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蘇醒

利斯塔·艾思凱特從噩夢中醒了過來。

數個月前，他接到來自運行執政官昆達莉爾·維斯瑞凡的命令，與先遣隊伍一起來探查失去聯絡的第三卦限邊境哨站，在飛行過程中，飛船遇到了不明的強幹擾，系統誤判認為飛船已經被超強引力焦點捕獲而提前結束了高維性質躍遷狀態。

貿然脫出的飛船恰好遭到了來自金色旋渦的一次能量爆發，全艦所有的系統都在一瞬間被徹底燒毀，一種詭異的金黃色結晶體無視了所有護盾和隔離閘門蔓延全艦，很多人都在那一場災難中瞬間殞命，而自己和一小部分人僥倖登上了飛船的逃生艙，並且被後來架設的前線基地所搭救。

但是，恐怕所有人都沒想到，對於他們來說，活下來並不是幸運，而是噩夢的開始。

在進入前線基地的緊急醫療艙段時，在最初勉強意識尚村的情況下他們本來還抱有一線生存的希望，但是很快，他們就發現了自己的異常，他們的身體也開始出現詭異的晶化癥狀，並且蔓延速度極快，而且性質甚至讓他們可能因為不敢想像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而選擇了主動關閉意識——自己嘗試過，但是卻失敗了。

這種奇怪的變異不僅可以感染有機物和無機物，就連無形的力場都會在那些晶體所釋放出來的輻射中變成晶線然後在掉落在地上被摔個粉碎，醫療艙的自律系統完全無法分析他們身上所發生的情況，很快這些醫療艙都開始響着警報紛紛出現故障。

在昏迷與恍惚之中，似乎有一支悍不畏死的隊伍對他們進行人工治療，嘗試切除他們身體已經變異的部分，但是這完全沒有作用，在切除部分身體組織之後，他們的生命活動和靈魂反應會急速下滑到一個極度危險的值，靈魂與肉體似乎都在不明狀態下變得扭曲糾纏且十分脆弱——病變已經損毀了身體，同時也紮根於靈魂。

很快，醫療小隊很快就放棄了搶救，因為就連他們自己的身體和衣物也開始出現結晶體，緊急放逐流程已經開始啟動，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清楚，死亡將馬上到來。

但是，隨着一個高許可權的外來指令的下達，這個將銷毀一切生命和異常現象的流程被卡住了。

對於聯邦的軍人來說，在被需要時，他們可以毫無顧忌的獻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來阻止一切外來的危險因素影響聯邦安全，但是這並不意味着他們漠視生命，正相反，生命才是最珍貴的東西。

聯邦的所有人，包括執政官和普通公民都認可這一原則，除了有極少數人為了實現自己所追求的崇高信仰而甘願燃盡了自己的所有餘力之外，沒有人會浪費自己的生命——然而，使命使然。

但是，接下來的這幾個月中，卻令這些所有活下來的人經受了可能超過一個普通人活好幾千萬甚至幾億年所遭受的疼痛的總和，如果這世間真的有地獄，在地獄中每天要接受吞噬生命與靈魂的烈火燒灼和各種殘酷的刑罰，那麼比起在這裏的遭遇，那裏簡直就是天堂。

在最早的時候，他還算清醒，雖然晶化的手臂和雙腿所傳來的痛楚十分強烈，但是依靠強化插件來抵禦和抑制，自己還能勉強堅持，但是後來，隨着晶化範圍的擴散，他感覺自己與世界的聯繫也越來越微弱，同時，他感受到自己的體內似乎有一蓬無名的業火正在灼燒自己的靈魂，並且很快，這種感覺就由靈魂被灼燒變成了靈魂自己在燃燒。

生化插件可以抵禦來自生理上的問題，但是卻無法在靈魂層面上起到任何作用：所有的生化插件在植入時都與靈魂協調，它們能在生物體內穩定工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它們都包含一個特殊的數據段，這種數據段與靈魂的一小段信息相似，這樣就可以使得靈魂不產生排斥反應而接納這些外來的物品。

如果只是強行將大腦與邏輯思維核心連接而不做這種處理，那麼靈魂將會漸漸受到損傷，而外在表現就是人格的不斷消散，感情冷漠，思維失去模糊性和部分敏捷性等等，在經過這些改造之後，這些插件本身就與靈魂有着無法阻斷的聯繫，又怎麼能阻止這種幾乎無法描述的異變呢？

在晶化蔓延的過程中，艾思凱特逐漸失去了清醒，他開始感覺不到外界的一切，如果不是那種撕心裂肺的灼燒感與粉身碎骨般的疼痛在提醒自己，他可能從意識上就會認為自己已經死亡。

然而，雖然感覺不到外界，但是他卻能以一種詭異的方式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每一個部分，包括理論上應該因為晶化已經失去活性的肢體，這些感覺已經超過了任何語言能描述的感官，往常形容痛苦萬分的辭彙在這裏是那樣的蒼白無力，在這段時間內，他無數次想到自我了斷，但是儘管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每一寸細節，但是卻無法移動分毫，彷彿自己的意識不再是驅動身體「硬件」活動的軟件，而是被困在了這具身體之中一樣。

隨着時間的推移，這種難以忍受的痛楚越來越清晰，彷彿靈魂和身體每天都要被撕裂糅合無數次，但是痛苦不再是完全的主旋律，儘管那種彷彿囫圇吞下一整個類星體的撕裂與灼燒之感仍然在體內肆虐，艾思凱特卻逐漸開始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似乎正在發生一些變化:

一些原本根本未曾察覺過的遼闊之感逐漸出現，他好像站在很高的地方，足以俯視自身，俯視山川河流，俯視涌動的日冕，俯視群星萬物，俯視整個宇宙。時間，空間，萬事萬物的動與靜彷彿盡收眼底。此前，無論用多麼強大的設備，無論擁有多麼精妙的插件，他都只能看見宇宙能夠在當前環境之中展示出來的一小部分，但是現在，他卻隱隱感覺，自己似乎不再是局限於物質宇宙中的普通存在，而是正在與世界分離開來，在這樣一個全新的位置之上，宇宙彷彿一張鋪展開來的畫卷，將自己的一切細節展示在他的面前。

然而有一天，他所有的感覺全都消失了，沒有燒灼感，也失去了洞悉萬物的俯視感，同時他也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在無盡的昏暗中，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忽然開始湧現一些東西，並且原本空洞的感官開始隨着這股湧進的清泉慢慢充盈起來。

「有些涼……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托舉着我的背部……等等！這是……來自我身體的觸覺？」艾思凱特猛地睜開眼睛，從托舉力場上一骨碌坐起來，他大概看了一下周圍的情況，在他的身邊，還有一些像他這樣被托舉在力場之中的人，那是之前同他一起從飛船中逃出來的戰友們，目前的他們，有些仍然神色痛苦，彷彿正在被烈火炙烤一般，身上仍然附着有大片淡黃色的晶體，而有一些人則看起來輕鬆得多，那些金色的晶體正在以極其緩慢的速度重新變成人的皮肉。

他又趕緊看向自己周圍。

在托舉力場的下方，他看見了大量針狀的金色結晶體，以及正在汩汩流動的淡金色「光雲」，這些結晶體按照某種場的方式排列，就好像是有人將一根磁力線禁錮在水晶之中，然後將這塊水晶摔碎在地上一樣，原本他以為那些晶體是從自己的身上剝離掉落的，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了自己想法的謬誤:

在失去視覺之前，他記得自己的四肢部分出現了明顯的晶化癥狀，但是軀幹部分卻並沒有，而地面上的針狀碎片卻是平均分佈的，並且，根據自己對那些晶體少量的觀察所能得到的結論，那些晶體的解理並不是針狀的，如果是來自於自己身體的晶體被剝離，那麼其應該呈現塊狀。

「這是怎麼回事？」原本覺得自己必死無疑的艾思凱特發現不僅自己活下來了，原本的晶化肢體也全部恢復，與原本並無二致，同時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波動使他有一種莫名的快感，如果非要找一個詞的話，那就是升華。

與他一同蘇醒的，還有那支待命於此，並甘於捨棄生命來挽救這些倖存者的醫療及研究小隊隊長，阿爾伯特·托雷斯。

在那時候的搶救中，首當其衝的他遭到了大劑量不明輻射的照射，不過即使是這樣，他的癥狀也要比那些直接搶救回來的人輕得多，因此他並沒有像那些人一樣處於難以言表的痛苦和失控的昏迷之中。在最嚴重的時候，他也還保存着微微的自我意識，但是除此之外，他也完全失去了行動能力和對外反應能力。

艾思凱特在重新熟悉了周圍環境后，便開始慢慢體會自己體內的異樣感，自己的靈魂波動空前強烈，並且似乎有一種異樣的力量正在體內流動着，熾熱，強大。艾思凱特對比后確認，這種得到增益的感覺不是任何的改造插件或者藥劑能帶來的，甚至是士兵作戰時使用的單兵機動裝甲所配備的充能反應爐也沒有這樣的效果。在某種共鳴感的驅使下，他趴下身子，向托舉力場下那些金色的針狀晶體伸出手去，一些淡金色的光影彷彿相應號召般從那些發亮的晶體中析出，而原本閃亮的晶體則逐漸黯淡了下去。

「這是……什麼？」艾思凱特看着那些正在不斷飄向他手掌的淡金色光霧，在共鳴之中，這團能量正在向他不斷靠攏，在他的手接觸到光霧的一瞬間，一股火辣辣的痛感使得他猛然一驚，切斷了共鳴。

在共鳴切斷之後，這些淡金色的光霧便靜止在了半空之中，既不受重力的影響，也不被氣流所擾動，不過很快，一些奇怪的現象就開始顯現出來，光霧在慢慢的暗淡下去，一些細碎的晶粉則灑落在地上，就像沉澱下來的煙霧。

「……發生了什麼……」艾斯凱特有些迷惘的看着自己的手指，他記得很清楚——自己在昏迷之前全身都出現了大範圍的嚴重晶化病變，但是現在，這些詭異的晶體結構似乎都在一夜之間消失了。

「這些晶體碎屑……彷彿霧一樣……啊!就是這東西摧毀了戰艦!但……現在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猶豫再三，艾斯凱特在多次權衡了自己的經歷以及自己剛剛處於無意識的本能狀態之下所進行的感知試驗——他很確定，兩個場景之中的這些存在絕對是同一種東西——但是這次，他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在另一邊的托雷斯也同樣發現了自己的異樣狀態，作為因為搶救傷者而出現晶化癥狀的第一人，他知道那些晶瑩剔透的金色晶體在那美麗的外表下有着可以將生命凝固的威力，別說接觸，就算距離近了也有被感染的可能，但是他卻驚訝的發現，他現在可以觸摸那些晶體而不產生任何感覺！

就在二人驚訝於自己的變化時，一陣隆隆聲在緊急醫療艙段的四面八方擴散開來，在艙室內，非絕對剛體材料在色核裝甲的推擠作用下，因為摩擦與此前折騰所產生的晶化結構變形之中而發出了令人牙酸的雜音，僅憑感覺，兩位最先醒過來的人就感受的到，在隔離門外的唯一對外聯絡艙室內出現了不同的空間碎片，四維空間發生器已經激活並完成了兩艙室在高維層面上的對接，一個有些急切之意的聲音在這兩人的耳邊響起：

「很高興你們能蘇醒過來，我的戰友。」那個急切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為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做某些準備。

「不過我很遺憾，現在你們可能還無法休息並且暫時還不能離開這裏。你們是異常物質的零號接觸者，現在首席科學官正在進行一項對聯邦而言至關重要的研究，而你們則是非常寶貴的樣本，還請你們配合科學官，完成他所需要做的測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