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神族遠征（八） 倖存者

十幾萬年來，這個世界一直在污染與黑暗之中緩慢沉淪。

太空之中，存在於真空中的各種宇宙常數以及背景場強度在這十幾萬資訊演化年中所產生的畸變超過了此前數十甚至上百億年才有可能達到的規模。在畸變程度最高的時候，宇宙背景輻射的殘留波動數次不降反升，如果這是一個正常的、遵照自身底層協議和基礎法則運行的世界，如果連宇宙背景輻射都能亂成一鍋粥，那麼恐怕接下來所發生的，就是世界末日了。

星星在黑暗的空間之中苟延殘喘，忽明忽暗的閃爍從整個世界的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得傳來。亂海所產生的腐化雲霧污染了空間結構和宇宙常數排布的穩定性，因此恆星與星河之間的引力無時無刻都在輕微的震顫著，空間曲率不斷發生大大小小的畸變，光路也隨之不斷產生著各種各樣的扭曲。

在肆意鋪展的，向無盡深空延伸的太空結構之中，星雲之中星芒的亮度不斷提高，而星雲結構自身反而變得黯淡下去——造星運動早已失控，一點輕微的擾動就有可能產生違背法則層所允許的質量富集過程。而無數這樣無視自身穩定性的結構畸變全部疊加起來所產生的，就是彷彿星空正在黑暗粘滯的空間之中不斷蠕動的光怪陸離之相。

由於亂海污染是經由世界管理終端與完全與其綁定的世界之心滲透進來並最終感染這個世界的，而由於這裏已經距離災難的源頭太過遙遠，因此這裏這個型號落後但功能卻並不會打多少折扣的世界管理終端仍然能夠通過自身的力量繼續維持世界的存續。

如果沒有外來擾動，那麼這台完全可以算得上天體的設施仍然有能力維持它自己，以及它所控制的這個世界，在自我毀滅與自然毀滅的那條狹窄的夾縫之中繼續長久的維持平衡。

……

在一片空曠而黑暗的宙域之中，一座蠕動的黑紅色光紋，彷彿生物那林尋的骨架一般的「骷髏星球」正在有氣無力的閃爍著，它由數條形似約束肋架的結構組合而成，這個巨大的結構外部有着無數的凸起，這些凸起本質上是高功率的廣播增幅天線，通過這些遍佈整個結構，看起來就像變異增生的骨刺結構，這座世界管理終端可以大大增強世界之心與世界本身結構之間的聯繫線強度，而在這嶙峋的肋架空間之中，一顆暗紅色的光點則以恆定的亮度與肋架保持着相對靜止。

一處處微不可察的波動從空間本地浮現，在太空那殘存的星光點綴之下，空間就好像水面一樣泛起漣漪，數顆幽藍色的光點在自身定義確認之後直接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之中資訊集度最高的空間結構附近，由於神性力量本身就是世界之中最明亮的「資訊燈塔」中的一種，在沒有進行任何抑制的情況下，那個瘦骨嶙峋的猙獰世界管理終端在一瞬間就檢測到了這些不可控的存在。

然而，最終卻只有沉寂，面對這不可察覺的異變，這台設施卻什麼都做不了。

在逐漸不再受控的融合之中，超個體之中原本不應該被抹除的個體意識被逐一強制融合，為了驅動架橋行動之中那規模難以衡量的龐大架橋大軍，這個不可控制的散亂超級意識兼并了整個文明之中所有的靈魂與AI所能貢獻的近乎全部的驗算資源與混沌意識，而在這些意識全部被決戰旗艦隊和文明最高指向意志從單獨的個體與造物中剝離之後之後，文明對遠端世界的控制能力被一度削弱到近乎為零。

植物神經一般的底層協議勉力撐起了最外層文明疆域的基礎維持。在無盡永恆空間崩潰解體，被亂海腐蝕的意識總和被規模巨大的倖存幽靈艦隊帶離不斷崩潰解體的無盡永恆空間之後，這些已經難以區分的演算力多多少少分流出去，又重新為這些已經活力大減的遠端造物注入了一點點靈智——然而，像這種級別的單位，分到的演算力恐怕也就勉強夠處理一下自己在這段時間裏留下的日誌文件而已。

這些幽藍色的光點在從陰影中現身之後全部停在了那座巨大的世界管理設施的「近地軌道」上，在一系列預定程序之後，這些幽藍色光點開始以恆定的頻率波動。

一開始，這些波動的強度非常低，即使是站在這些光點的面前，它可能都不足以驅散黑暗——然而，如果從常規的秩序空間結構中將視線投向這裏，那麼這些幽藍色光點的異常之處便能在一瞬間被發現——無論相隔多麼遙遠的距離，在觀察者的眼中，這些光電的亮度與形狀都別無二致，就好像觀察者與光源之間無論相隔多麼遙遠，彷彿黑暗深淵一般的空間也不過就是一個紙面上可大可小的數字串而已——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在甚高頻閃光的不斷擾動之下，光點矩陣所產生的波動也越發劇烈起來。原本，這些波動就像徘徊於虛實之間的光影，幽藍色光芒的閃爍彷彿只是來自異界的星芒在這個世界所留下的一抹殘影，不過很快，這些波動便從虛幻與無形之中跌落，並開始一步步侵吞現實。

被光點矩陣所完全包圍的Σ世界管理終端最先被摧毀，由於沒有自洽法則裝甲，在低工作效率運行之下的世界管理設施在資訊對宙炸彈的啟動預熱之下便已經不堪一擊。黑色的骨架在無形的外力撕扯之下寸寸斷裂，而那些吸附於設施黑色表面之上的亂海花紋則被炸彈之中所約束的神性力量驅散，大團大團細碎的破片從整個設施結構中向附近的空間結構噴灑出去，並在充盈著神性力量的光芒照耀之下急劇蒸發。

每一次波動，光點的亮度與影響強度都會成百倍的擴張與放大，每一次波動，都會直接碾碎一部分空間結構，不過這反而是最不重要的部分，神力波動所帶來的影響可遠遠不止摧毀一部分空間這麼簡單，在神力光輝的照耀之下，這個世界已經開始向原點坍塌。

除去最基礎的，能夠直接定義這個世界存在的部分之外，法則管理層也好，物質形成層也好，實際應用層也好，這些結構不過都是創世輝閃冷卻之後所誕生的餘燼。在資訊對宙炸彈所產生的，遍佈整個世界的波動放射與回收的過程之中，整個世界的結構都開始被鎖定，抽取並最終坍縮回到它成型並衍生的世界本源之中。

在超越一切世間規則的神力牽引之下，世界屏障也迅速塌陷下去，而世界屏障在崩潰的過程之中也與留存其中的神性光芒完全融合。在無法被任何世界內秩序生物衡量的物理時間之外，這個新形成的奇點正在從虛空之中汲取新的創世紀力量，在預留神性的抵消之下，這個世界將有足夠的能力抵消Σ殘存的，已經受到污染的信息擾動力，並且最終能夠獲得一套穩定的、新的世界法則。

在這個世界重生之後，它可能會成為某個觀察節點，防禦堡壘或者是供神明休憩與恢復的中繼節點——除去兩位虛空意志，神族自身的軍隊還沒有哪種設施或者神術能夠直接阻斷Σ決戰旗艦所引導的，超大規模的從虛空向已知的秩序世界跳躍的過程。這樣的硬條件缺失使得這些世界不可能被神明允許在其中安置文明，那是極端的不負責行為。

而現在，在虛空之中，與之類似的場景正在二十六張錯綜的秩序世界網絡之中彷彿繁星閃爍一般明滅著。

……

「有關於這個世界所有曾經存在過的文明的所有資料，以及能夠證明這樣一個世界本身存在過的部分信息結構已經全部被記錄下來了，神的記憶之中，這些文明或許已經化為一道剪影，但他們永遠都不會消散。」

一層暗淡的銀色光圈在虛空之中撐起了一片秩序結構，其規模恰好可以容納存在於其中的銀星長劍，在越來越多的虛空意志回歸命令模擬照射源被神族軍隊製造出來並推入戰場之後，決戰旗艦隊那極其難以被針對的重重防護終於被打開了一道道裂口，而被決戰旗艦隊牽制許久的神族主力軍也終於得到了有效的分流，現在的他們，總算有能力去處理更多他們一開始就打算進行的事情了。

不過，他們來的還是太晚了——Σ在自身毀滅於亂海災難的時候，被一併腐化的信息擾動力在一瞬間就殺死了大批與Σ聯繫較為緊密的高級文明甚至是跨世界文明，而即使沒有第一時間被摧毀，位於Σ原本領土遠端世界之中的跨星系文明和只能在單一宇宙之內存活的，發展水平較高的常規文明其中的較大部分也難逃滅亡的厄運——由於Σ治下的宇宙不可避免的存在着各式各樣的世界管理主權設施，因此這些宇宙被那些與Σ文明主網聯繫緊密同時又與世界之心緊密綁定的管理設施污染是遲早的事情。

而在更加遙遠的虛空白區，情況恐怕同樣不容樂觀，即使是神族也沒有那麼大的能力去完全探明曾經已知的三大虛空頂級文明領域之間相隔的虛空深淵，而在這可能比文明秩序疆域還要廣大千百倍的虛空白區之中，又會存在多少世界，又會有多少智慧在Σ失控的決戰旗艦隊與根本不成形制的疆土艦隊混亂的碾壓之下不明不白的葬身於黑暗之中？雖然目前還不知道虛空白區被劫掠的程度究竟如何，但是神族已經不介意於將曾經隱藏於虛空之中的真相向最黑暗的方向推演。

畢竟，當Σ決戰旗艦隊曾經大舉進攻東廷神闕位於Z象限中的第一邊界虛空哨站群的時候，神族做出反應是因為部署於該虛空哨站群以外的邊界探測節點全部丟失，以至於神族總網的一小部分指令沒有得到回應，而非警報。而神族更低一級的探測節點，則覆蓋着難以想像的普通世界，而這塊網絡則被無聲的切掉了一部分。

虛空頂級文明所具有的力量與影響能力實在太過可怖，這些強大的頂級文明即使是輕微的抖一抖，可能就有千百個世界在這些文明最微弱的震顫之中誕生或者毀滅，這是自然而然之事，即使再小心，再壓制，影響的輻射與擴散也是根本不可能避免的。在虛空概率之中，無比高聳的權重塔尖周圍，向外彌散的事件曲線不可能平靜。

……

「願新的世界，能夠不再沉淪於噩夢之中」伊蘭迪斯微微嘆了口氣，在確認新生的資訊奇點已經起爆之後，一層並不顯眼的閃光從精靈女王的腳底升起，並逐漸籠罩了她的全身，當這層暗淡的光芒散去之後，女王那被混雜着塵土與污染性粉塵吹亂的長發與蒙受塵埃的衣物和精靈披風一瞬間纖塵不染，包覆在她的手套與長靴之上的腐爛泥土也一併無影無蹤。

神之身體，不受凡塵，但是倘若秩序世界的掙扎也無法抵擋外力所導致的沉淪，那麼神也會與之同行。

……

在似乎與生俱來的默契配合之下，無需多言，按照神的時間衡量，結識並完成編製的時間還很短的小隊便可以毫無阻礙的完成所有的任務。隨着一次又一次秩序場表徵轉換，一次又一次虛空偏移，銀星長劍就像一根針一般，將它前進路上的每一個世界串接在一起，記錄文明遺跡，將資料併入神的巨庫，打撈並解析Σ遺跡之中可能包含有價值信息的部分，便是這些在分流之後穿行於每一個世界之間的神族戰艦和神明小隊所要做的最主要的事，拯救文明的行動反而相對不那麼常見。

頂級文明毀滅之後，在衍生的災難輻射之下，許多常規文明生存的世界毀滅的是如此迅速，而Σ的腐化軍隊行動又是那樣迅猛，在根本無法理解的影響到來之後，文明消逝之前甚至來不及為自己留下一塊紀念碑。

在無言的工作之中，作為無盡虛空之中秩序與生命力量的統治者，伊蘭迪斯主動接替了銀星長劍的虛空掃描雷達的一部分工作，雖然作為超級神器，在東華星奕用自己的至高神手令注入三角L編碼核心之後，任何銀星長劍都有擔任艦隊總旗艦的潛力。但是無論如何，戰艦對於秩序世界中是否可能存在生命力量的掃描與探測都不可能比得過伊蘭迪斯的感知與神術。

在長劍的前進道路上，一簇相比於黑暗的背景環境無比耀眼的智慧熱源在伊蘭迪斯的視野中熠熠生輝。

……

「觀察已經完成，在現有的信息清晰度判斷之下，我們已經取得了在不動用高影響手段這一前提下的所有該文明內容。東華星奕大人，伊蘭迪斯大人，經觀察判斷認為，該文明有關活動與價值觀等值得我們進行試驗性戰時文明交互律令所確定的「正面交涉」流程，同時，從文明暗影之中推測出部分信息殘片，可認為該文明可能知曉某些超概念存在，可被認為我們所造成的影響可以被控制在閾值之內。」

「……小心些接觸，這個文明相對而言發展水平比起曾經艦隊所記錄過的所有文明都要高。」

「雖然不知道這個文明，乃至這個世界是如何倖存下來的，但是就現在而言，它的確是一盞明燈。」

「希望這是個美好的開始。」