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神族遠征（十二）「第一決定」
長久以來，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被稀薄的迷霧遮蓋，神當然有能力揭開它們，但是與之同時，世界本身的血肉也將被撕裂。
而現在，迷霧被徹底揭開了。
其實在那個巨大而充滿肅穆之意的巨型金屬箱的安全保障許可權被完全解除之後，神明就已經看清楚了一切。
但是對於神明而言，在這樣的關頭，傾聽文明最後的聲音——哪怕那是他們所自認為的「最後的聲音」也蘊含着相當層次的意義，個體也好，組織，種族，國家，文明，生命甚至最終一路增長大到大宇宙意志，大到整個世界，當最終地末日來臨，在有意與無意識之中，有關於他們自身的一切資訊在神明的眼中看來都會逐漸走向閉合解體。
終末之行為，無論所做為何，實際上所關乎的並不是一時一會的心情與處境，而是一段完完整整的歷史，一段從誕生到滅亡最完整的歷程的最終總結。即使是神明，對此也會相當嚴肅——終末行動關乎著整個文明，無論其發展程度與歷程如何，這份重量卻總不會輕。
「星奕，這一次，僅僅是一層最輕微的浮塵，卻使得全虛空中理應是最睿智的存在之一險些生出並不高明的認識了。」
在神明再能使用的意志頻段中，伊蘭迪斯「輕聲」的責怪道，「在虛空之中，無數的世界與無數形形色色的意志與生命之中，隨着其發展環境的不同以及自身的信念與信仰之間的差異，很多文明可能會把堅守某些信念看得比渾渾噩噩的活下去更加重要。在我們這已經可以說近乎可以超脫一切的眼光來看，很多最本質的東西自然是最重要的，但是這也不能使得我們在與凡人接觸的過程中就完全將我們的一切意志強加到他們身上。」
「或許……我們以高效，冷酷與嚴肅的態度直面虛空太久，我們的做法與行為也的確是太過嚴肅了一些……實際上，遵守規矩這一條，與其說要求別人，應該說更先要求自己吧，無論是從哪個層次上而言都差不多。這是……很好的一課，哪怕這堂課目前為止確實不長。」
「在虛空之中，我們必須保證自己的心態永遠是最年輕的。無盡的時間與無限龐大的樣本總量對於我們而言只能是經驗與經歷上無與倫比的豐富，但是它們的存在更應該只存在於經驗層面，而不應該成為所謂的資歷，更不應該成為思維固化的觀念來源，不能夠讓任何舊有的經歷與觀念的堆壓阻擋我們對秩序認識的腳步——對於我們而言，全知全能恐怕也只能算是一個相當程度上的偽命題，學習是永遠不應該停止的——特別是變化叢生的現在。」
「……其實說到底，萬華神庭又何嘗沒有自己的困難之處呢？」伊蘭迪斯那甜美而沉穩的聲音之中也流露出了一絲最真切的、來自其心底的感情：「我們的軍隊並不像由凡人一步步晉陞成長的超級文明那樣，或者說與你們一樣，擁有各種各樣處於神性層面的完善體系……在虛空之中，我們所付出的代價……很沉重。在了解到這一切之後，誰又不會是一幅相見恨晚之情呢？」
「……從概率之海中誕生，也最終是要回歸的，我們是最明亮的燈塔，點亮由未知與意外所鋪就的黑暗長夜，在我們前行的時候，我們總有發現——無論如何，形形色色的燈火最終也從未熄滅。」
「對於過去，時間總能沖淡一切。」
良久，東華星奕才接上一句，「共勉。」
「共勉。」
「……對了，我認為，目前這件事可以請示一下神王大人了。」在稍許的沉默之後，伊蘭迪斯提議道，「按照遠征預案，在規模巨大的亂海災難蕩平Σ和受到Σ影響的大片懸浮於虛空之中的秩序世界環境之後，秩序世界遭受重創，Σ文明可以說是完全隕落，而它所下轄的無數文明也或多或少經歷了層次相當高的洗禮……如果有機會的話，我認為還是儘可能接納他們比較好。」
「……你是說……第1103號預定方案，在除去大部分常規文明因為信仰等方向選擇追隨神族之外，以盟友的身份，接納一些文明加入我們的行列」東華星奕在聽到這個想法的第一時間還是稍微搖了搖頭，「這個文明目前變數實在太多，這可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神性權柄雖然並不能算是某種直接的戰鬥力來源，但是憑藉着就可以任意調整甚至修改所有世界法則權柄的力量，任何神性權柄的再賦予都要經歷絕對嚴格的觀察與考核。」
「當然，因此這也不過是一種預定方案而已。目前即使這一條預定方案能夠經過議會審核最終通過，他們最開始也只不過是與我們聯繫最低的神侍。即使這樣，他們接下來要是真要走下去，需要走的路可是還長的很，更別提還得看他們自己願不願意呢。先打電話問問神王大人，但願那兩位大人沒有又鬧起來。」提起這個，伊蘭迪斯和東華星奕彷彿心有靈犀的對視了一下，一絲苦笑在神性投影與本體之上都一閃而逝。
嗚～～嗡——
一絲尖銳而凄厲的尖嘯在頻率對接的過程之中忽然闖進了伊蘭迪斯的意識。直接聽起來的話，那聲音彷彿某種在空氣之中運行的線圈武器聚能的時候設備增壓所產生的嗡鳴；又像是超級生物在臨死掙扎之時為了搏命而粉碎自己的肉體發出最後一擊，那雙澄澈的眸子驟然一閃，神明的視野遍跨越任何時空界限投向了似乎可能的方向——
神族遠征軍鋒矢對抗節點，理論上由兩位神王帶領，正在逐漸瓦解Σ腐化決戰旗艦隊的神族主力軍所在地，神明的反應完全可以用迅捷來形容，然而那從未有過的聲音卻在一瞬之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決戰旗艦隊的火力是不會有聲音發出的，至少在記載之中兩大神族與Σ接觸之後從未記錄過類似的聲響。
「喂，這裏是幻羲，爾等何事何故召喚本王」幻羲那有些慵懶的聲音從「話筒」的另一邊傳出來，敲擊在兩位至高神的腦仁上。
「哎我打電話打串台了」東華星奕下意識的瞥了一眼自己所撥出的意志頻率，「沒錯啊……」
「確實沒錯，東華星奕，不用那麼嚴肅，你們家勾晨總算是招架不住我，所以他自己帶隊遠遁虛空深處去跟我玩捉迷藏遊戲，順便清理污染外加找虛空烈陽了。在他離開大部隊之前，他給了我一部分東廷神闕的指揮許可權，你有什麼事情跟我說也一樣。」
「是這樣，我們認為……」
……
「嗯……確實，如果放在原來來看，這最多算是一個新的，被我們接納承認，可能成為信徒或者繼續發展下去的文明，不過在1103號預定方案正式落實之後，這些新的收入者實際上可能會有更加快捷的發展途徑，這也算是開了先河，為了以後長久時間之中的遠征軍穩定，這個頭的確要開好。不過就像伊蘭迪斯說的那樣，現在無論說什麼都只是個開始，他們最終真要成長起來所要經歷的考驗和磨練還多著呢。」幻羲在通訊之中強打精神說道，「不行，還是太累了，凈化決戰旗艦隊的末日-創世很費勁，趁著這一波他們又停火了，我正好歇會，估計最多三四百年內，我們就能把剩下的那二十來艘船全都拆掉。」
「神王大人，剛剛決戰旗艦隊的末日-創世光束開火了？」
「事件宏時間軸可能有點錯位，這裏影響太強，不過概念描述時間軸沒有問題，這裏的事件發生可能有一點點畸變。在稍微靠前面一點的時候決戰旗艦隊的主火力剛剛進入再調製狀態，怎麼了？」
「我聽到了一聲有些詭異的呼嘯……聽起來就像是某些附着了怨靈的聚能設備……」
「Σ的虛實之間所產生的一部分迴響，就目前看來不必太過擔心。」
「……明白了。」
……
在那兩個最微弱的神性投影一方面在觀察這個世界的一切細節，一方面還在藉此機會交流「心得感受」與彙報任務的時候，卡薩·埃諾頓，這位「克林卡帝國」的末代統治者的生命力量流逝的速度已經在不經意間大大加快。
長久以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輪迴了多少次的靈魂，也已經不知道自己活過了多少年，依靠靈魂與生命強化技術，他完全可以永遠保持機體上的年輕與健康，但是無論如何，在面對着自己所統領的文明最終會一步一步在最溫柔的絞索之下被緩緩絞殺，而自己可能是很多代的努力又最終無功而返之時，處於這樣的範圍之內，再怎麼強大的意志在被磨礪了足夠長的時間之後也終會心灰意冷。
最終，他的使命便是建造並守衛由全文明那隱約存在的「超個體意志」——或許是「超個體思潮」所決定的終焉資料庫，他守護它們直到最後一刻，到文明滅亡的最後一刻，在那以後，墓穴就將自動封閉，而在天道徹底壞滅之前，能夠從真空之中提取出質量並能夠將其使用的質能轉化供能系統完全可以維持自洽。
在原本可能會守護到直到自己最終靈魂湮滅，甚至連這裏的整套設施都崩潰解體也永遠不會達成的目標卻出現了巨大的緩衝餘地之後，這位老人一直以來所提住的一口氣正在飛速消散——凡人的生命強度極限有限，而來自於靈魂層面上的執念也最終放鬆之後，在這個世界上，可能已經沒有任何存在能夠阻止這個靈魂最終走向沉睡了。
「無論如何，這個記憶庫我們都會收下並將其妥善保存，但是你們的文明歷程要想結束可不簡單。」伊蘭迪斯的神念投影帶着微笑搖了搖頭，「死亡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可是最輕鬆的逃避方法，不過從你們當前的狀態來看，你們的文明估計能夠長久維持自持的存在可能就只有那些具有質能賦予模塊的存在了。」
一束比此前稍強的神性光芒籠罩在那個身着黑袍的，枯槁而充滿陰鷙之感身影上，生命與秩序的光輝降臨此地，溫暖而柔和的金芒使得這深處地下數千公里的，充滿壓抑之感的冰冷墓穴彷彿都鍍上了一層來自神國的神聖光輝。
「我們了解這些，所以我們在反思我們自身的文明歷程時所制訂的許多規則之中第一要務就是嚴禁任何可能會損耗意識與靈魂的行為，但是您們應該能夠看得比我們更加清楚，這個世界從某些層面上正在走向崩潰，而對於我們的影響之中有一條相當明顯的內容，就是世界的多樣性正在崩潰，作用與我們這些生存於其中的個體的表現就是……我們已經再難誕生其他具有自我發展潛力的靈魂了。」
「我們有幫助你們重新開路的能力，不過首先得看你們願不願意，而且即使你們願意，我們接納你們也需要你們經歷相當長久的考核與觀察測試，這個長久極有可能是永遠。」
「……」
「這可能對於任何人來看都會是非常大的轉變，對吧我們看起來多少也有些跟你們想像之中與那個位置應該匹配單位存在多少有些不同對吧」伊蘭迪斯笑笑，「秩序囊括的範圍可大著呢，你們實際上也只不過是佔據了其中的一個並無特殊之處的泡泡的最表層結構而已。無論是怎樣的秩序，都將會有其可取之處，因此我們不會因為你們的所作所為就這樣對你們下滅絕令，至少現在是這樣。」
「……帶我們四處轉轉看看吧，帶着我們，以你們的視角瀏覽一下這個宇宙，這個世界，同時，我還想再多聽聽你們的看法以及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