔據着絕對的主流。
現在，這樣一群秩序的代言人來到這裏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但是接下來，神明的行動與要求卻大大遠離了自己的想法，並且最後，神明開出的條件是可以幫助保全和延續文明。
這是憑什麼？埃諾頓自己知道，以自己那逼仄的見識所產生的想法去揣測神明的意圖自然並不靠譜，但是神明這樣輕鬆的承諾，卻使得他們可能消耗的資源會瞬間比只帶走一個資料庫高出無數倍——即使神明有能力從無限的世界中取得無盡的資源，但是在這樣層面上的事情……確能有如此慷慨……
「願意就好，實際上，我們目前在清繳巨大災難橫掃而過的餘波的過程之中其實也需要來自於你們的幫助——文明倖存下來的燈火就是對我們而言能使我們感覺到寬慰的存在。」伊蘭迪斯表達了肯定，而在文明放開內心，她能夠判斷並偵測真實的意志信息流后，她自然也知道這其中的真誠會有多少——「希望有朝一日，在守衛秩序，對抗災難的最前沿戰線上，我能看到你們的身影。」
「不過，幫助與絕對義務之間從來都不划等號，我們決定幫助你們，但首先，你們必須遵循被我們所認可的秩序細則，也就是神律，神律相當寬泛，對於絕大部分凡人而言，它的約束實際上並不存在，因為要使得神律生效實際上所要觸及的門檻非常高——這是第一點。」
東華星奕稍微上前一步，「至於第二點，就是實際上，你們必須還得自己去努力，去爭取一片屬於自己的生存空間——我們會想辦法將你們轉移到一個與當前環境類似的世界之中，但是在符合神族法律的情況下你們願意按什麼技術路徑發展我們可不會主動插手。所以，到最後實際上還得看你們自己究竟能做到哪個程度了。」
「……那麼……我能斗膽問一句，代價……」
「代價首先，你們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努力在新的世界中紮根下來並能夠繼續生存——我們會儘可能調整世界結構，但是這個世界與你們都在一定程度還處於Σ，也就是你們原本所在的秩序輻射者的影響之下，我們無法保證百分之百還原一切，因此你們遷移首先就很有可能會面臨一次技術大洗牌，這是其一。而後，你們必須撥出資源，在遠征途中幫助我們做一些你們力所能及的事情，直到你們所付出的資源與你們的所作所為之間符合我們的神律換算公式。」
「而在你們獨自面對真正的黑暗與無盡之後，如果你們還能安然存活下來，我們或許會讓你們處於與我們平等的某個位置——先別覺得奇怪，在無盡的尺度上，很多你們現在的看法最終都會發生重大轉變，很多認知甚至有可能最終是截然相反的，這其中的很多細節是任何言語與認知傳輸都無法真正表達的，只有當你有機會真的站在那個層面上，以足夠的眼界去觀察萬事萬物，你，還有你所在的這個文明整體的「靈」才能明白——與能力和「地位」想匹配的，會是怎樣的義務。」
「……那麼，克林卡便謹遵神明的教誨。」
「嗯……其實到現在，我們所交流的也不過只是很多事情的開始而已——要想真正完成它，需要的時間恐怕是現在的你們所難以理解的。由於你們也算是我們遠征計劃之中很特殊的「第一個」，所以我們會在你們這裏留下觀察者，並儘可能保證這一「先例」能夠開的有參考價值——我更希望那是好的價值，如果你們違背了神的律法，裁決照樣會毫無保留的降臨。」
「……埃諾頓明白。」
「總覺得這個很符合凡人定義裏面……叫胡蘿蔔加大棒的做事方式……真的很有效」
伊蘭迪斯一邊繼續翻著詞庫，一邊在腦海的某個「小本子」中記錄下這次她的所見所知還有部分心得體會——這些習慣都是從凡人那學來的，它們總能很好的打發那漫長的時間之中的零碎之點——高效固然重要，但是很多時候比高效更重要的，是文明自身的存在與多彩——在無盡的資源面前，神的可選擇區間要大的多，而且在這一層面上，高效並不總與合適划等號。
「副官，讓你的投影來處理這件事情真正的後續部分吧，到目前為止我們所呆的這段時間，對於這樣巨大的整件事情而言也就只是開了個頭。」東華星奕招了招手，在飛船原本空曠的瞭望大廳之中便無聲的打開了一道小型的空間門，「星爍，接下來這件事情交給你的投影來處理了，所有的內容你應該都能同步到，我就不重複了。」
「另外，埃諾頓，不必在以後的交談中對我們行如此多的理數——我們尊重已經被奠定結構的宏觀秩序，也尊重所有的理性與智慧。我可以多提醒你一句——恰好你具有近乎全部的文明話語權，可以充當文明之間很好的溝通交流者，這實際上也省下了我們許多的功夫，而這同樣也適用於你們——你們還能夠存在，其實也已經代表，這個世界的原有天道管理者並不認為你們的做法違反了它們的泛用規則——作為某種程度上的繼任者，我們沒有必要在這個層面上大做文章。」
「最後，作為絕對意義上的物質生命，你們能聯想到，甚至能真正認為「文明的意志倘若能夠繼續傳遞，那麼文明就仍然算作存續狀態」的這一想法令我十分驚訝——這樣的想法，實際上是把你們每一個人，甚至是整個文明的生命寄託於絕對意義上的虛無縹緲之中，對於物質生命而言，這樣的想法即使是在末日之前也同樣堪稱罕見。」
「我們……走吧。」
「哈……女王陛下跟「雷霆之主」這樣看起來到也算是很合得來嘛……」望着曾經被神性投影佔據，但是現在卻空空如也的地面，星爍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欣慰之情，「埃諾頓，克林卡文明統治者，對吧？」
「我就是，請神下命令吧。」此時，那個枯槁而陰鷙的，一直企圖將自己隱藏在黑色兜帽之下的人終於抬起頭來，不卑不亢的看着眼前這個同樣聖潔的身影。在那張從兜帽下面展露出來的，佈滿溝壑的年邁臉龐之中，東華星爍發現了處於老人眼睛之中的那對火苗——那是對一切重拾希望，重新拿回自己的尊嚴之後，以謹慎與理性的態度準備重新面對未知的未來的自信的光芒。
要想讓一個已經放棄一切，在麻木之中捨棄一切等待死亡的存在現存的「基礎結構」長久存活下去很容易，但那只是行屍走肉而已。
萬幸，希望至少在這個統治者的心中還未消散，希望不滅，靈魂永存，而靈的存在，則保證了文明發展仍然擁有無限的可能。
「召集你們的文明最重要的人，重新開始恢復你們整體的統治機構的運行——它們現在已經閑置了太久，但我需要它們儘快回復並且能以自身最高的效率狀態投入工作。」凝望着枯槁老人的眼睛，東華星爍微笑了一下，
「畢竟，文明這個詞可是很沉重的，你一個人哪怕再特殊，恐怕也無法完全負擔得起呢。」
……
「從知曉了這個文明絕大部分的經歷之後，回來你就一直在研究這個箱子。」在銀星長劍那隨時可以全部資訊化的廣闊艦橋之中，東華星奕的手不住地摩挲著那個巨大的黑色金屬箱的厚重外殼，伊蘭迪斯見狀也索性就徹底把箱子的保管權給了東華星奕——
反正兩家的自家神王彼此見面的時候親和力自帶max，在這樣的情況下，這種本來就是聯合執行的事情沒必要去爭什麼十分嚴苛的細節歸屬權——就目前來看，兩大神界的最終合併可能是遲早的事情。
「想起你的導師了？」
「是啊，作為虛空之中的第一代開拓者，導師的經歷定然是比這還要曲折黑暗……我甚至不敢想像在那樣程度的文明內部災難輪爆之下，他們還能夠冷靜的做出一系列決定，更難以想像，究竟是多麼嚴重的災難才能使得他們真的心甘情願，以目標和意願作為文明的傳承而放棄自己的生命，這些做法，想法……即使是現在的兩大神界……」
東華星奕稍微搖了搖頭。
其實現在，無論克林卡做到哪個份上，神族又會幫助或者監督到哪個份上，在這一切開始之前，除了神明在遠征計劃之前所做出的數條絕對法案之外，一切都是未知的。
克林卡文明的經歷也可以說特殊，但是到了這個層面，每一個離散的文明自身的發展經歷都算的上是獨一無二。
觀察，驗證，考核的真正「流程」還遠遠沒有開始，文明高層之間的「初步接觸」還算順利，但這也只不過是使得神明首先肯定，這個文明不至於進入「冷處理」流程這個幾乎可以被看做審判的流程而已。
現狀可謂是特殊而嚴峻的。
曾經，神族在虛空之中握有最高程度的秩序權柄，雖然神族並不需要以普通文明所認識的方式來打下疆土，但是作為超越其他所有存在的絕對強者，許多規則不需言語——它們早就在信息擾動力的影響中成型。
然而，曾經隔絕的神族之間的彼此接觸，還有強大的Σ文明從崛起到衰亡所產生的重大影響，這些已經在一些程度上永久改變了虛空秩序，更是永久改變了許多文明的命運。
可以說，在兩個完全不同的體系的衝撞與吞併過程之中，即使是神明，也必須試驗，必須考證，必須觀察並得出符合在這獨特的環境之下所出現的新結論，並制定出一套符合環境的新體系。
而克林卡，作為第一個初步接洽相對平和，也是神族在Σ直接擾動區中所遇到的第一個準超級文明——他們本質上，便是這整個計劃的第一個試驗樣本。
可以預想，在克林卡最終打開這一源頭之後，在無比巨大的樣本堆疊之下，一個又一個文明可能都會在翻湧著足以腐化世界的亂海污染這一大環境所形成的黑暗之中逐步趨向唯一的燈塔，而其中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存在會在適宜的條件下不斷加入神明的麾下。
在漫長的時間之後，在這些「新」的秩序存在中，也總有真正能夠了解並體會真理的文明脫去凡人之軀，以自己真正的大智慧證明自己，並獲取與神明同列的資格。
而在未來，經由這一過程，神明的存在組成可能會發生相當明顯的變化——神將會真正不再孤單，多種多樣的獨特力量將會更有效果得引導虛空之中的秩序活動。
這是可以預知的未來。
……
我們是幽光三神。
秩序，存在和虛無的化身。
真理存續會的代表。
你們必須聆聽並遵從我們的禱文。
我們於亂海領域外的古老領地已失。
災難已進入涅洛旋光。
意圖侵蝕涅洛旋光和存在之域。
混沌之存多埃蘭卡必須匡正。
不服從的撕裂存在必須抹殺。
腐化的秩序個體必須清除。
衍生的秩序個體必須自證流向。
延續涅洛旋光者允許進入存在之域。
不合的將被驅逐。
真理存續會將以生命付諸一切。
賜予延續者榮耀，賜予反秩者消亡。
文明榮耀永存。
……
然而，包括自己在內，乾元神廷長久以來實際上還背負着曾經的導師所賦予自己的，更為重大且決絕的使命——架橋。
在不可預知的未來，可能是無盡的輪迴之中從未真正成功過的事情，真的能夠在「自己」的手裏做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