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神族遠征（九） 接觸

在世界屏障附近，秩序與混沌那近乎無限延展的邊緣，包裹着銀星長劍的秩序場正靜靜地「粘」在這個世界的邊緣，就像輕輕觸碰紙張的泡沫一樣。

在這個世界的內部，存在着一個文明。

一個足以點亮宇宙的文明。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如果要接觸這樣的文明，那麼在足夠程度的初步觀察后，神明一般會先利用能夠資訊隱形的微型探測器掃描整個世界，了解清楚這種發展程度較高的文明究竟發展到了哪一個層次，了解文明與世界內部結構和發展過程的相互影響，了解該文明的部分文化，例如歷史與禮節，還有他們可能的信仰以及可能存在的圖騰等內容之後，才會進一步考慮與他們進行接觸。

其實一般來講，要是真正要接觸這樣的文明並且完全與之建立某種聯繫所需要的過程遠遠不是這樣簡單的事情，一個能夠依靠自身力量爬滿這個宇宙最高權重世界線空間的文明，即使還沒有接觸到信息大一統理論，在數學體繫上的研究與對宇宙本質和整體概念上的理解等方面上，所達到的層次也已經與整個世界誕生的本源理論相差不多。

到了這個層面，一個橫亘虛空之中無數世界，能夠編織法則，設定常數，確立概念甚至能夠做到言出法隨，從虛空中依靠一己之力提取能夠達成任何目標所需要的「真理」的超位文明突然出現，而且由其還是這個超位文明的組成個體是真正意義上的神明的話……那麼，對這個可能還未完全理解信息大一統，沒有見識到虛空的多元與無盡層面的准超級文明而言所帶來的，將是絕對意義上的大規模動蕩，動蕩或許會推進這個文明進一步發展，也有可能進一步將整個文明摧毀。這個方面，神族和Σ的經驗是互通的。

然而，在當前情況之下，神族也沒辦法悄無聲息的在這種文明的眼皮子底下將文明整個完全搬走，或者直接篡改和凈化世界，發展程度較低的文明要想處理還算輕鬆:

直接將那個文明連帶着周圍的一片生存環境，小到一顆星系，一片陸地，一個環，大到一整個恆星系全都冷凍然後切出去，在新的世界裏逐漸修正世界線使得這個文明從主權中存在到虛資訊投影都能逐漸與主世界兼并就行，但是這樣發展到能夠佔領全宇宙，甚至在更加本源的基礎上取得某種層次的發展的准超級文明，他們在本世界之中紮根的深度已經太深，以至於整個世界都產生了某種依附性的話，那麼……接觸流程就是必須進行的了。

然而，現在情況又有所不同——遠征之途才剛剛起步。

……

作為虛空現在的多元世界秩序締造者與統治者，神明當然有辦法直接增刪整個世界，自然也能直接動用暴力手段將這些文明等存在完完全全的轉移出去，不過在這樣的過程之中，該文明的認知與生存的環境將會無可避免的受到干擾，甚至在底層的概率世界線出現重大畸變或者缺失之後，文明的軌跡會不可避免的收束並走向衰落，這與神明的意志與一向的做法相悖。

在無盡的時間與空間發展之中，神明對虛空的理解和對自己的理解所形成的最終秩序結構使得他們比起統治者而言更像是守護者，作為虛空之中最強大的種族，他們從不高高在上，更不會因為為自身攫取利益而去壓迫凡人。

一方面，如果真的撕破一切臉面來講的話，超級文明與其說要去征服那些常規文明為自己服務，還不如直接一炮連文明帶環境一起抬走，那樣反而簡單高效得多；另一方面，對於神明而言，他們是虛空的長子，是秩序的守護者，他們的使命即是如此。而與「秩序」所掛鈎的存在，範圍是可遠遠不止冷酷高效理智等幾個詞語所能概括的。

「探針陣列對本世界掃描完成。」在銀星長劍之中，艦載主靈智體所得出的結果直接同步在東華星奕和伊蘭迪斯等所有人的意識之中，「……校核完成，該世界中存在的准超級文明目前發展到了宇宙航行的巔峰，擁有通過利用法則漏洞以及信息補償的方式進行超光速資訊傳遞的力量，但是尚未完全意識到世界本身的本源組成結構。」

伊蘭迪斯一邊研究着意識之中出現的信息，一邊與漂浮在自己手心之上的萬華稜鏡保持着聯繫：

「本世界的底層世界線已經出現了相當嚴重的損耗，虛資訊投影似乎已經被消耗超過九成以上，該文明與Σ的聯繫程度較低，亂海災難的爆發似乎被這個世界的世界管理終端攔住了絕大部分，雖然本世界已經不再穩固，但是毀滅趨勢的泄露並不嚴重。」

「嘖，Σ的世界管理終端和亂海爆發之後的殘跡……每一樣，都能幹擾神明的視線，換句話說，我們並不能完全確定，當我們嘗試與這個世界之中的文明接觸之後，他們究竟會對我們的到來做出怎樣的反應。」

看到浮現在自己那成神之後便成為絕對本能的，足以洞悉一切的視線之中所浮現出的數個文明發展走向與與之匹配的概率畸變，東華星奕背着手，看着秩序場外那已經進入世界表徵影響範圍但還沒有完全進入主物質世界而產生的虛幻光影場景微微搖了搖頭，「這與東廷神闕一貫以來習慣的作風不太符合。」

「是啊，但是這種情況誰都避免不了，更何況，你們曾經依靠自己的力量參透世界的真理的過程之中的時候，應該也早已發現世界本身的存在就應該蘊含着無限的可能了吧？」

在所有條目都逐一校準之後，伊蘭迪斯回答道，「絕對一詞真正能用的地方，可並不多。好了，我們該處理我們應該做的事情了，Σ位於這個世界的基礎型世界管理終端的內-外閉鎖程度很高。」

「……戰艦下沉至主要權重世界，開始嘗試與該文明接觸。」東華星奕想要說點什麼，不過最終他也並沒有反對伊蘭迪斯的話語。從前端部分記憶已經有些缺失的那個時代起到現在，東廷神闕無數次向虛空深處派出自己的遠征隊伍，剿滅亂海出口，殺死怪物，匡正概念，重塑法則。

在漫長的秩序戰爭中，無數自己的同胞在黑暗中隕落並成為歷史資料庫中的一個個冰冷的名字。面對這樣的情況，東華星奕也好，聖陽羲和也好，還有兩支神族之下無以數計的神明也罷，他們只能選擇麻痹自己的感官，只依靠無窮無盡的時間來平復一切。

萬華神庭的出現使得他們不再孤單，但是在真正將要做出改變的時候，東華星奕等人卻也充滿了猶豫——他們並不能確定，重新活化自己的感情究竟對自己的發展都沒有好處，或者從另一方面而言……他們不能確定，自己已經進行自我麻痹了億萬年的感情到底有沒有做好放鬆的準備。

在世界管理終端效果降低之後，銀星長劍所屬的秩序場與世界屏障的融合過程相當順利，實際上本來這就不該有過程——神明處於秩序的定點，他們所擁有的象徵權柄使得他們自身在與任何世界接觸的時候，其權威性就能立刻被世界所認可，而在這樣一盞明亮的資訊燈塔介入某個被Σ影響的世界的時候，Σ的世界管理終端卻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嘖，看來那個世界管理終端已經完全將內外資訊循環切開閉合了，現在負責整個世界維持的部分，就是世界管理終端結構外面的那一圈廣播天線及其配套的小型能源輸出設施了。」

虛幻的光影亮度驟然增強了一下隨後又立刻黑暗下去，星星點點的光芒和微弱的彩色條紋從粘滯如墨的視野中展開，並隨着戰艦下沉過程的完成而很快擴散展開，成為了遍佈星穹的璀璨星海和絢爛的星雲結構。

「這個世界受到的明面上的污染程度很低，而按照曾經我們與Σ雙方之間交換的資料，Σ的世界管理終端在世界之心受到污染之後，為了保證現實存在的結構能夠保證繼續完整運行一段時間……」

「一但出現重大情況，該設施會切斷內部數學率空間與外界的聯繫，只依靠外層的二級主機和冗餘能源線路進行緊急運行，不過由於亂海可以通過一切聯繫傳遞污染，這樣的情況使得Σ也不敢在那個時候的主權設施的二級結構里安置強度太高的能源迴路，現在看來，他們會消耗底層世界線相關的虛資訊投影了。」

伊蘭迪斯一邊感知著這個世界的情況，一邊與自己記憶中的資料進行比對，「這個文明的歷史與經歷大致看起來似乎也算是不平凡了，我挺驚訝文明之中的決定性個體會這樣決定文明走向，這個文明居然沒有爆發內戰或者產生其他的重大情況，虛資訊投影削減到這種層次，他們也該察覺出異變了，面對世界本身的畸變而沒產生對自身與真理的懷疑，這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心志堅定了。」

「開始接入文明總網。」

依靠自身絕對高位的資訊優先性，銀星長劍幾乎沒有進行任何驗算博弈便直接突破了這個文明的整體通訊網絡，按照之前神明所了解到的，這個文明的外交禮節與自身的文化、習慣與術語，在破解防火牆並獲取通訊許可權之後，一條完全以文明內部的信息與文字所組成的通訊要求被發送到了整個網絡的最高中樞那裏。

在與凡人接觸時，神明一般通過自己的力量投影創造各類與現實別無二致的「事相」來進行交流，神文與神言由於其自身的神性意義存在而具有異常巨大的信息表述量，尤其是神文，在神明間傳遞信息時，它具有萬象表意能力，但是如果凡人貿然接觸神文，那麼恐怕非探索到信息真理的超級文明之外，更低一級的文明即使動用所有的存儲器也無法記錄一句具有明確神明意志的神文——能利用甚至仿造神文屬性的存在，億萬年來，只有Σ。

神明並沒有任何隱瞞，而是直接簡要介紹了這個已經正在不斷消耗自身氣血並變得如履薄冰的世界的一切真實情況並交代了這艘戰艦的身份和目的——除了發送之後留下了神族印記用於破解一切防火牆還有通過明顯外源存在使得文明統治者相信這條信息的確來自異界之外，神明並不打算撒謊，一方面，神言的力量太過巨大，一方面即使神明控制住自己的力量而編織出了某種更可能順外交胃口的措辭，那麼日後都必須再搭上更多的精力來保證現在所做之事的價值。

而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嚴峻的現實。

根據推算，曾經的舊日霸主在陷入瘋狂之後，他們最終的架橋大軍完全擁有憑藉一己之力在虛空意志不開大的情況下撼動兩大神族生存根基的戰鬥力水平。即使現在隨着舊日霸主永恆的沉睡，那曾經足以改變虛空結構的文明主力軍有超過九成九以上的存在已經湮滅於亂海的黑潮之中，但剩下的部分照樣有能力跟神族大軍硬碰硬。

先不說神明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其象徵價值，都值得認真對待外，在這樣遠離神界的「客場條件」下作戰，神明本身也剩不下多少這種對文明層面上的「額外精力。神守護秩序，神為眾生爭取生存的權力與空間，但是生存與憐憫也不是毫無價值毫無條件的，更別提這個情況特殊，很多事情需要現場分析，需要特事特辦的當下情況了。

在銀星長劍經由這一土著文明的遠端通訊節點向文明中樞進行信息傳遞的過程時，在伊蘭迪斯的指點與講解之下，東華星奕等人也開始饒有興趣的研究起了那台被神力光輝籠罩的通訊設施——儘管它距離銀星長劍至少還具有百萬光年之遙，但是在神的眼睛之下，一切被需要的細節都能盡收眼底。

「世界本身具有無限發展潛力，而所形成的世界結構彼此不同，而文明依照世界的結構向本源探尋真理的過程之中所形成的技術體系每一個也都很有趣啊，那台遠端自持通信站就是個挺能揭示他們的技術體系的東西。」

東華星奕撥弄着手中那個顯示著彷彿陀螺一般結構的全息投影，「基本粒子堆積材料，空間定錨技術，增幅基站……哦，他們已經有了能夠單從第二水平而言的永續動力系統，通過鑽質量賦予場和世界擴張結構的空子，他們能夠不斷使得真空衰變出質量，然後再將混亂的質量焦點通過衰變拆出較為簡單的基本粒子，不過實際應用就變成湮滅質能轉換了，似乎部分情況下還要走一次負反饋熱電偶發電站……啊，按照他們這個世界物理理論和解釋，應該是這麼個詞，世界之間基礎差距挺大的。」

「某種情況下，先鑽某些世界的空子然後再反過來逐漸掌握世界的真理應該說是一種相當普遍的做法，畢竟創世大爆炸之後，秩序輝閃的餘燼所能被簡單直接利用的部分對於世界而言實在是太過膚淺了。嗯……現在我們這個「燈塔」已經被注意到了，至少有十幾套雷達系統在照射我們，看來這個文明的深空航行技術也着實不錯啊，這麼點時間就夠他們這樣大規模調動艦隊了。」

以星空為背景，在距離銀星長劍大約數光分的地方，伴隨着一條條拉長的黑線逐漸恢復其本來的面目，一支規模可以說相當可觀的艦隊就像一條正在展開的星河一般不斷從一次次近乎沒有任何波動的光影躍遷中現身。

然而令東華星奕等人感到驚訝的是，這支由黑色圓筒與橢球體等常曲率空間幾何體形狀的戰艦所組成的龐大艦隊躍遷到達此地之後，對於彷彿燈塔一般足以從全宇宙的任何角落看見，在每一條世界線等所有層面上都熠熠生輝的神族戰艦似乎沒有任何敵意，甚至沒有任何企圖提防的意識，乾元神雷統治攻擊意志，東華星奕自知自己的水平，在這個方面與層面上，他不可能被欺騙。

「信號，文明明文通用格式，是邀請函，所用的敬語層次很高。」即使相隔數十層飛船裝甲和結構，伊蘭迪斯也能感受到在自己對面的那支艦隊之中透過冰冷太空所蔓延過來的驚訝與某種正在被極力意志的感情波動。

「尊敬的客人，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你們真的來自異界，真的擁有與您們所發送的通知函之上的字詞所描述的那不可思議的力量，那麼，我們的統治者希望能夠與您們見面。」在稍微的沉默之後，另外一條更加直接的通訊請求被銀星長劍的系統所捕獲。

語氣措辭相當誠懇，而且仍然是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